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知曉

2025-01-09 12:10:39 作者: 榮小榮
  第377章 知曉

  尚書省。

  右相雙手按在桌上,呼吸變的越來越急促,目光則越來越明亮。

  一直以來,儒家都以治國平天下為畢生追求,而治國平天下的前提,就是忠君。

  但觀陛下的所作所為……

  這君,不忠也罷!

  經此一事,他徹底看清,皇族和六大世家,其實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不,皇族對於百姓之危害,遠在世家之上。

  大夏最大的奸佞,不在大理寺,不在明鏡司,也不在世家!

  在皇宮!

  大陸諸多小國沒有了皇帝,國家依舊運轉如常,朝中各部互相制約,所有人都得遵從律法,沒有人可以高高在上,他們可以,大夏為什麼不可以?

  他們可以沒有皇帝,大夏也可以沒有皇帝。

  不過,有一點他十分清楚。

  大夏沒有皇帝的前提是,魏國,楚國,齊國,趙國,都沒有皇帝。

  當大陸上的所有國家都不再有皇帝,儒家想要打造的世界,才有實現的可能。

  以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做到這一點很難。

  那又如何?

  失敗,唯死而已。

  他的肉體會消亡,但思想不會。

  只要在天下人的心中,種下這樣的火種,無論是過了百年,千年——總有一天,會有能夠重建新秩序的人出現。

  他的眼中精芒大放,心中不再迷茫,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

  某一刻,他體內的浩然之氣,忽然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波動。

  一瞬之間,他體內的力量似乎徹底消失。

  但並不是消失。

  這一刻,長安一切如常。

  百姓們做著他們日復一日所做的事情,各大衙門之中,官員們忙碌的處理著政務,一如往常。

  大理寺內,李玄靖放下手中的筆,望向某個方向,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

  至聖三十六年。

  二月初二。

  春回大地,草長鶯飛。

  距離科舉還有一個月,正是學子們最用功的時候,各地的考生們,已經提前來到了長安。

  他們的到來,帶動了長安各大客棧,酒樓,民居,以及樂坊青樓的一應消費,整個長安,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籠罩在長安百姓心中那一絲陰霾,似乎也隨著春天的到來、長安的復甦,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大儒的事情,已經近乎沒有人提起了。

  但也有人會時常思考,如果大夏也和那些小國一樣,不由皇帝做主,蘇大儒的悲劇,以後是不是可以不再發生?

  這種想法雖然大逆不道,卻也經常不受控制的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

  寧心園。

  鳳凰抱著李念,氣呼呼的走進來,怒道:「氣死我了,開門做生意,客人至上,憑什麼不賣我們!」


  安寧懷裡抱著李梔,跟在她的身後,目光同樣有些黯然。

  正在給佳人做陪練的伊人聞言,丟下劍跑過來,問道:「誰欺負你了,我去給你出氣!」

  鳳凰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說道:「算了……」

  剛才她和安寧帶著李念和李梔出門,見一貨郎售賣的花鈿分外別致,就想買給李念和李梔,豈料那貨郎根本不賣給她們。

  她問其緣由,那貨郎說是蘇大儒託夢,不讓他做她們的生意。

  雖然他的話很客氣,但暗指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蘇大儒之死,激起了很大的民怨,人們不敢罵天子,父親自然承擔了一切。

  以前和李諾一起出門時,總會有百姓熱情的打招呼。

  路上想買什麼東西,那些商販也根本不願意收錢。

  但自從蘇大儒死後,一切都變了。

  百姓對她們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轉變。

  她將李念放下來,一臉鬱悶的說道:「真是一群愚民,能不能有點自己思考的能力!」

  上次好不容易扭轉了父親的風評,沒想到經此一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

  君命難為,這很明顯是陛下的意思。

  李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若是像蘇大儒一樣,達不成目的就死,這些年,誰來為百姓做這麼多事情!

  他們怎麼就這麼蠢呢!

  想來想去,心中還是憤憤難平,她跺了跺腳,說道:「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

  看著鳳凰跑開,李安寧輕嘆了口氣。

  和鳳凰,佳人伊人都不同,被百姓罵做昏君和姦臣的,一個是她的父皇,另一位,她也要稱呼一聲父親。

  雖然知道李諾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這一刻,她無比的希望他在身邊。

  她抱著李梔,目光望向遠方,心中默默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

  黔州。

  與世隔絕的深山村落。

  十幾名捕快,和百餘位村民遙遙對峙。

  代表著官府的捕快,面對普通百姓時,卻表現出罕見的緊張之色,腰間的長刀出鞘,擺出防禦的姿勢,額頭豆大的汗水滾滾而落。

  雖然他們都有些身手,但那些村民手中的柴刀鋤頭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打起來,他們都得交代在這裡。

  一名中年捕頭鼓起勇氣,大聲道:「只要把你們買的姑娘交出來就行了,你們花的銀子,官府會還給你們!」

  村民之中,一個滿口黃牙的漢子大喊道:「我不要銀子,我要婆娘生孩子!」

  那捕頭道:「你的婆娘是拐來的,人家的爹娘告到衙門去了,你們的行為違反了大夏律法,我勸你們不要暴力抗法……」

  那捕快的話還沒有說完,這漢子就舉著柴刀沖了出來,臉上滿是暴怒之色,怒吼道:「你要搶我的婆娘,我和你拼了!」

  一眾捕快見此,紛紛轉身逃遁。

  雖然這漢子對他們造不成什麼威脅,但若是和他起了衝突,他身後的村民就會一擁而上。


  之前就有捕快吃過這樣的虧,想要救回被拐賣到此村的女子,差點被這裡的村民亂刀砍死,跳河逃生才撿回一條命,後來涉及到此村的案子,他們就不敢管了。

  這個村子許多村民的老婆,幾乎都是從外面買來的,縣衙已經接受了無數起報案。

  但這裡的人極其團結,每每到此村查案,都會遭到全村的抵抗,縣衙根本沒有人願意來這裡。

  再說,法不責眾,整個村子幾百口人,縣令大人也拿他們沒辦法。

  可這次不來不行了。

  聽說長安有御史大人要來,一路之上,已經斬殺了不少貪官污吏,縣令大人嚇的不行,命令他們來此村要人結案,他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那漢子跑不過這些捕快,生氣的將手中的柴刀丟出,不過卻沒有扔中。

  柴刀可是家裡的重要財產,他小跑過去,撿起地上的柴刀,抬頭時,看到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長的白白淨淨,很好看,和他兩年前殺的那個傢伙一樣好看,他買婆娘的銀子,就是從那個傢伙身上搶來的。

  漢子手握柴刀,看著這個好看的陌生人,問道:「你也是來搶我婆娘的?」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是。」

  漢子臉上露出暴怒之色,揚起刀,憤怒的砍向這個可惡傢伙的脖子,憤怒道:「我花銀子買的婆娘,你們怎麼都要搶,還有沒有王法了!」

  噗!

  血光瞬間迸濺開來,染紅了腳下的一片地面。

  當漢子的無頭屍體倒地,周圍先是一片安靜,很快就爆發出巨大的譁然。

  「殺得好!」

  「這些畜生早該死了!」

  和不遠處觀望的捕快不同,反應過來之後,後方的村民則變的無比暴怒。

  「我的兒啊!」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他殺了二牛!」

  「殺了他,給二牛報仇!」

  他們揮舞著鐮刀鋤頭等物,憤怒的向那年輕人衝來。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嫗,她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沒有半點慈祥之色,老眼中射出極度仇恨的光芒,手握一把剪刀,刺向那年輕人的胸口。

  又是一道血光迸濺,下一刻,老嫗的腦袋,和那漢子的腦袋,整整齊齊的落在了一起。

  尚方寶劍,上斬奸臣,下殺刁民。

  一顆腦袋。

  兩顆腦袋。

  三顆腦袋……

  當超過十顆腦袋落地時,眾村民臉上的憤怒之色,終於變成了恐懼。

  年輕人手中的劍無比鋒利,每一次隨意的揮動,必有一顆人頭落地,村民們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從埋頭前沖,立刻變成了飛速後退。

  退著退著,他們仿佛碰到了一堵無形的牆。

  四面八方都有無形的牆壓迫而來,所有的村民都被困在了一處,無頭蒼蠅一般的亂撞。

  一名捕頭看到那把有著金色劍鞘的劍,終於想到了什麼,飛快的跑過來,單膝跪地,恭敬道:「黔山捕頭陳勇,參見御史大人!」


  片刻後,李諾和這些捕快走進這座村落。

  即便是東方玄見多了世情,在看過幾間屋舍之後,也忍不住額頭青筋的抽動,怒道:「一群未開化的畜生!」

  李諾同樣拳頭緊握,用了許久,才抑制住內心的憤怒。

  一些年輕女子,如同牲畜一樣,全身赤裸的被栓在豬圈雞舍之中,手筋腳筋皆被挑斷,有些已經失去了語言能力,見人只會閃躲,還有一些神情痴呆,只會痴傻的對人笑……

  兩個月來,他已經見過了太多人世間的醜惡,可他心中對於人性底限的認知,也屢屢在被刷新。

  不多時,名為陳勇的捕快走過來,恭敬道:「御史大人,共解救出被拐賣的女子五十三人,我們還在某些村民的後院,挖出了多具屍體,這些人除了拐賣人口之外,還做著殺人越貨的勾當……」

  ……

  黔山縣。

  刑場血流成河,百餘顆腦袋整齊的排列在一起,百姓們卻一點都不害怕,只覺得快意。

  這些刁民惡貫滿盈,不知道犯下多少罪行,就連官府也奈何不了。

  黔山縣周圍多山,百姓古來窮困,世家大族看不上這裡,朝廷對這裡也不怎麼重視,官府對下面的掌控極其有限,經常出現整個村子聯合起來對抗官府的事件。

  對少數的百姓來說,官府處於絕對的優勢。

  但若是大量的百姓抱團,官府則處於劣勢。

  法不責眾,一旦事情鬧大,朝廷的首要任務是安撫百姓,地方官員,往往會受到懲處。

  因此,對於這些抱團的刁民,縣衙向來都只能退讓。

  直到今日。

  長安來的御史,終於為黔山縣的百姓主持了公道,也為黔山縣衙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黔山縣衙。

  整個縣衙,儘是尋親之人,一家人再次重聚,抱頭哭成一片。

  屬於縣令的衙房之內,李諾寫完最後一個字,緩緩放下筆。

  那些被拐女子身體上的傷病,他都已經用醫家真氣治好了。

  但她們心靈上所受的創傷,就不是醫家手段能夠治癒的了。

  雖然這紙上只有短短的幾行字,但卻能讓她們忘掉過去那些悲慘的回憶,迎接新的人生。

  李諾身旁,東方玄嘖嘖稱奇。

  即便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李諾使用這種神奇的手段,但每一次看到,依舊感覺不可思議。

  各家之中,陰陽家是所有人公認的最神秘,也是最神奇的一家。

  但是和書家手段相比,陰陽術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

  兩人走出衙房,東方玄摸著下巴,忍不住問道:「如果有一位第七境的書家,是不是也能改寫老夫的記憶,而讓老夫毫無察覺?」

  李諾點了點頭。

  這是毋庸置疑的。

  以李諾對書家的感悟,如果真有第七境的書家,何止能改寫他的記憶,甚至能決定他未來的人生,讓已經古稀之齡的他,突發奇想和某個少年來一場忘年之戀,也只是動動筆的事情。

  對於書家而言,一境之差,就是造物與被造的區別。


  東方玄倒吸了口氣,喃喃道:「真是想不到,傳聞竟然是真的……」

  想到書家的種種傳說,思忖了片刻,他又問道:「你說,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你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別人編寫的故事?」

  李諾抬頭望天,天空一碧如洗。

  他閉上雙目,幻想著有一雙眼睛,在那天穹之後窺探著一切。

  片刻後,李諾睜開眼睛。

  他沒有給出東方玄答案,用一支筆,寫出億萬人的人生……,即便是作為書家,他也想像不到這種事情。

  東方玄搖了搖頭,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到腦後。

  陰陽家最忌諱胡思亂想。

  修為越高,越不能多想。

  其實陰陽家也有類似的說法,一切命數以及改變命數的舉動,都在命數之中,世間所有的命數,從一開始就已註定,這與書家的傳說異曲同工……

  縣衙的院子裡,幾名官吏被五花大綁。

  自從意識到東方前輩的特殊用處,李諾就不用查案了。

  帶上他,無異於開了天眼,誰忠誰奸,一目了然。

  會有人處理這裡的殘局,李諾還要趕往下一個地方,他剛要踏出衙門,身後被綁著的一名黔山縣官員忽然抬起頭,一臉不忿道:「姓李的,你只敢管我們這些小官,裝什麼御史清流,你爹李玄靖連第五境的大儒都殺了,你手裡的尚方寶劍,最應該砍的是他的腦袋,你有本事去大義滅親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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