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逼宮!
秦州。
向來冷清的府衙門口,這兩日卻排起了長隊。
長安來的巡查御史蒞臨秦州,剛到秦州的第一天,就以濫用職權的罪名,停了秦州別駕和法曹的職。
同時,府衙門口貼出告示,秦州百姓若有冤要伸,有狀要告,盡可敲響鳴冤鼓,御史大人會為他們做主。
起初,百姓們只是觀望試探。
巡查御史接管府衙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審查冤獄。
他將牢房中關押的犯人一個一個的提審出來,重新審問,這一審,府衙大牢關的人更多了。
原先被關押在牢房的犯人,有很多被當堂無罪釋放,但秦州府衙的官吏,卻一個接一個的進去,別駕停職,長史收押,六曹被查辦了三個,一眾捕快,典獄等,從抓捕關押人犯的人,搖身一變成了人犯。
這其中,法曹的罪名最重。
他身為法曹,掌管一州法務,喪失理想信念,背離為官初心,利用手中權力之便,貪贓枉法,肆意妄為,當即便被革職查辦。
秦州別駕,身為朝廷官員,不顧朝廷禁令,開設青樓,利用職權之便,包庇其女各種違法行為,暫時停職,等候朝廷發落。
秦州別駕之女,只因嫉妒幾名女子長的漂亮,便命令幾名捕快劃傷其面部,致其毀容,犯故意傷害罪,又憑藉其父權勢,逼迫數十名男子與其發生關係,數罪併罰,依照大夏律法,判其徒刑三十年。
別駕雖只是刺史的佐官,但秦州別駕是晉陽王氏的人,在秦州,哪怕是刺史,也得讓他三分。
連他都被依法查辦,百姓們終於相信,這位年輕的御史大人是來真的,趁著他還在秦州,開始紛紛到府衙告狀,狀告秦州官吏各種不法行為。
短短數日,秦州十三縣,又有七名縣令被查。
落網的低級官吏,更是不計其數。
一些長期被地方官員包庇,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的地痞惡霸,終於迎來他們的末日,保護傘被打掉之後,他們也失去了庇護,數日之內,不知多少人頭落地……
在打擊掉這些黑惡勢力之後,御史大人還前往州學,為秦州學子上了幾堂課。
作為六科絕佳的狀元,他的每一堂課都人滿為患。
此外,秦州當地的鄉紳大族,也都受到了御史大人的召見。
這次人頭落地的那些人,有很大一部分,都出自這些有權有勢的家族,當然,他們所謂的權勢,和這位御史大人相比,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將他們召集起來之後,御史大人也並未難為他們,只是告誡這些人,要嚴於律己,善待百姓,希望他下一次來秦州的時候,不用砍他們的腦袋……
秦州府衙。
這半個月,李諾從秦州刺史手中接管了行政權。
來之前,他根本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個秦州,就花費了他半個月的時間。
或者說他沒有想到的是,秦州距離京畿如此之近,竟然也會這麼亂。
官員濫用職權是常態,律法如同擺設,想抓人就抓人,過往行商,很難躲過地方官府盤剝,破財免災幾乎已經成為默契。
拿朝廷俸祿,本應該保護百姓的衙役捕快,卻是盤剝百姓最狠的群體,父母官淪為惡勢力的保護傘,百姓對官府充滿畏懼以及不信任,秦州十三個縣,有四位縣令犯的罪行,不殺不足以正律法……
這還只是一個州。
秦州緊鄰京畿,他們做事還有些收斂,那些遠離長安的偏遠州縣,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這裡的一些所見所聞,雖然總是讓人忍不住出離憤怒,但在秦州這短短的半個月,他增加的壽命,就差不多追上了這兩年的積累。
在他修改律法,延長刑期之後,判案的收穫,是以前的數倍之多。
除了查案之外,他也沒有忘記立言。
州學的學子,雖然科舉高中的希望很小,但他們自身往往家境不錯,家族在當地都有一定的影響,就算是落榜了,也能在地方的基層治理上起到一定的作用。
對於當地的鄉紳和富商,李諾沒有全部用縱橫家和書家的手段。
縱橫術和書家雖然效果立竿見影,但正因為效果太好,若是他們大範圍的做出不符合以往行事風格的事情,難免有人不會聯想到他的身上。
況且,他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也沒辦法改變這麼多人的想法。
在他書家修為提升到高境之前,唯有通過立法的手段,才能保證那些政令得到長久和徹底的貫徹。
不過,他還是從中挑選了一些人,強行干預了他們的未來。
他將一沓紙投入了火爐之中,看著這些紙張在火焰中燃燒殆盡,走出房間,對算命老者道:「走吧,該離開秦州了……」
長安。
中書省。
左相看著手中的摺子,短短半個月,秦州官場就已經天翻地覆,空出了大量的位置,還好為了以防萬一,去年科舉,本來就多錄取了不少學子,還有許多不曾委任。
不過,只一個秦州,就有這麼多官員被罷免降職,朝廷的進士儲備,恐怕沒多久就會用完,今年科舉,恐怕還得擴錄不少。
如果李諾真能將大夏各州都走一遍,未來幾年,怕是年年都得舉行科舉了。
合上這封摺子,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無論如何,他總算看到了一些希望。
這幾個月,四大書院的學子中,誕生浩然之氣的,已經超過了二十位。
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被李諾指點過的。
朝中每多一位擁有浩然之氣的官員,就會少一位貪官污吏,總有一日,清流將不再是少數……
尚書省。
一位官員走進衙房,將一封公文雙手遞給右相,說道:「老師,左相命吏部將今年錄取的進士數量,再提升一倍……」
將這公文交給右相,他又道:「蘇先生和他的眾多弟子,在聯絡朝中官員,上書建議陛下立儲,我們要不要……」
不等他說完,右相就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參與。」
那官員點了點頭,說道:「是。」
這時,一道身影從門外走進來,那官員對他微微行禮,退出衙房。
右相看著手中的公文,說道:「只一個秦州,就處置了幾十位官員,今年的進士數量只提升一倍,怕是不夠……」
左相道:「那就再多錄一百人吧,地方上本就冗官嚴重,不一定所有的缺位都要補上,正好可以趁機削減官位,若是還不夠,接下來可以每年都開設科舉,總有補全的時候……」
右相微微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這次終於下定決心了。」
左相舒了口氣,說道:「不破不立,大夏積病已久,須得有一次徹底的換血,否則,任何的變法,都只是徒勞無功……」
這些年來,兩人一人執掌中書省,一人執掌尚書省,雖是好友,但政見並不相同。
右相的政見,比他更為激進。
他覺得,變法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循序漸進,部分政策適當放開,對於部分人偷鑽朝廷空子的行為,可以選擇性的視而不見,等到他們的日子好起來,自然會帶動更多百姓過上好日子……
右相想要全面徹底的改革,嚴查貪官污吏,重懲不義鄉紳,重建一個新的大夏。
事實證明他錯了,那些人過上好日子之後,不會想著兼濟天下,反而會阻止更多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李諾如今所做的,其實是右相當年想做的。
他看向右相,說道:「你是對的。」
兩人爭論了這麼多年,如今被左相認可,右相卻並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只是搖頭一笑,反問道:「你真的覺得,這是一次徹底的換血嗎?」
他背著手,望向窗外,緩緩說道:「李玄靖將王家在朝的官員殺的十不存一,但又有什麼用呢,這兩年科舉錄用的三百位進士,六大家族的官員占據了七成以上,王家獨占兩成,最多二十年,他們就會回到從前的位置,沒有什麼會被改變……」
左相陷入了沉默,這是不爭的事實。
那幾個世家大族自身擁有最頂級的血脈,又控制著大夏廣闊的地域,只要科舉的方式不變,很少有人競爭過他們。
就算是對科舉進行最徹底的改革,他們也能通過各種辦法,直接或間接的蠶食朝堂。
如今的大夏,看似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回顧歷史,就知道這不過是一次輪迴而已。
最終,一切還是要回到原本的位置。
屆時,律法可能會被重新修改,各項變法,也會被逐漸廢除,除非六大家族滅亡……
六大家族與大夏,是共同存亡的關係,六大家族亡,意味著大夏也離亡國不遠了。
右相主動打破了沉默,說道:「蘇孟正在聯合弟子及一眾朝臣,意圖勸陛下立儲退位,你與他交情更深,去勸勸他吧,能勸他的只有你了……」
左相舒了口氣,說道:「他恐怕不會聽勸……」
同樣是儒家第五境,二人在朝堂數十年,很多事情,已然看的十分清楚。
陛下不願意做的事情,沒有人能逼他。
徹底激怒陛下,唯有死路。
蘇孟性情剛烈,不然當年也不會放棄入仕,自己很難勸他……
蘇府。
「蘇先生,長安各大書院中,已經有數十位先生願意上書。」
「長安響應的學子數量,也已經超過千人。」
「朝臣我們還在爭取,但除了御史台幾位御史,少有人答應……」
蘇姓老者蹙起眉頭,揮了揮衣袖,說道:「一群懦夫,軟骨頭,白讀了這麼些年的聖賢書,昏君無德,奸臣當道,他們就只敢睜眼看著……」
這時,一位中年人走進來,在老者的耳邊說了幾句。
蘇姓老者眉梢動了動,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一間偏堂之內,看著一道身影,徑直問道:「崔儉,你是來和老夫一起規勸陛下的嗎?」
左相搖了搖頭,說道:「我是來勸你的,不要試圖激怒陛下,你會死,很多人也會因你而死……」
蘇姓老者目露失望之色,搖頭道:「裴浩變了,你也變了,老夫不過是一介草民,不如宰相金貴,死了便死了,若是老夫的死,能讓天下人認清這昏君,老夫死又如何?」
左相嘆了口氣,在來之前,他就知道此行的結果。
他嘴唇動了動,還想開口,蘇姓老者大袖一揮,沉聲道:「道不同不相與謀,送客!」
左相最後看了他一眼,輕嘆離去。
蘇大儒沒有再看他一眼,抬頭看著牆上的儒聖畫像,目中一片堅定……
……
寧心園。
李梔光著腳丫,晃悠悠的走過草地,走到坐在湖邊發呆的安寧身邊,伸出雙臂,奶聲奶氣道:「娘,抱抱……」
安寧輕輕摸了摸她肉嘟嘟的小臉,輕聲說道:「去找你鳳凰姨姨抱吧,娘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李梔雖然聽不懂娘說的什麼,但也知道娘現在不想抱她,於是調轉方向,向另一道身影晃晃悠悠的走去。
家裡除了娘之外,她最喜歡的就是鳳凰姨姨的懷抱了。
只有鳳凰姨姨的懷抱,和娘的懷抱是一樣的感覺。
鳳凰抱起李梔,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坐在湖邊發呆的安寧,正要走過去,佳人伸手攔住她,說道:「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今天,李府的所有人都在儘量照顧安寧的感受。
就連向來和安寧不對付的伊人,都沒有和她拌嘴。
蘇大儒帶著幾大書院的先生,以及長安千餘名學子,在宮門口靜坐抗議,將宮門口徹底堵住,三省的官員,只能走其他的宮門去衙門。
他們靜坐的目的只有一個,逼迫陛下立儲。
說的好聽,是讓陛下立儲。
說的不好聽,是逼陛下退位。
他們說陛下十多年不理朝政,為求長生,謀害皇族,任用奸佞,禍亂朝綱,應該儘快退位,將皇位讓給賢明的君主……
陛下是安寧的父親,安寧心中不好受也正常。
不止安寧,她們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畢竟,那些人說的禍亂朝綱的奸佞,她們所有人也都得叫一聲父親……
長安。
兩年之內,這已經是第二次大型遊行抗議。
上一次,是以漢王幽王為首的「清君側」行動,目的是剷除大理寺卿李玄靖。
那次的行動,以漢王幽王的慘敗而告終。
不僅他們失敗了,大夏皇族,更是被李玄靖以謀逆之名,殺的屍山血海。
這次不一樣。
這次抗議的發起者是儒家第五境的大儒,抗議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清君側,而是逼宮。
陛下十多年不理朝政,朝中官員以及民間的有識之士,早就抨擊過陛下,但陛下從來不改,這一次,蘇大儒牽頭,各大書院的先生和學生紛紛響應,完全占據了宮門口,矛頭直指陛下。
不管這次的抗議能不能成功,肯定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陛下的名聲是徹底完了,以前只是民間議論他,這次大儒牽頭,讓他成為了大夏有史以來第一個被逼宮的皇帝,他要是退讓了,會是最憋屈的皇帝……
蘇大儒說了,陛下若是不退讓,他就以死明志。
逼死大儒,任何一位皇帝都背不起這個罵名,除非他做好了遺臭萬年的準備。
皇宮。
某座幽深的宮殿之內。
夏皇雙拳緊握,滿目殺意,隨著胸口的起伏,滿頭黑髮轉瞬之間就變成了白色,臉上的皺紋也迅速浮現,幾個呼吸之後,他就從青年的模樣,變成了將行就木的老人。
他顫抖著從袖中取出一枚血紅色的丹藥送入口中,下一刻,他的白髮逐漸轉黑,臉上的皮膚也逐漸變的緊緻。
夏皇深吸口氣,咬牙道:「這老狗,安敢如此辱朕!」
一道身影從殿外走來,夏皇看著他,沉聲道:「朕要他死,但不能死在宮門口。」
那道身影腳步頓住,微微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看著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離去,夏皇臉上的暴怒之色逐漸消失,長時間盯著他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古井無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