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李允之悟
左相面色一驚：「殺光他們？」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變法哪有不流血犧牲的，不流敵人的血，就要流自己的血，僅靠遊行和抗議，是不可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
有一位偉人曾經說過。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
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
儒家因為修行的特殊性，天生就站在廣大百姓一邊。
土地都被豪強兼併，百姓無田可種怎麼辦，那就打土豪分田地，願意分的留他們一命，不願意分的都殺了，殺光他們，百姓的好日子不就來了？
就是這麼簡單。
李諾能夠理解左相的震驚。
這樣的理論，在這個時代，還是有些超前的。
左相深受這個世界的儒家思想薰陶，被困在傳統的儒家思想之中。
儒家講仁愛，總想通過仁政的方式來進行變法，所以儒家經常舉行遊行抗議，儘量避免流血犧牲，所以犧牲的往往是他們自己。
法家要法治，豪族的地是買來的，又不是搶來的，藥材是人家自己種的，自己的東西，想賣什麼價格就賣什麼價格，殺他們豈不是濫殺無辜？
如果這是對的，那麼百姓就活該餓死病死了。
李諾的話，對左相造成了不小的衝擊，但當他思考這幾十年的經歷，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
朝廷與權貴和世家的博弈中，瞻前顧後，不斷妥協，最終一件事情都沒有做成。
不，還是有人做成了一些事情。
當李玄靖殺光了權貴之後，向來難以推進的律法改革，就變的十分順利。
左相輕嘆一聲，說道：「話雖如此，但通過暴力讓他們妥協，又談何容易？」
有一點李諾必須承認，另一個世界的革命經驗，也不是全都適用於大夏。
畢竟，那個世界所謂的豪強世家，也不過就是有地有錢而已，沒有能力抵抗國家或者百姓掀起的暴力革命。
但大夏的世家豪族，可不僅僅是有錢，朝廷儘是他們的官員，軍中儘是他們的將領，他們每一家都擁有無數強者，聯起手來，連朝廷也得讓步。
這天下說起來是李家的，但陛下的真正權力，遠沒有想像的那麼大。
被幾大世家掌控的州府之內，他們才是真正的朝廷。
甚至可以說，他們比朝廷，更能代表大夏。
在遇到外敵入侵之時，這些世家大族，才是抵抗入侵的中堅力量。
不動他們，百姓沒有好日子。
而若是動了他們，到時候，另外幾大王朝趁虛而入，百姓同樣沒有好日子。
這便是大夏儒家目前的困境所在。
想要改變這一困境，除非他們的力量，能夠輕鬆的鎮壓幾大世家，又有足夠的實力，讓外敵不敢來犯，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但這都是後話了。
拿幾大家族沒辦法，難道還拿長安幾個藥商沒辦法了？
長安。
濟世堂。
濟世堂是王家的產業，在長安有五家醫館。
今日，濟世堂在長安最大的醫館並未開門，五家醫館的掌柜，齊聚某座醫館後堂。
「徐掌柜，朝廷剛要醫改，我們就把藥材提價這麼多，真的沒事嗎？」
「能有什麼事情，我們自己的東西，想提價就提價，想降價就降價，朝廷管東管西，還能管我們的藥賣什麼價？」
「再說了，這是家主的意思，朝廷要醫改，診金壓的那麼低，藥價還想定的那麼便宜，以後還有我們的活路嗎？」
「必須要讓朝廷看到我們的態度，這次要是妥協了，以後我們的生意還怎麼做？」
「幾大家族同進同退，朝廷能我們何？」
……
身為王家在長安幾家醫館的總掌柜，當聽聞朝廷有醫改動向的時候，徐掌柜就立刻匯報了家族。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太醫院就要大肆採購藥材。
趙國的醫改，他們早已聽說，如果大夏也那麼做，他們在各地的醫館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如果是其他人想要壞王家的生意，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但對手是朝廷，他們能採取的手段有限。
家主說了，哪怕長安的醫館生意不做，也不讓朝廷的醫改如願。
上次的雙王之變，王家損失慘重，不僅朝堂的官員被清掃一空，家族最有武道天賦的二爺，也被栽贓謀逆罪後斬首，王家所有人心中，都憋著一口氣。
砰！砰！砰！
就在他們商議如何應對朝廷下一步的動作時，外面忽然傳來了劇烈的敲門聲。
一位夥計打開醫館大門，還未看到人影，便不耐煩的說道：「敲什麼敲，今天醫館不開門，買藥看病去別的地方！」
但站在門口的，卻不是病人。
一隊穿著制服的官差站在那裡，為首的一名捕快揮了揮手，說道：「全都拿下！」
那夥計還在愣神的功夫，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後堂的幾名掌柜聞訊走出來，也被刑部的人當場拿下。
「你們幹什麼！」
「我們犯了什麼罪，為什麼抓我們！」
「你們是哪個衙門的，怎麼能隨便抓人呢！」
一名捕快手中拿著刑部的拘捕令，在他面前晃了晃，說道：「看清楚了，刑部可沒有亂抓人，你們犯了惡意哄抬藥價罪，全都跟我們走一趟吧。」
徐掌柜愣了一下，大怒道：「什麼惡意哄抬藥價罪，你們在說什麼，大夏哪有這個罪？」
那刑部捕快道：「不好意思，這條罪名是剛剛設立的，有什麼話，到了刑部再說吧。」
王家濟世堂的幾名掌柜，被刑部帶走，街頭的不少百姓，都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那不是徐掌柜嗎，他怎麼了，怎麼被官差抓走了？」
「徐掌柜平時看著很正派啊，這是犯了什麼罪嗎？」
「王家另外幾間濟世堂的掌柜也在裡面，這是出大事了啊！」
扶傷堂。
一名學徒飛快的跑進來，驚慌道：「掌柜的，不好了，包括徐掌柜在內，濟世堂的幾位掌柜，都被刑部抓走了！」
櫃檯內正在撥動算盤的身影，聞言表情一變，震驚道：「什麼！」
如果是徐掌柜一個人被抓，可能因為他犯了什麼事情。
但王家濟世堂的所有掌柜都被刑部帶走了，他可以肯定，一定是因為藥材提價的事情。
朝廷做事是要講律法的，刑部不能因為這個，就隨隨便便抓人！
他匆匆離開醫館，尋找其他人商量對策。
半個時辰之後，從刑部傳來一條消息。
幾名濟世堂掌柜，因為違反了朝廷的《醫藥管理條例》，擅自哄抬藥價，妄圖動搖醫改之本，被刑部侍郎李諾判處十年徒刑，長安五家濟世堂被依法查抄，連同他們在京畿附近的藥田，也收歸國有。
朝廷推行醫改，是為了百姓有病可看，有病可醫，是即將長期推行的基本國策。
他們這種行為，是破壞國策，是發國難財，罪無可赦。
與此同時，太醫院在濟世堂外面貼出公告，五家濟世堂將改為國醫館，每日由御醫坐診，診費十文到一百文，藥價不足之前的一成。
消息傳出之後，長安百姓無不歡呼。
這兩日，已經有消息傳出，朝廷即將推行新法。
新法之中，將給權貴和官老爺的量身打造的贖刑，進一步收縮，又將贖銀提升了十倍。
這對百姓來說，自然是一件大好事。
聽說這樣的法律，在趙國已經施行了，如今終於輪到了他們自己。
自從狀元郎從趙國回來之後，百姓的好事就一件接著一件。
以前普通百姓想要看病，只是問診的費用，就要一兩銀子，藥費更是天價，普通百姓看幾次病，就得傾家蕩產。
國醫館的診費，是原本濟世堂的百中之一，哪怕是路邊的乞丐都看得起。
長安的百姓一片歡騰，但各大醫館的掌柜，卻是又驚又懼。
這是明搶啊！
只因為他們給藥材漲價，就將人抓到刑部判刑，還搶了他們的藥田和醫館，這和土匪有什麼區別？
很難想像，這是朝廷做的事情。
講道理的土匪，還只圖財不傷人呢！
雖然心裡又驚又怒又懼，但他們行動上卻不敢耽擱。
幾大醫館，第一時間撤下了外面藥材漲價的牌子，將藥材恢復到原價，生怕下一個被搶的是他們。
與此同時，他們也立刻派人傳信家族。
中書省。
左相看著從刑部遞上來的卷宗，表情愕然。
這不是明搶嗎？
這就是明搶。
作為儒家弟子，又是一國宰相，他一輩子也想不出這種辦法。
但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很有用。
不僅藥材不要錢了，就連醫館都不用建了，只要讓工部換個牌匾，國醫館明天就能正式開門。
這一紙法令，至少將醫改的進度，向前推進了幾個月。
前幾天還在籌備階段的醫改，一下子就到了完成階段。
這一刻，他終於親身體會到，暴力是多麼的有效。
他一生都在思考，到底如何才能讓世家讓出利益，讓大夏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並且為之做了許多努力，但都以失敗而告終。
李諾通過醫改，教會了他一個道理。
面對世家的壓迫，朝廷變法的出路，大夏百姓的出路，最簡單且行之有效的方法，只有四個字。
殺光他們。
這是一條他從未想過的道路。
一道身影走進衙房，右相從桌上拿起左相剛剛放下的卷宗，他猜過李諾會用什麼手段來推行此次醫改，卻也沒想到，他的辦法會是如此的簡單直接。
右相放下這份卷宗，說道：「不愧是李玄靖的兒子，能用出這種手段的，也只有他們父子了。」
李諾從外面走進來，說道：「右相大人過獎了。」
他剛剛從刑部忙完過來。
在醫療上，大夏和趙國的國情不同，是他之前沒有考慮到的。
各地的醫療產業，從上游到下游，都被世家豪族壟斷，朝廷難以插手。
聽太醫令說，他們自己種植藥材，自己培養大夫，開醫館，藥鋪，倘若有外人踏入這個行業，很快就會遭到他們的打壓，最後的結局，不是店鋪倒閉，就是低價賣給他們。
李諾只不過是將他們的手段，用在了他們身上。
法律不支持他這麼做，那就專門制定一條法律。
這樣就不算違背律法了。
右相問道：「老夫想知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李諾道：「醫療關乎民生，必須掌握在朝廷手中，可以允許私人開設醫館，但必須接受朝廷監管，太醫院根據每種藥材的種植、運輸等成本，制定售價上限，所有醫館的藥材定價，不允許超過這一上限，朝廷也應加大藥材種植，打破世家豪族對此的壟斷……」
藥價高昂的原因，一方面是世家壟斷，刻意抬高價格。
另一方面，是因為藥材的產量極低，歸根結底，還是要將產量提上去。
右相表情淡然，說道：「你說的這些，在京畿倒是能夠推行，但在京畿之外，怕是很難實現，你難道能將天下的所有的醫館，都強行改成國醫館嗎？」
李諾也不否認，點頭道：「目前來說，的確做不到。」
在長安，他可以為所欲為，在人家的地盤，他現在說了不算。
第五境的他說了不算。
第六境的他說了也不算。
但當他到第七境的時候，誰敢說他說的不算？
李諾將起草後的醫療法交給左相，然後就離開了中書省，準備回家吃飯。
左相忽然道：「關於擴充軍備的撥款，中書省批了。」
右相眉梢一挑，驚詫道：「哦，你改主意了？」
左相道：「李諾說得對，目前的大夏，世家豪族的實力太過龐大，任何和平的變法，都是徒勞，朝廷花出去的銀子，沒有多少能真正用到百姓身上。」
右相目光微動，道：「想不到，你這個老頑固，也有想通的一天。」
他心中忽然產生了幾分好奇，問道：「關於變法，他是怎麼說的？」
左相緩緩說道：「他說變法哪有不流血犧牲的，不流敵人的血，就要流自己的血，想要讓大夏百姓過上好日子，辦法只有一個……」
右相立刻問道：「什麼辦法？」
……
尚書省。
眾所周知，左相為人平和，右相待人嚴苛，平日裡不苟言笑，除了李家父子，朝中官員，沒有不畏懼右相的。
但今日，右相從中書省回來的時候，臉上竟然出現了罕見的笑容。
很快眾人就得知，左相答應了他擴充軍備的撥款。
這就不奇怪了，右相篤定魏國與大夏必有一戰，一直想要擴充軍備，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但左相一直不允，兩人為此不知爭吵過多少次。
今日得償所願，右相顯然很高興，尚書省的官員，甚至聽到他在衙房內開懷大笑。
右相身世悲慘，他的所有家人，早年都遭到變法反對者的報復而死，就連他最親近的弟子，也沒有見過他如此開懷的笑了。
寧心園。
李諾剛剛吃完飯，正在陪慕兒踢毽子，一道身影，忽然風風火火的沖了過來。
李允頭髮亂糟糟的，整個人看起來無比憔悴，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興奮的看著李諾，說道：「我悟了，我悟了，我悟到沸水的奧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