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西夏和遼國而言,最不幸的,不是這一時的成敗,而是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贏的可能性。
等待他們的只有絕望啊!
因為時間也是在大宋這一邊。
雖然大宋還有一些地方,未能普及公檢法,但是這已經並不重要,就比如說今年在湖廣、蜀地推行公檢法,是異常順利,公檢法從未打過這麼富裕的仗,當地的權貴、地主,直接是敞開胸懷,迎接著公檢法的到來,交稅比任何人都積極,弄得稅務司好生鬱悶。
此時此刻,誰再阻攔公檢法,那無異於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而稅幣也解決了東南六路、蜀地的錢荒危機,使得當地工商業都得到迅猛發展,尤其是福廣二地,由於海運的開通,加上稅幣的刺激,那邊的很多貨物,都能夠調集到北方來。
這些地區的發展,也使得朝廷的稅入依舊保持強勁的增長勢頭。
國內發展良好,國庫充盈,也是使得朝廷能夠騰出手來,在周邊搞事,擴張自己的影響力。
比如說,宋朝積極通過海上貿易,先是跟占城建立起友好的貿易往來,並且給占城輸送了大量的弩,以此來牽制李朝,給李朝的後方製造麻煩。
其次,就是取得桃花島大勝,當遼國得知宋朝直接將桃花島納入大宋的版圖,是震怒不已,而且他們還發現,宋朝一直通過桃花島,繼續滲透,還與高麗和女真建立起良好的關係。
這令遼國寢食難安,必須要把這根刺給拔了,於是發兵來攻,結果卻是全軍覆沒。
雖然桃花島離遼國非常近,但在海上跟擁有火炮的大宋海師來拼,這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然而,此勝也讓高麗看到遼國的衰敗和宋朝的強大,又在宋朝一系列的操作下,高麗立刻跳出與遼國的朝貢體系,重新回到宋朝從屬國的地位。
當初遼國完全是依靠武力逼迫高麗歸附,並且還占據著鴨綠江東岸的幾座重鎮,這等於是扼制住高麗的咽喉,高麗也迫切地想要打破這個困境。
不但如此,宋朝還建立起與女真族的關係,正好他們此時也在內鬥,迫切的需要武器,於是宋朝用弩甲去交換他們的馬匹。
這使得剛剛平定內亂的耶律洪基,也得著手後方,這也令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更令遼國感到絕望的是。
就是西夏突然變天了,這速度之快,遼國都反應不過來。
隨著梁太后出兵不利,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又丟了不少良田、鹽池、牧場,導致西夏國內已經是非常窮困,梁太后還得維持軍隊,來捍衛自己的王座,這只能是收刮百姓,導致西夏國內民怨四起,再加上宋朝全方位滲透,給反對梁太后的勢力,提供各種幫助。
終於,在梁太后一系列地騷操作下,西夏終於迎來了農奴大起義。
這梁太后本就得位不正,從一開始就有人反對,倘若梁太后能夠帶領西夏走出困境,那還說得過去,可是在她的領導下,這國家變得更加窮困潦倒,相比起來,那些歸降宋朝的商人,個個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包括普通百姓也都安居樂業。
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西夏國內的有識之士,全都揭竿而起。
而且是從四面八方,後方肅州、西涼府也全都反了。
當然,宋軍也是對他們提供全面支持,包括財政,以及武器。
而在西夏大起義之前,王韶已經及時將情報匯報給朝廷,趙頊那是欣喜若狂,西夏已經是唾手可得,而王安石、文彥博他們也立刻擬定出一個進攻遼國的戰略計劃。
在西夏農奴大起義前夕,宋朝突然大規模增兵雄州、霸州,準備進攻幽州。
遼國也收到情報,開始往幽州增兵。
雙方在白溝河兩岸進行過幾次小規模的衝突,仿佛大戰是一觸即發。
但是遼國萬萬沒有想到,這不過是宋朝的虛晃一槍。
就在遼國集中注意力防守幽州之時,西夏突然暴亂,然後西軍部分主力順勢從西夏境內撤出,與太原合兵,十五萬大軍沿著朔州、應州,一路攻向雲州。
遼國萬萬沒有想到,西夏會突然爆發大起義,導致西軍主力可以西夏境內撤出。
之前遼國支援梁太后,不就是為了西夏能夠牽制住西軍主力麼。
等到遼國回過神來,已經是為時已晚。
西軍在種諤、折繼世等一干將領的帶領下,是一路勢如破竹。
因為西軍在西夏打了這麼多年,不但獲取大量的牧場、戰馬,同時士兵們也得充分的歷練,關鍵這兩年打得都是防守戰,耗損不大,是武力充沛,同時還有火炮的支持,而相比起來,遼國在河東附近的士兵,已經好些年沒有打過大戰。
回過神來的遼國,發現宋朝只是在重複雍熙北伐的路線,而蕭太后已經給出教科書一般的解法,最初遼國上下也不慌。
根據這路線來看,宋朝一定先用河北軍,吸引遼軍主力在幽州,然後趁著西面空虛,調動西軍突破雲州的防線,直接繞道幽州來,與河北軍兩面夾擊。
目的肯定還是幽州。
然而,西軍攻克雲州後,便立刻停止進攻,加緊部署防線,河北主力也從進攻陣型,轉變為防守陣型。
哎!就是逗你玩。
原來這個戰略計劃,目標根本不是幽州,而是雲州,因為河北地區沒有多少戰馬,防守有餘,進攻不足。
可一旦拿下西夏,再拿下雲州,那麼遼國就在宋朝的包圍之下。
幽州隨時面臨腹背受敵。
宋朝也是為求避免,重蹈雍熙北伐的失敗,這回選擇一步步去蠶食,而不是想著一口氣拿下,因為時間始終是在宋朝這一邊,宋朝也沒有必要冒風險去進攻遼國。
此番大舉進攻,其實就是改善一下對遼的戰術位置而已,而主要精力還是先平定西夏。
河東。
大黃平。
但見兩三千百姓,激動的站在校場內。
只聽一人高喊道:「陳旭。」
「在在在!」
陳旭揮舞著契據,跑上前去,又將手中契據遞給面前的官員。
那官員拿著契據看了半天,然後執筆在契據上面劃了一筆,又將一份嶄新的地契遞和屋契還給陳旭,「朝廷與你們的債務,一筆勾銷。」
「多謝!多謝!」
陳旭接過兩份契約來,連連道謝。
他們這些人就是當初被遼軍從爭議地界趕出去的百姓,當時根據大庭長的判決,是直接凍結與遼國歲幣,然後補償給他們。
雖然趙頊已經廢除澶淵之盟,但錢一直在給。
有大臣建議將一些官田賜予他們,這種補償,他們簡直可以躺著吃,但是趙頊沒有這麼幹,就是要激勵自己,要將失去的土地奪回來。
如今終於是一雪前恥。
你們當初將爺趕走,爺今兒又回來了。
而當初侵入這裡的北民,幾乎都被抓住,因為宋軍來的太快了一點,他們都沒來得及逃,如今就在邊上看著,看著他們的財產又是如何回到宋人手裡。
這必須羞辱回去。
雲州大捷,傳到朝廷,與以往不一樣,此番大捷,這君臣、百姓皆是欣喜不已,以前的話,即便打得勝仗,朝中依舊是憂心忡忡。
但此時此刻,不管是富弼,還是司馬光,都非常堅信,收復燕雲,就只是時間問題。
因為隨著西夏的淪陷,以及收復雲州,遼國已經是步西夏的後塵,要做困獸之鬥。
他們已經在積極商議,如何消滅遼國。
東京汴梁。
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宅院內。
「還記得這裡嗎?」
趙頊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向張斐問道。
張斐笑道:「如何不記得,當初我岳父大人就租的這間小宅院,也是我跟陛下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不過這裡好像是一點沒變。」
趙頊呵呵笑道:「聽說這宅子的主人,害怕打破這裡的風水,所以布局從未變過。而且這間宅院的租金,比其它宅院,要高出兩倍有餘。但可惜這裡未能再出現另一個張三。」
張斐心中暗笑,那你可得跑去二十一世紀招聘。
「坐吧!」
「是。」
君臣二人又如同第一回見面那樣,坐在院裡的石桌旁。
「真是恍如昨日啊!」
趙頊又是感慨道:「你可還記得,當時我們的談了些什麼?」
張斐想了好一會兒,「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你給朕的解法是?」
「法制。」
「但此法制非彼法制啊!」
趙頊笑呵呵道:「當時朕以為你說得是法家,卻不曾想,你指的法制是法制之法。」
張斐嘿嘿笑道:「我也是後面才想到的,畢竟在咱大宋推崇法家,沒有多少人支持純粹的法家,必須得結合儒家。」
趙頊哈哈一笑,對此倒也沒有懷疑,又問道:「第二次見面,我們又談了什麼?」
張斐不太確定道:「治國先治吏?」
趙頊點點頭道:「你當初說這至少需要十年,說實在是,朕當時可沒這耐心,然而,事實卻正如你所言,當真就用了整整十年啊!不過如今回頭看去,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也是朕這輩子做得最為正確的決定。」
張斐笑道:「我還記得,當時我就說過,咱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十年過去了,咱們現在也才三十出頭,正年富力強,時機剛剛好。」
「是呀!咱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
趙頊笑著點點頭,對未來也是充滿憧憬,又問道:「第三回交談?」
張斐想了想道:「如果是以交談國家大事來算的話,第三回,陛下表露了身份。而我給陛下的建議是潛龍勿用。」
「正是潛龍勿用。」
趙頊點點頭,道:「接著就是見龍在田,然後是飛龍在天,雖然朕以為,我大宋尚未達到真正的飛龍在天的境界,但是朕現在想知道,你這最後一招又是什麼?」
張斐神色微變,訕訕道:「目前離飛龍在天還早得很。」
趙頊道:「但朕現在想知道。」
張斐思忖少許,道:「這最後一招,其實不是人可決定的,是必然的規律,也就是亢龍有悔。」
「怎講?」
趙頊問道。
張斐道:「潛龍勿用寓意著暗中積蓄力量,避免被他人扼殺在搖籃之中,但是藏於深淵,也是難以有所作為的,故此等到力量積蓄一定的地步,則是見龍在田,浮出水面,初露鋒芒,一展抱負,從而達到飛龍在天的境界。
但是日中則昃,月滿則虧,這亘古不變之理,任何一個強大的帝國,都無法避免的會走向衰落。所以,亢龍有悔則是為求緩解這個衰落的過程。」
趙頊急切地問道:「如何利用亢龍有悔來緩解這個衰落的過程?」
張斐道:「陛下可知唐玄宗是如何從開元盛世走向安史之亂的嗎?」
趙頊道:「那是因為唐玄宗後來心生驕傲之情,聽不得逆耳忠言,只顧著享樂。」
張斐笑道:「陛下可別千萬看不起人家玄宗,或許陛下將來也會如此。」
趙頊聽罷,鼓著眼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以前你都是拿朕給唐太宗、漢武帝比,今兒就唐玄宗了,真是無情啊!
張斐道:「因為此乃人性也,當陛下消滅周邊所有的敵人,又創下更古未有之盛世,陛下難道就不會去享受,這是不可能的,那唐太宗老了不也開始享樂麼。
到時陛下也會任人唯親,嫌公檢法礙事,然後利用宦官干政,來避開公檢法的監督,又開始一輪新得內耗,從而使得帝國走向衰敗。」
趙頊陰沉著臉,哼道:「朕知道,你就是想藉此勸朕維護好公檢法,因為法制之法就是亢龍有悔的玄妙所在。」
「並非如此。」
張斐搖搖頭道:「在我看來,就是再好的制度,最終也都會變成人性的樣子,只是時日的問題。而亢龍有悔真正的意義,還是在於亢龍,如果陛下開明,則可延緩衰敗,反之,則是會加速衰敗。」
「是嗎?」
趙頊道:「既然關鍵是在於朕,那公檢法作用也不是很大。」
張斐沉吟少許,道:「陛下可知道我朝為何重文輕武嗎?」
趙頊道:「因為前朝節度使作亂。」
張斐道:「如果因陛下破壞法制之法,而導致帝國的衰敗,那麼下一個帝國,就必將會嚴格立法,防範君主破壞司法,公檢法和法制之法並不會隨著帝國的隕落而消失,反而會迎來浴火重生。」
趙頊道:「所以你是建議朕立法約束朕。」
張斐搖搖頭道:「當然不是,陛下受到約束少一些,咱身上的約束也會少一些。」
趙頊呵呵笑了起來,又道:「其實朕並不後悔,當初聽從你的建議,將一些權力關入籠中。正是因為如此,朕才放心那些武將統領大軍在前線數年之久,才放心王介甫和文寬夫同心協力。朕是絕不會重蹈唐玄宗的覆轍。」
張斐呵呵笑道:「到時再說吧。」
趙頊鬱悶道:「你就這麼看不起朕。」
張斐道:「人性很難經受得住考驗。」
趙頊哼道:「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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