第八十三節 擇日不如撞日

  阮靜年紀雖小，卻也不適宜跟他們擠在一起，周吉為她臨時搭了一個單人帳篷，與值班室只有一牆之隔，便於照應。靠近隧道的站台難免有「過堂風」，帳篷嘩啦啦響個不停，周吉想了想，把幾台自動售貨機挪過來，圍成個「L」形，充當兩面擋風牆，又給她加了一條厚棉被，免得睡著了被凍著。

  阮靜已經很累了，頭碰到枕頭，沒多會就睡著了。周吉在她枕邊放了一隻手搖式發電應急燈，拉上帳篷回到值班室，沏了一壺茶，與余瑤兩人面對面喝了幾杯，忽聽得站台響起腳步聲，有人敲門問了一句，聽聲音卻是荀冶。

  周吉之前已跟荀冶商議過，玄元塔站的大潤發超市雖被糟蹋得一片狼藉，仔細搜索，還是能找到不少有用的物資，接下來可派遣人手前去搬運，如能利用地鐵軌道造幾輛滑軌車更好，省了不少氣力。此番荀冶匆匆而來，難不成出了什麼意外？他肚子裡轉著念頭，向余瑤打了個手勢，把92式手槍插在腰後，用衣服遮掩了，開門去見他。

  荀冶等在門外，神情中不無欣喜之色，似乎是好事，見周吉出來，直接切入正題，告訴他這次救回來的幾位倖存者已經安頓下來，喝了點粥，稍稍恢復些精神，一一問詢過，其中不乏有用之人，正好解避難所之急。周吉心生好奇，「第二避難所」草創之初，百廢待興，什麼樣的人才都缺乏，能令荀冶如此動容，定非尋常，細問了才知道，原來躲在配電間三位女顧客，兩位是護士，一位是刑警。

  避難所缺少醫生，有兩位護士加入，解決了大問題，遇到頭疼腦熱，之前囤積的一些常用藥也可以派上用場，避免小病熬成大病，白白損失人手。更為關鍵的是那位女刑警，她姓夏，叫夏一斛，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副中隊長，如果有她全力配合，補充槍枝彈藥並不是難事。荀冶如此重視她，不僅考慮到「刑警」這一職業的特殊性，更是因為她叫夏一斛。

  夏一斛是陸葳之徒，余瑤的師姐，受鉤鐮宗除名的牽連，轉投飛羽宗，沉寂了很久，鬱郁不得志，後隨大流投入東溟城，最初執掌「一斛珠」，終老於火鴉殿。她的前世經歷單純，乏善可陳，一杯仙雲茶就足以喚醒全部記憶，今生成為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一名女刑警，站在直面罪惡的風口，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彌補了人生的缺憾。

  周吉想了想說：「找個時間，有沒有地方坐下來跟她聊聊，請她喝杯茶？」

  荀冶早有準備，順水推舟道：「她們這一路累狠了，喝了點粥已經睡下了，等明天上午緩過勁來，我約她到會議室坐坐，順便了解一下刑警大隊的情況，就怕她單位有紀律，不便透露。」

  周吉笑笑說：「避難所不養閒人，我們需要護士，不需要刑警，她想要獲得自己的一份配給，總得付出點什麼。」

  荀冶心中有數，周吉並不因為她是夏一斛而另眼相看，夏一斛要在這裡站穩腳跟，就必須全力配合他們謀取刑警大隊的槍枝彈藥，幫助他們訓練新手，這是機會，也是挑戰，如果她油鹽不進，繼續抱著僵化的觀念不放，就只能自降身價，去幹些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活。

  二人站在站台旁又聊了幾句，荀冶注意到自動售貨機圍繞著一頂小帳篷，記起他從地鐵里撿到的小乞丐，心中不覺一動，猜想她也是前世里有名有姓的人物，試探道：「擇日不如撞日，明天一起喝茶，要不要讓她一起來？」

  周吉沒有瞞他，隨意說：「她跟夏一斛不同，我另有安排。」

  荀冶聞言心下瞭然，對方如此慎重，那小乞丐大有來頭，定非尋常人物，不過這也並非什麼秘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假以時日自然能知曉，到時候再隨機應變吧。

  談完正事，荀冶不再逗留，招呼一聲告辭而去。周吉目送他消失在黑暗中，沒走多遠，小傅從拐角迎了上來，護送荀冶回站長室休息。他若有所思，「長槍隊」成立未久，人員複雜，他與荀冶達成某種默契，對外合力打壓和排擠宋騏的人手，對內逐步擴大自己的影響力，遷至和平坊站後，宋騏留在「第一避難所」，鞭長莫及，周吉把持住「長槍隊」的正副隊長，荀冶也有自己的鐵桿班底，眼下一切都很順利，等到宋騏徹底退出，只剩他們兩個硬碰硬，荀冶又會是怎樣的態度？

  周吉尋思著，或許夏一斛能成為一枚有分量的砝碼，使得天平更快朝自己傾斜。

  這些鉤心斗角的事，他提都沒跟余瑤提，不論前世或今生，她都不是這塊料，反倒是阮靜，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驚喜，如能成長起來，或許能成為他的左臂右膀。

  第二天暴風雪依舊猛烈，和平坊站昏暗無光，夏一斛用積雪擦了把臉，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大潤發超市經歷的一切像一場噩夢，她聽任無辜者遭受壓迫和凌辱，無能為力。雖然是刑警，她沒有攜槍，光靠她一人是敵不過七八個男人，只能獨善其身。這是正確的決定，挺身而出只會白白賠上自己，但她覺得自己辜負了警察的誓詞，內心承受著恥辱的煎熬。

  小鄧已經把兩位護士帶去「第一避難所」，那裡有老弱婦幼，需要她們照顧，那裡在大後方，也更安全。夏一斛決定留在和平坊站，留在「前線」，用自己的雙手贖罪，盡力讓更多的人能夠活下去。

  她回到空蕩蕩的帳篷，小傅已經等在那裡，有禮貌地邀請她前往會議室，「第二避難所」的兩位話事人想跟她談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對此夏一斛並不感到意外，發生在大潤發超市的慘劇是一個反面例子，這裡的避難所有組織，有秩序，只是不知道所謂的「話事人」究竟一心為公，還是別有私心。

  她跟隨小傅來到地鐵站的會議室，小傅向她介紹了周吉和荀冶，一個年輕高大，涉世未深，一個中年油膩，老奸巨猾，她知道以貌取人不可取，第一印象也不大可靠，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先入為主，要聽其言，觀其行。小傅掩門退了出去，荀冶微笑著請她坐下，有一句沒一句跟她拉扯家常，周吉從炭爐上取下鐵瓶，不緊不慢動手沏茶，很快茶香四溢，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