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嬑心驚肉跳:「皇商周家?!京里有許多權貴人家都在周家預訂綢料,周家每年產的織綢,最好的送進了內廷針工局,還有一部分,送進了京里一些權貴的府中,我家也從周家訂過料子……」
周家的織綢要上貢到內廷針工局,有司禮監背書……朝中沒人敢動周家,周家與京里許多權貴,都有明面上的帳目往來,人脈複雜,盤根錯節,這就方便了周家在浙江一帶勾結地方官員,地方官員從織造局多餘的稅絲里,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周家又有地方官員做保護傘,幾乎成了土皇帝。
官商勾結,層層相護,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關係網。
前世鎮北侯府,是這隻網捕到的蟲子。
齊雍繼續說:「隆盛行獲得了大量稅絲,勾結浙江地方局的督造太監,從司禮監拿到朝廷委託織綢的訂單,打著為朝廷織綢的名義,從地方局裡大量借調從事織染的工戶匠人,明目張胆地私造織綢。」
公器私用,被他們玩得明明白白。
「被借調的工戶並不知道自己在從事私造,是違法的,他們每天都要織綢近六七個時辰,從事繁重的勞役,還不敢有任何怨言,擔心完不成朝廷的訂單,會受到懲罰,許多匠人熬壞了身子,三十多歲就瞎了眼睛,白了頭髮,雙手變得畸形,上肢、腰背、坐骨落下了永久的病痛,下半輩子都要在病痛之中度過,可得到的卻是少許的月錢……只夠養家餬口。」
織綢是比較精細又繁重的工作,勞役時間長,會影響到織綢的品質……
沈昭嬑知道,織造局規定的勞役時長,是每天三個時辰,三班輪流倒,織機每日也需要停機維護三個時辰,延長使用。
可是流在市面上的織綢,卻不用擔心質量問題所以他們被隆盛行肆無忌憚的壓榨勞動力。
活得連豬狗都不如。
「隆盛行低買稅絲,人工從織造局出,工錢從朝廷出,甚至連織機都有一部分,從浙江地方局裡借,連成本都沒有,所以利潤高得驚人,一家小小的商行吞了大周朝一大半的織綢市場,還有一部分海上貿易。」
「隆盛行還有運河的通運權,也不需要向朝廷繳納關稅、通運稅,明面上是合法經營,若不是你發現了不對勁,我就算將運河查得底朝天,也不可能查出任何貓膩。」
沈昭嬑想到了香河的三間布莊。
這時,隆盛行大約也擔心打草驚蛇,沈崢還顧忌著大房,加之她發現的早,三間布莊與隆盛行之間的帳目往來還不是太大。
那麼前世……母親病重!前世許多事,都和今生串聯在一起了。
難怪二房要給母親下毒。
定是前世母親病重之後,不能再繼續管家,二房拿到了侯府的掌家大權,便加大了同隆盛行的帳目往來,以至於後來,齊雍都沒辦法為爹爹脫罪……
還真是該死啊!
齊雍見她面頰微紅,壓抑著怒火,將她按在懷裡:「目前查到了隆郡王府,」他扶著小女娘細瘦的肩膀,她的身子在他懷裡發著顫,「沒事的妱妱,我們發現得早,我保證不會牽連到大房。」
他沒提熹郡王府。
沈昭嬑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聲道:「殿下……」
齊雍打斷她:「叫名字。」
沈昭嬑頓了頓,喚了一聲齊雍,又繼續說:「織造三局攏共三十萬織機,實際數量肯定只多不少,工部統一編制的工戶勞役並不重,甚至可以說十分輕鬆了,只需要派人查江南織造三局工戶的勞役,就能查到隆盛行,非法混濫用朝廷工編的工戶,從事私造、私運、私販……」
「全國在編工戶有二十萬,實際上肯定不止二十萬人,其中還有許多人從事著與織綢相關的產業,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鏈……財帛動人心,這麼龐大的利潤,想來會有不少人眼紅。」
「對付隆郡王府這樣的權貴,所謂的罪名,遠沒有群起而攻之有用,挑動工戶,儘可能地發動輿論,把事情鬧大,挑動地方清流,與太后黨相鬥,織造局的大局還是掌控在司禮監手裡,便是顯國公府,也別想把事情壓下來。」
地方不全是貪官,仍有一部分清流,還有一大批讀聖人之書,蘊浩然正氣的學子,這些人是對付顯國公府的利刃。
不然,證據一擺出來,顯國公便推幾個替死鬼,豈不是白忙活了?
蕭關一役就是新樂侯家為顯國公府做了替死鬼。
新樂侯家那是同顯國公府同一時期,與成祖皇帝一起事,從龍有功的人家,榆樹胡同攏共兩家人,一家鎮北侯府,一家新樂侯家,都是七進的大宅院,若不是皇帝賜下,是不敢私造這樣規制的宅院,新樂侯家從前也是十分顯赫。
可新樂侯家最後,也只是被判了抄家流放。
足以見得,顯國公府的勢力有多大。
齊雍看著她,目光灼灼:「妱妱,我們君子所見略同。」
沈昭嬑慢慢放鬆下來,便又有些犯困了,掩著嘴,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擠出了眼淚。
齊雍問她:「隆郡王府的花會你去不去?」
沈昭嬑眼皮都在打架:「到底是宗親,也不好不給面子……武清侯府、輔國將軍府也收到了請帖,到時候我們三家一起行動。」
齊雍原是想到,鎮北侯夫人懷了身子,這才詢問了這件事:「回頭我給寧郡王府和汝郡王府遞個話,讓兩位王妃在花會上照應些。」
鎮北侯夫人身子不便,多幾個人照應,沈昭嬑也能放心一些,寧郡王暫代了宗人府右宗正一職,汝郡王是後軍衙門左都督,都是得勢的宗親,鎮北侯夫人同她們一起行動,也會更妥當。
沈昭嬑睜了睜眼,想說謝謝,但是她困得太厲害,實在沒力氣說話,就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齊雍笑了,終於不跟他說謝謝了。
要一步步卸下沈昭嬑對他的心防,還真是不容易,不急,他們來日方長,對沈昭嬑他向來是很有耐心的。
沈昭嬑迷迷糊糊,突然想到齊雍怎麼沒提熹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