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諶聽到父皇的話,心中也一時間歡喜起來。
監國!
這就意味著,他可以大展宏圖了,來實現自己的胸中抱負。
在雲南路三年多,趙諶見過世間最骯髒的人心,見過世間最悲哀的苦難,見過患難中迸發出的真情。
他不是養在深宮的皇子,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人。
恰是他深知百姓的不容易,深知天下還有無數的苦難百姓,才想要改變大宋,徹底解決大宋的問題,從而讓大宋強盛起來。
監國他才有自己的機會。
趙諶雖然歡喜,卻沒有喜形於色。
老師一貫教導他,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要鎮定自若。不管是面臨危險,亦或是面臨大喜事,都不能浮躁,都要穩得住。
趙諶躬身道:「父皇,兒臣的年紀還小,經歷的事情也少,哪裡有什麼能力監國呢?」
「朕相信你!」
趙桓直接道:「你我是君臣,卻更是父子。不僅如此,你是朕培養的繼承人,未來要繼承大宋,要讓大宋徹底繼往開來,要讓大宋徹底的開疆拓土,打下大大的疆土。」
「所以,你監國是最好的。」
「你也不必藏著掖著。」
「監國期間,你有什麼想法直接說。有什麼施政的策略,也儘管安排。」
「朕也會給你補足東宮的班底,讓你能夠有自己的一套班底。當朕退下來的時候,你東宮的人能夠立刻頂上去,避免在朝廷中沒有人用。」
話語中,隱隱透露出要禪位的意思。
趙諶眼神意外。
更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父皇給的太多了,還說退下來的時候東宮要頂上去。
難道要禪位?
不可能!
趙諶跟著楊時學習,不僅是求學,不僅是處理政務,學習為人處世的事情,更要讀史書。
他讀遍了史書,都從未發現皇帝正值壯年,而且才三十來歲,他還不到二十歲,皇帝就要禪位的。
趙諶連忙道:「父皇,您春秋鼎盛,距離兒臣執掌朝政還早得很,兒臣不慌。」
「三年!」
趙桓突然說了個時間。
趙諶一臉意外神色,問道:「父皇,什麼三年?」
趙桓說道:「朕給你三年監國的時間,三年後由你執掌朝政,到時候朕禪位給你。」
「啊!」
趙諶驚訝出聲。
沒想到,父皇真要這樣干,而且時間如此的短了。
當趙桓真正說要禪位的時候,趙諶的內心反而沒了什麼要接管朝政的歡喜,反而是有些慌亂。
父皇在,一切都有高個子頂著。
父皇退下來,一切都交給他,讓他內心沒底。
趙諶開口道:「父皇,兒臣還當不起大任,更離不開父皇的教導。」
趙桓說道:「朕相信你能行,你也不用懷疑,朕說了三年就三年。只要你能在這三年穩住局勢,一步步發展,朕就會禪位給你。」
「當皇帝有什麼好的呢?」
「當皇帝是沒選擇的事情,因為當了皇帝,就背上了天下萬民的責任,就註定了要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當皇帝的確可以輕鬆愜意。」
「如你的皇祖父那樣,肆意妄為,斂天下之財,供他一人花銷。可是十數年後,天下大亂,國家面臨覆滅。」
「這就是肆意享樂的下場。」
「你看看唐玄宗。」
「前半生是盛世明君,如果他五十來歲就死了,至少也是個世宗的廟號。乃至於,確立一個聖祖的廟號,那也是當得起的。」
「可是後半生恣意享樂,放縱無度,只有一個玄宗的廟號。」
趙桓侃侃而談,沉聲道:「皇帝的責任,是不能鬆懈的。當你在最後的時候鬆懈了,這輩子就完了。」
趙諶正色道:「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朝乾夕惕,絕不放鬆自己。」
趙桓說道:「你明白就好,去見你母后吧,她可是時常念叨著你。」
「兒臣告退!」
趙諶行了一禮就退下。
趙桓望著趙諶離去的背影,臉上也露出了燦爛笑容。
兒子要放養,的確沒錯。
如果一直養在深宮,他就始終無法自立自強。如今扔出去培養了幾年,變得自信開朗,從容鎮定,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底氣。
趙桓封賞了楊時,在第二天上午,就傳出了太子監國的詔書,所有的奏摺先交給太子批閱,再交給趙桓。
朝廷中,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誰都沒想到,太子一回來就開始掌權,尤其是皇帝還任命了官員填充東宮,使得東宮的官員越來越多,儼然成了一個小朝廷。
消息傳開了,朝廷官員議論雖然多,卻並沒有什麼變化。
龍德宮中。
趙佶也聽到了消息。
作為太上皇,他很驚訝趙桓的操作,因為趙桓年紀很輕,才三十來歲的皇帝,哪裡需要太子監國?
完全可以自己大權獨攬。
現在讓太子監國,勢必讓朝廷分成兩派,一派是皇帝的人,另一派是太子的人。
妄想讓太子一派的人,都成為皇帝一派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趙佶越是琢磨,越覺得皇帝自大了。
皇帝是飄了。
趙佶吩咐人準備馬車入宮,一路往垂拱殿去,竟然沒見到皇帝。
太監去通報,過了小半個時辰,趙桓才來了。
趙桓笑道:「父皇今天要入宮來,怎麼不提前通知一聲,朕打獵去了。」
「你打獵去了?」
趙佶瞪大了眼睛,開口道:「你可知,玩物喪志。」
趙桓說道:「現在有太子監國,一切有太子安排,朕只需要簡單看看就是,哪裡是玩物喪志呢?這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趙佶冷笑道:「皇帝,你飄了。」
「我沒有!」
趙桓很肯定的回答。
他從黃經的手中,接過了一張帕子擦汗,一邊擦汗一邊道:「父皇說我飄了,自滿了,放縱了。」
「可是,我有加稅給百姓嗎?」
「沒有!」
「我有崇信佛道,藉此增加百姓的負擔嗎?」
「也沒有!」
「我可曾為了打獵,騷擾百姓,讓百姓民不聊生嗎?」
「也沒有的。」
「我只是帶著騎兵,去皇家的園林中打獵而已,沒有任何的影響,連朝政也沒有荒廢,一切都很好,何談玩物喪志呢?」
趙桓笑吟吟道:「父皇,我和您是不一樣的。」
趙佶哼了聲,很不爽。
趙桓繼續道:「父皇不僅是放縱自己,肆意享樂,還培植權臣,放縱權臣攫取錢財,使得朝綱大亂。可是李綱主政,太子監國,現在一切都很好。」
趙佶聽得更是面頰瞅了瞅。
心情很不好。
皇帝說話,也太不中聽了。
趙佶忽然發現,節奏竟然被皇帝控制了,這可是要不得的,他立刻道:「皇帝,你錯了。」
趙桓問道:「兒臣怎麼錯了?」
趙佶回答道:「你最大的錯誤,是認為讓太子監國,你可以輕鬆。這樣的事情,不過是表面上的輕鬆。」
「當太子一年又一年的監國,勢力越來越大的時候,你將會處處掣肘的。」
「朝廷只知有太子,不知有你,到時候你就難受了。」
「為了權勢,你又要培養自己的人,進一步打壓太子,使得朝廷陷入動盪。」
「朕不否認,你掃滅了金國、大理和西夏,一統了天下,有著曠世功勞。」
「可是,一旦你縱容太子,自身放縱,最後必定會讓朝廷動盪的。」
趙佶捋著頜下灰白的鬍鬚,沉聲道:「繼續下去,你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候你再想要收回權力,恐怕就要內鬥火拼了。」
趙桓卻呵呵一笑。
趙佶沉聲道:「你還不相信?」
趙桓說道:「父皇是怎麼看出,我一定要收權呢?我既然讓太子監國,自然是要徹底放權給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趙佶哼了聲,沉聲道:「一旦徹底放權,你就是空架子了。」
趙桓說道:「我連空架子都不要,我和太子已經約定了,三年之後,就禪位給他,讓他當皇帝。」
啊!!
趙佶徹底驚訝出聲。
三年後禪位。
要知道,趙桓還年輕力壯,還有大把的時間,現在竟然決定要禪位了。
趙佶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吶吶道:「你,你,你怎麼願意禪位?」
「怎麼就不行呢?」
趙桓輕輕一笑,回答道:「父皇,權勢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更何況,就算我禪位當了太上皇,難道就沒有權勢,就沒有影響力了嗎?」
「我禪位後,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四處遊玩,就可以遊山玩水了。」
「當皇帝,沒什麼意思的。」
「再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太子懂禮,聰慧睿智,有心胸抱負,為什麼不支持他呢?」
趙桓說道:「我當了太上皇,父皇就更進一步了。」
嘶!
趙佶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他這個太上皇再升一級,那就真是別具一格了。
要知道歷朝歷代,還沒有如他這樣,曾經當過皇帝,又當了太上皇,然後再當太太上皇的。
實在是太……
趙佶無法接受,更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沉聲道:「你真捨得?」
趙桓笑道:「有什麼捨不得呢?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征戰,不是我的愛好。治理國家,也不是我的所願。我只是希望,能過點安穩舒適的日子。現在諶兒聰穎睿智,能當大任,就讓他試一試吧。」
趙佶眼神複雜的看著趙桓。
忽然間,他有了一個想法,莫非是曾經他當皇帝,對當太子的趙桓打壓過甚,防備過甚,才讓趙桓如此嗎?
對,對,有可能是。
趙佶深吸口氣,沉聲道:「罷了,你是皇帝,你要怎麼做,那是你的事情,朕不干涉了,也不願意管你。」
「多謝父皇。」
趙桓笑眯眯說話,說道:「父皇,小九在倭國,做得非常好。等朕禪位後,我們一起去倭國看看,你看如何?」
「我們去了倭國後,還可以去南方的麻逸國。」
「三弟在麻逸國,已經奪取了政權,建立屬於他自己的國家。」
「現如今,其他的弟弟們也已經開始往外走,紛紛去開海爭奪。有了他們在海外的根基,咱們就可以去四處走走看看了。」
趙佶眉頭上揚,很是驚訝。
沒想到,趙構和趙楷都紛紛出海,都已經取得了勝利。
這是大好事兒。
趙佶在龍德宮中,除了煉丹、繪畫、觀星等,就是和宮中的妃嬪滾床單。問題是一年年過去,趙佶的年紀越來越大了,服用了丹藥後身體也虛了很多。
現如今,他漸漸有心無力。
即便是有丁點的狀態,也是快進快出,所以在女色上的需求大大的減少。
出海遊玩。
這倒是極好的。
趙佶越想越是振奮,笑道:「皇帝,你的話當真?」
趙桓說道:「父皇放心,兒臣說到做到。對兒臣來說,出海看一看,不管國內的事情,才是我最大的樂趣。」
趙佶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了。」
「好!」
趙桓笑著點頭。
父子二人達成了約定,趙佶也就老老實實的待在龍德宮,沒有再外出了。
對他來說,出海成了新的期盼。
期盼著未來更好。
期盼著將來有好日子。
趙桓也回到了日常的生活,看看趙諶批閱的奏摺,沒事兒帶著皇后出宮微服私訪,或者是去山林打獵,日子輕鬆卻愜意。
有了太子分擔,一切輕鬆了起來。
太子監國的第二年,趙構在倭國取得了徹底的勝利,藉助震天雷的存在掃平了倭國反對的勢力,徹底成為倭國的王。
趙構成為倭王,帶著倭國的文武百官入大宋,拜祭大宋宗廟,正式成為大宋的藩屬之一。
太子監國的第三年,趙楷在麻逸國也正式建國,也帶著麾下的文武百官回朝,正式拜祭大宋的祖宗。
有了趙構和趙楷的事情,大宋的宗室更是進一步出海爭奪地盤。
皇帝鼓勵,給予支持,宗室自然願意拼一把。
趙諶監國的這三年,對外開海成績斐然,出海的商船越來越多。到如今,出海收取的賦稅越來越多,已經是朝廷的賦稅支柱之一。
對內的治理,趙諶並沒有大刀闊斧,依舊是春風化雨的治理。唯有一點,大力提拔御史台的官員,加大了對貪官污吏的處置。
朝廷一些冗官,也在一點點裁撤。
實際上,倭國和麻逸國成了大宋的藩屬,加上金國、西夏和大理的治理,各方面都需要大量官員,抽調了無數的官員出去,減少了官員的冗官數量。
趙諶的壓力是逐漸減小的。
恰是如此,沒用的官職空出來就裁撤,減少編制,更減少一些沒用的職務。
全方位的休養生息和治理下,大宋目前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
趙諶身邊的太子洗馬胡銓,已經兼任了尚書右丞,成為了副相。
再進一步,就能政事堂拜相。
這是趙諶權勢增大的跡象。
實際上,到了趙諶監國的第三年,趙桓已經沒有再處理政務,幾乎全部放手。
朝廷政務,都是趙諶在處理。
也就是這一年,楊時上書請求致仕,希望告老還鄉,趙桓卻拒絕了,因為他禪位的時間也快了,暫時留下了楊時在朝廷中。
等趙桓退位,楊時再致仕差不多。
轉眼三年時間過去。
九月初秋,秋高氣爽。
紫宸殿中。
趙桓接見了文武百官,更有太子站在下方。
三年時間過去,對朝廷來說,實際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因為政事堂和六部尚書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延續了之前的安排。
唯有東宮增加了許多官員。
東宮有了自己的小班底。
尤其是身在雲南路的楊時門人,有了一些人調入東宮任職,也重新抽調到其他各地任職,連開封府都有了東宮的人。
趙桓神色嚴肅,緩緩道:「太子監國至今,已經三年有餘。這三年,是奮進的三年,是穩定發展的三年。」
「大宋如今,蒸蒸日上。」
「地方百姓,更是安居樂業,不再如前幾年那樣地方凋零。」
「這是太子的功勞。」
「朕決定,禪位於太子,由太子登基繼位。」
正常情況下,趙桓提出了禪位,朝中很多官員要挽留,要勸阻一番。因為皇帝一系的官員,肯定是不樂意這樣的事情發生。
現在,卻發生了。
趙桓沒有讓皇帝派系的人勸說,再一次道:「禪位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也不必搞什麼禮儀。」
當即,趙桓讓人把皇帝印璽給了趙諶,又讓人拿了皇帝的衣冠給趙諶穿上。
趙諶穿戴整齊,趙桓擺手道:「拜見新君。」
「臣李綱,拜見官家。」
李綱率先上前行禮。
吳敏、陳東、徐處仁、王宗濋、楊時、宗澤等文官武將,也紛紛上前行禮。
所有人齊齊行禮。
趙諶接受了禮儀,一切安排完,趙桓則是事了拂衣去,帶著人皇后和幾個寵妃,悄然離開了皇城,一路來到了龍德宮外。
趙佶早已經等候多時。
他看到趙桓,笑道:「真要離開了?」
「父皇捨不得嗎?」
趙桓眼中帶著笑意,對他來說,離開東京城,帶著自己的護衛四處遊歷,這才是最好的日子。
天大地大,逍遙最大。
趙佶說道:「朕早就準備好了,出發吧。」
「出發!」
趙桓吩咐一聲。
幾輛馬車行駛在寬闊的街道上,越來越遠,迅速的消失在視線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