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更衣間裡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成固體,凍結了鄭書意,讓她連嗓子都動不了。
倒不是因為她無話可說,而是因為,關濟過來了。
這更衣室里一共就七八個更衣間,也並非封閉式,只掛了不足一米七的門帘。
關濟站在外面,隨便一張望,就能看見時宴的頭,但卻看不見被門帘遮住的鄭書意。
「你好了沒?」
關濟就站在外面,僅一簾之隔。
鄭書意莫名呼吸一滯,喘氣都不敢大喘。
大腦來不及給她分析,下意識就讓人屏氣凝神,不敢出聲,不敢讓外面的人發現。
好像兩人在偷情似的。
「沒好。」時宴回頭,看了關濟一眼,「催什麼催?」
鄭書意在他懷裡,他一說話,便能感覺到他前胸細微的震顫。
連帶著鄭書意也一起有了微妙的酥麻感。
關濟還想說什麼,正朝這邊邁步。
另一頭,畢若珊穿戴好護具走出來了。
她墊腳,望了一圈,立刻說道:「關先生,這個腰帶怎麼回事啊?我弄不好。」
她一邊擺弄腰帶一邊往這頭走,關濟沒多想,立刻過去教她系腰帶。
半分鐘的功夫,關濟幫畢若珊弄好了,但這一打岔,也就忘了剛才的事,只抬頭對時宴說道:「你快點啊。」
說完要走,他才想起來,又目光四尋,「鄭小姐呢?」
「別管她啦。」畢若珊的聲音響起,「她這個人做事慢得很,我們出去等吧。」
關濟不作他想,點了點頭。
經過這一處更衣間時,畢若珊手指拂過門帘,似不經意地看過來,正好對上時宴的目光。
她莫名有些心虛,轉過頭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等到兩人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在更衣室里,鄭書意還僵持著這個姿勢不動。
時宴卻低頭,下巴貼近她的臉頰,垂眼斜看著她。
「說話啊。」
鄭書意一動不動,盯著前方的木板,手指揪著衣角。
兩人脖頸靠得極近,導致呼吸幾乎交纏在一起。
鄭書意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那他,肯定也能感知到她的呼吸頻率。
既然這樣,鄭書意懶得僵持了。
她微微往左側頭,避開時宴的目光。
「那你給睡嗎?」
頓了一下,又說:「睡了負責嗎?」
說完的這兩秒,幾乎是鄭書意人生中度過得最漫長的兩秒。她能說出這種話,已經是被時宴逼得完全打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線。而他卻不緊不慢地看著她,目光有些輕慢地打量她的側臉。
過了好一會兒,鄭書意沒等到他的回答,反而是他抬起左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然後徹底鬆開對她的桎梏,轉身走了出去。
鄭書意被他這一番操作搞得有些懵,在更衣間裡呆站了好一會兒。
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
——
鄭書意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走出更衣間時,畢若珊已經高高興興地騎上一匹小棕馬,撒歡兒似的笑著,好像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朋友剛剛正處於水深火熱中。
鄭書意再往側邊看去,兩個陌生男人坐在遠處,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反倒是時宴,站在一匹馬旁。
冬陽正暖,綠茵無際,人比馬挺拔,站在那裡,理應是一副很養眼的畫面。
可鄭書意一想到上次吃的苦,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往關濟那邊看。
關濟本來在招呼畢若珊,看見鄭書意出來了,便跟馬廄一個人揮了揮手,鬆了韁繩,緊接著就要朝鄭書意走過來。
畢若珊一看,也不知突然跟關濟說了什麼,把人留在了那裡。
隨後她朝鄭書意抬了抬下巴,用只有兩人能懂的眼神在傳遞信息。
鄭書意默默搖頭。
她不懂,她什麼都不想懂。
正想著,時宴不知什麼時候牽著馬,慢慢走到了她身邊。
「上馬。」
鄭書意:「……」
她看了時宴一眼,抿著僵硬的笑,退了一步。
「不了吧,我就是來放放風,並不想上馬。」
時宴點點頭:「你自己上去,還是我幫你?」
「……」
大腿突然就開始隱隱作痛了。
鄭書意嘴角一扯,乾巴巴地問:「就沒有陽間選項嗎?」
時宴可能一時間沒有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而鄭書意說出口的一瞬間也有點後悔,立刻又說:「那你抱我吧,要公主抱那種。」
炎炎陽光下,時宴的鼻樑上的鏡片反著光,鄭書意看不清他的眼神。
卻清楚地看見他倏地笑了一下。
瀲灩光暈綴在鏡框上,襯得他這抹笑有些扎眼。
時宴不是個愛笑的人。
認識這麼久,鄭書意見過他笑的時刻,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所以他驟然這樣,鄭書意心裡反而有些發毛。
眼看著他就真的走過來了,鄭書意卻忽然繞了一下,自己踩著馬鐙騎上了馬背。
待她剛剛拉住韁繩,身後一沉,時宴的氣息再次襲來。
時宴會騎上同一匹馬,鄭書意完全不意外,看他剛剛那表情,也像是會站在地上幫她牽繩的人。
不過他今天似乎做個人了,不緊不慢地驅著馬,悠閒地晃悠在圍欄邊際,離關濟他們百米遠。
偶爾有風吹過,攜帶著草地的味道,捲起鄭書意的頭髮,時不時拂在時宴臉上。
像是真的在散步,連呼吸也變得舒緩。
過了很久,就在鄭書意以為歲月就這樣靜好時,耳邊突然響起他的聲音。
「以後別隨便說那種話。」
鄭書意:「嗯?」
「我不是什麼柳下惠。」
「……」
——
傍晚,鄭書意將畢若珊送到了安檢口。
臨走前,畢若珊還不忘耳提面命。
「別忘了我的叮囑,矜持,矜持一點懂嗎?放長線釣大魚!」
鄭書意應著說「知道了知道了」,連忙把她趕進了安檢口。
冥冥天色,晚霞在天邊翻湧,機場人來人往,行色匆匆。
假期一晃眼就這麼過了,鄭書意一個人回到家裡,洗了個澡,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天一亮,又是新的工作日。
收假回來的眾人一如既往地無精打采,仿佛都還沒從假期中回過神。
午飯後,鄭書意正準備趴著睡一會兒,許雨靈經過她工位,突然問道:「書意,你過年回不回婺城啊。」
鄭書意抬頭,目光中帶著一絲戒備一絲迷茫,「不回。」
「啊?」許雨靈問,「為什麼啊?」
鄭書意:「因為我不是婺城人。」
「……」
許雨靈尷尬地笑了笑,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原來是我搞錯了,婺城不是最出美女嘛,我一直以為你是婺城人呢。」
說完,端著杯子施施然離開。
這一操作,把一旁的孔楠都震住了。
「她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吹一波彩虹屁?」
沒人理解許雨靈最近是怎麼了,只是她這一番話倒是提醒了鄭書意和孔楠一件事。
今年過年早,還有二十多天就要放春節了。
鄭書意立刻拿出手機看了看票,隨手便下了訂單。
只是付款的時候,她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正好身旁的人也在嘆氣。
鄭書意扭頭,和孔楠對視一眼。
「你爸媽也催婚啊?」
孔楠問。
一個眼神,兩人就默契地再嘆了一口氣。
原本鄭書意這個年紀,完全沒想過會有催婚的煩惱。但偏偏她有個表妹,比她小兩歲,前年不知怎麼就突然墜入愛河無法自拔,結婚生子一系列操作在九個月內完成。
這一年,小寶寶牙牙學語,鄭書意的爸媽閒來無事逗孩子,越發喜歡,起了抱孫子的興趣。老兩口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就是打電話都離不開結婚這個話題。
仿佛怕什麼來什麼,鄭書意剛訂了機票,爸媽那邊的電話就真的打來了。
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鄭書意走到茶水間才接起電話,「喂,媽,怎麼了?」
「意意啊,今年什麼時候回家?」
鄭書意的媽媽是個高中語文老師,說話永遠溫溫柔柔的,讓人覺得她從不發脾氣,幾乎只有親近的人才會感知到她語氣里的態度。
比如現在,鄭書意就覺得她話裡有話。
「今年比較忙,可能會晚一點呢。」
「哦,這樣啊,那正好,你晚點回家沒關係,就是我們校長的兒子,你知道吧?小時候還見過面呢,他今年夏天剛留學回來,我昨天聽說他也在江城工作,我看你們兩個孩子在外地生活怪孤單的,不如改天見面敘敘舊,也好有個朋友。」
鄭書意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來。
「媽,這是相親的意思嗎?」
「你怎麼這麼說呢?就是交交朋友。」
「媽,第一,我並不孤單,我很忙。第二,我有男朋友,再去認識異性他會生氣的。」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媽媽在電話那頭笑了笑,「回回都說有男朋友,也沒見你帶回來過,難不成丑得見不得人?那不可能地,你眼光隨我,我知道。」
「不是,我真的有男朋友,媽。」
「那過年帶回家。」
「人家比較忙。」
「是嗎?多少歲?」
鄭書意幾乎下意識就說:「二十七。」
「家裡幹什麼的?」
「開銀行的。」
「那你發幾張照片來看看。」
鄭書意突然頓住,是因為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描述的對象是誰,便愣了愣。
見她沉默,對方說道:「照片都沒有?你這孩子就知道撒謊。」
鄭書意連忙道:「等會兒給你發,我這兒忙呢,先掛了。」
回到工位,鄭書意轉頭就忘了她媽媽的話,拉過抱枕就趴下。
她爸媽上學的時候嚴防死守,成天恨不得鄭書意長青春痘,就怕她長這樣子被男生給禍害了。
上了大學,也叮囑要好好學習,現在還不是談戀愛的時候。
結果畢業沒多久,就指望著她給抱孫子了。
剛剛要睡著,手機一陣震動,她媽媽又連續發來幾條消息。
飼養員:照片呢?
飼養員:來,給我看看。
飼養員:我悄悄有沒有我們校長兒子長得帥。
鄭書意看著手機屏幕,卻突然想到了什麼。
她登錄內網,直接找到上次銘豫銀行發布會的資料,從裡面下載了兩張無水印的時宴的照片。
高清的鏡頭拍下的時宴,神色嚴肅,卻自有一股矜貴氣質,攝人眼球,讓入鏡其他人淪為背景。
鄭書意不知不覺把這兩張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突然覺得,就算不圖別的,光是色相,當個小舅媽也不虧。
她嘴角不知不覺浮上笑意,把照片給媽媽發過去。
鄭書意:看看,看看。
鄭書意:這是你女婿。
發過去後,對方好幾分鐘沒回應。
在鄭書意以為她媽媽被震住的時候,終於收到了回信。
媽媽發來了一張劉德華的照片。
飼養員:知道這是誰嗎?
鄭書意:?
飼養員:這是你繼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