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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5章 曾布的情詩

2024-12-07 12:55:38 作者: 要離刺荊軻
  第815章 曾布的情詩

  揚州。

  一座因運河而興盛的城市,也曾是一座,無比繁榮的城市。

  在唐代,有揚一益二之說。

  然而,唐末五代亂世,摧毀了一切。

  畢師驛、孫儒之亂,將繁華的唐揚州,打成了白地。

  楊行密苦心經營,好不容易,使其恢復了些元氣。

  但很快,戰火又將之打回了原形。

  特別是後周與南唐,圍繞揚州持續發生的戰爭,幾乎摧毀了一切。

  於是,哪怕大宋都已承平百餘年。

  但揚州,依然沒有恢復到唐代的全盛水平。

  不過,在人文和商業氛圍上,揚州已經完全恢復了過來。

  甚至,足可與盛唐揚州比肩!

  這是因為,大宋朝的宰執們,若出知地方,揚州一般都是第一選擇。

  在一位位宰執文豪們的治理下,這揚州城的文化與商業,蓬勃發展。

  於是,揚州城成為了一個大宋朝獨一無二的城市。

  甚至可以說,這個城市在如今的這個時代,已經有些畸形了。

  譬如說,揚州城有著整個大宋最極端的主客戶比例。

  元豐三年,朝廷統計天下戶口。

  在揚州計得主戶兩萬九千零七十七戶,客戶兩萬四千八百五十五戶。

  兩者之比,無限接近一比一。

  而與之相比,汴京城在同一年的戶口統計中,計得主戶十八萬三千七百七十七戶,客戶五萬一千八百二十九戶。

  兩者的比例是接近四比一。

  這個數據,說明了一個無比客觀的問題——揚州的第三產業極其發達,服務業繁榮昌盛。

  想像一下,在這中古的封建社會,有這麼一個城市。

  它至少有一半居民,是完全依靠於自己僱主的僱傭,才能維繫生活。

  同時,這一半居民,還是幾乎沒有自己產業的無產者。

  在封建社會,這樣的數據,只是想想,都很瘋狂。

  不過,揚州人和歷任揚州知州、通判以及在揚州的宣毅軍的兵馬總管、都大江淮轉運使司的文官們,對此都沒有任何感覺。

  甚至大多數人,都覺得揚州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曾布,也是一般。

  此時此刻,這位端明殿學士,正帶著愛妾,漫步於揚州城外的大明寺內。

  這裡是揚州的名寺,寺中有著數十年前,歐陽文忠公知揚州時所建的【平山堂】。

  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正值青春,姣好的面容,嬌嫩的肌膚,婀娜的身姿,無不讓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曾布也不例外。

  他淺笑著,看著自己的愛妾兼舊日的養女,天真燦爛的在這古剎之中,歡快的遊覽。

  於是,他悠然自得的找了個涼亭,坐了下來。

  左右元隨,立刻為他奉來煮好的茶水。

  也是在這個時候,一直跟在曾布身後的司閽,才終於找到了機會,湊到了曾布身前,低聲道:「主公,主母近來又寫詞了……」

  「嗯?」曾布眉頭一皺。

  他的妻子魏玩,年少之時就是遠近聞名的才女。

  兩人新婚之時,也曾是你儂我儂,恩愛無比。

  但,隨著他仕宦在外,妻子在家鄉照顧年邁的老母,撫養子女。

  在這個時候,身為才女的妻子的劣勢就顯現出來了!

  因為……

  她有才名,而且會寫詩詞!

  閨中詩詞,總能通過各種方式,傳播出來。

  然後,成為他曾布仕途上的障礙。

  譬如,當年他初仕地方,為宣州司戶參軍的時候。

  妻子就寫了一篇閨中詞《菩薩蠻》:溪山掩映斜陽里,樓台影動鴛鴦起。

  隔岸兩三家,出牆紅杏花。

  綠楊堤下路,早晚溪邊去。三見柳綿飛,離人猶未歸。

  這詞好不好?

  非常好!

  文字之中的眷戀與思念,讓他讀之落淚。

  但是……

  官場上的人就不這麼看了。

  小曾啊……聽說你有個好妻子,天天在家思念你啊……

  工作雖然重要,但家庭生活也要顧好嘛。

  這樣吧!

  我放你幾個月假,回家去和妻子團聚如何?

  而在大宋官場上,一步慢,就是步步慢。

  越是低品官員,時間對他們來說就越重要!

  別說是放他幾個月假了,就算是半個月的假期,也是要被計入磨勘之中的。

  回頭改官的時候,吏部(審官院)的官員,是會拿著告身,計算任職時間的。

  不滿任,就是不滿任。

  除非天子特旨親除或者都堂堂除這兩種特殊情況外。

  其他所有人都要受制度約束。

  官聲再好,政績再高,指標達不到,也沒有用。

  而吏部選闕,卻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也就是他曾布,有個好爹和好哥哥在朝中,可以幫他疏通關係。

  換一般人,被上司這麼搞一下,至少耽誤兩三年!

  吃了那次虧後,曾布再次為官的時候,就帶上了妻子。

  然而,他不可能永遠將妻子帶著出去做官。

  朝廷一般情況下,也不允許官員,帶著妻子在外地州郡為官的。

  當兩人有了子女後,妻子就必須留守家中,教養子女。

  於是,魏玩寫的詞,越來越多。

  這些閨閣詞中,對他的思念、想念,漸漸變成了某種怨言。

  就像他在元豐元年出知桂州後,妻子就寫了一首《點絳唇》思念他。

  其詞曰:波上清風,畫船明月人歸後。漸消殘酒,獨自憑欄久,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煙疏柳,隱隱蕪城漏。


  曾布看了,勃然大怒,寫信回去,第一次訓斥了妻子。

  魏玩當時,看了他的信,據說哭了好幾天。

  之後就很少再寫那些閨閣詞了。

  不意,如今,妻子再次提起了筆。

  這讓曾布的臉色,立刻變成了寒霜!

  現在,可是他的關鍵時刻啊!

  就在昨日,汴京才傳來消息,蒲傳正已奉詔入京述職。

  曾布對此無比關注,親自派了人,前往應天府,專門盯著朝廷的邸報,以便他第一時間知道朝中情況。

  「夫人又寫什麼詞了?」曾布沒好氣的問道。

  司閽將一張宣紙,呈遞給曾布。

  曾布接過來,打開宣紙,輕聲念著,其上的文字:「小院無人簾半卷,獨自倚闌時……」

  「寬盡春來金縷衣,憔悴有誰知?」

  只讀到這裡,曾布的臉色就變得無比陰沉。

  偏他還發作不得。

  一旦發作,被人傳出去,對他的官聲和形象,將是致命的打擊!

  他和魏玩,可是很多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是才子佳人的完美組合!

  只能咬著牙齒,繼續看著其他詞句。

  「玉人近日書來少,應是怨來遲……夢裡長安早晚歸,和淚立斜暉……」

  看到這裡,曾布的臉色,就變得通紅起來。

  因為,這些文字,告訴曾布一個事情——妻子,已經知道了他和張氏之間的事情。

  文字,是會自己說話的。

  「應是怨來遲……應是怨來遲……」曾布微微吁出一口氣來。

  一種類似於偷盜主人家的東西,被主人發現的心虛感,在他心底升起。

  「夫人在京中,可還好?」曾布放下宣紙,轉身看向司閽。

  「回稟主公,小人聽說,主母在京中,常常為太皇太后延請入宮……」

  「娘娘愛幸主母,常執主母手,共賞宮中花……」

  「尤其近來,娘娘每隔兩三日,就要詔主母入宮說話!」

  曾布聽到這裡,臉色從通紅,恢復了正常。

  他柔聲道:「夫人在京,教養吾諸子……吾在外,卻很少有書信回家慰問……」

  「此吾之失也!」

  「取筆墨來!」曾布對著左右吩咐:「吾要寫信回京,一慰夫人相思之苦!」

  儘管,他已經多年未與妻子同床共枕了。

  但在此刻,當曾布聽說,他的妻子最近經常受太皇太后詔請入宮說話後。

  他就忽然想起了,自己與妻子當年新婚燕爾時的那些山盟海誓,也想到了當年,兩人年輕時,在撫州老家的後院之中,彼此依偎著寫著他們的愛與眷戀的詩詞的那些時光。

  於是,他提起筆,用著他年輕時的筆觸和溫柔,寫下了一篇溫情脈脈的書信。

  想了想,曾布對著正在這古剎中遊玩的少女招了招手。

  「小蠻……」他叫著對方的小名,這個小名,還是他當年在懷仁縣給還是小姑娘的張氏所取的。


  「郎君……」小蠻邁著婀娜嬌俏的步子,緩緩來到曾布身前,然後依偎到他懷中。

  曾布一隻手懷抱著少女,一隻手拿著筆,感受著懷中少女的青春與嬌嫩。

  同時回憶著,當年新婚燕爾時的愛戀。

  一個個文字,在他筆鋒出現。

  曾布不愧是做過翰林學士的頂級文人,只是少許,一篇溫柔的《武陵春》,就在他筆下出現。

  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曾布提筆在詞後寫到:因讀夫人之詞,吾不勝慚愧,思及當年燕好,如今紛飛,情之所起,難以言說,故寫此詞,以記與夫人之情。

  曾布懷中的小蠻,也看到這些文字。

  她痴痴的笑著,因她知道,這首詞實際上是自己的丈夫寫給她的。

  這讓她很開心。

  唯有一點不滿意的是——這麼好的詞,卻要送給那個女人!

  那個已經四十好幾,人老珠黃的老女人!

  那個還不肯死,將正妻的位子讓給她的可恨女人!

  但,不管怎樣。

  很快的,在揚州市井中,一首名叫《武陵春》的思妻詞,不脛而走,並很快被人瘋傳。

  無數人,因詞中的溫柔詩詞,以及對妻子的濃濃愛意而沉醉。

  只是……

  當這首詞,沿著大運河,傳到了江寧府的時候。

  王安禮拿著這首詞就笑了起來。

  「曾子宣的這首《武陵春》確實是極好!」

  「只是……」

  「假若曾子宣與其妻魏氏,是如此的恩愛……」

  「他何必寫這首《武陵春》?」

  他的長兄王安石,與長嫂吳氏,自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成婚之後,更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互相扶持,相互依靠。

  哪怕到了現在,兩人都已白髮蒼蒼,歷經了無數風霜與磨難,但依然能雙手緊握,漫步在保寧禪院的竹林中。

  也依然能你喊我『獾郎』,我喚你的乳名。

  他們之間的愛戀,需要詩詞文章來襯托嗎?

  不需要!

  確實,他們互相彼此給對方都寫了很多詩詞。

  但,這些詩詞,沒有一首流傳出去。

  唯一在外傳的嫂嫂詩詞,只有一句《定風波》的殘句:待到明年重把酒,攜手,那知無雨又無風。

  只是在記述與親友遊樂的場景而已。

  而且,文字之中的歡快與幸福,是不受限制的滿溢而出。

  每個讀者,都能從文字中感同身受。

  而另外一個國朝夫妻典範,司馬光夫妻之間也是如此。

  司馬光與其髮妻之間恩愛數十年。

  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即使其妻不能生育,他也依舊與妻子相守百年。

  司馬光什麼時候需要寫詩詞來表達他和妻子之間的感情?


  所以啊……

  王安禮放下手裡的詩詞,輕笑一聲:「正經人誰寫情詩啊?」

  「哪個恩愛夫妻,需要靠著這些東西來證明彼此的感情?」

  「我兄長不寫,司馬十二也不寫!」

  「就你曾子宣寫?」

  「呵呵!」

  「下賤!」

  然而,曾布為什麼要寫這首詞呢?

  王安禮陷入了沉思。

  正好,這個時候,兩個月前,被他的兄長從泉州請到江寧來幫助教學的鄭俠,來到他府上。

  鄭俠是受邀來與他商議江寧書院的擴建事宜的。

  江寧書院,一開始是準備拿著江寧府府學的舊學舍來辦的。

  但很快,隨著天下士子紛至沓來,舊學舍已不能容納這麼多人求學。

  天子聽說後,特旨批了十萬貫的辦學經費。

  讓他這個知江寧府,在江寧書院附近征地建設一個至少一百間學齋的書院。

  本來,這事情應該是他兄長親自辦的。

  但,兄長身體不太好,於是,此事便落到了鄭俠手中。

  「介夫來的正好……」王安禮見到鄭俠,就將手裡的曾布詞交給對方,問道:「介夫曾與曾子宣為友,且看一看,這曾子宣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鄭俠拿著曾布的詞,看了一遍,就笑了起來。

  「曾子宣,這是在逢迎當朝的太皇太后呢!或許是想著靠這個辦法,來讓太皇太后抬舉他吧!」

  「嗯?」

  「太皇太后與英廟當年是如何?」鄭俠聳聳肩膀。

  王安禮恍然大悟。

  對啊!

  太皇太后當年和英廟,也算是另一種類型的模範夫妻了。

  英廟無論是登基前,還是登基後,都沒有妃嬪。

  所以……

  這曾布是通過這種辦法,來營造他也是這樣的人的形象,從而讓太皇太后高看他幾眼?

  這有用嗎?

  王安禮表示懷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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