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無處不在。
卻又只在冥界之中流淌。
陶鐵從五指山來到地下,便有一種自己來到了冥界的感覺。
這種感覺虛無縹緲,但是一旦生出,立即就要紮根,讓人死死認定這一點。
「呵……」
搖頭哂笑一聲,陶鐵按下這種感覺,並不如它的意。
對他來講,這裡是不是真的冥界,或者說這個冥界是虛實是假是真,並不重要。
只要能在這裡找到那條被幽暗妖精幾千年的祭祀喚醒或者創造出來的冥河就行。
從幽暗妖精供奉的冥河石板上擷取的一絲氣息,給陶鐵指引出了一個方向。
似乎朝著那個方向走,就能找到冥河。
「那就走吧。」
陶鐵想了想,邁步前行。
地下幽暗無光,能見度卻不為零,只是對視力要求高一些。
最為麻煩的是這裡的空間極其紊亂。
像是雜亂無章的拼圖,有著無數塊沒有拼好的碎片。
明明腳下是塊草地,走了幾步,就來到了半山腰,再走幾步,又是盆地低谷,沒有規律可言。
還到處可見一條又一條空間裂隙,不知通往何處。
陶鐵取了個直線,不管任何阻礙與變化,直奔目標所在。
身上的氣息自然是摹擬的亡魂靈體。
太乙玄珠中還有二十萬出頭的平原縣亡魂在,陶鐵的模擬自然十分到位。
無論人、物還是什麼奇怪的存在,見了他,都不會把他當人。
當然,一個普通的亡魂靈體,怎麼能在空間如此紊亂的地下四處亂竄呢?
陶鐵模擬出來的亡魂靈體氣息,自然十分強大。
這讓地下的土著,一些以蛇蟲凶獸形式存在的靈體,壓根就不敢靠近。
就這樣,陶鐵非常順利地來到了一條河邊。
這河奔騰不休,河水暗黑沉重,水底鋪滿骸骨,每一朵水花都是一個在河中沉淪受罰的亡魂。
「這就是冥河?」
陶鐵嘀咕一聲,想著換一個角度去看。
冥河上空是禁飛的,但這不妨礙用出一些手段以後。從高空俯瞰。
河面太過寬闊,俯瞰之下,給人的第一感覺,竟然是下面有一汪巨湖。
視角拉近,迫向湖面。
卻又有一種自己正在朝一堵罪孽者之牆上撞的強烈感覺。
陶鐵收了俯瞰的手段,也閉上了眼睛。
許久沒有動用的主動視之不見的法子,用了出來。
無論是肉眼,還是心眼,統統閉上。
【萬物通曉】和蠢蠢欲動的太乙玄珠被死死按住,不肯讓它們任何一個出來。
客觀層面的洞察或者解析,此刻沒有太大意義。
陶鐵要做的事情,是在主觀層面感知面前的這條冥河,從而確定這條冥河到底是自然誕生還是幽暗妖精信仰喚醒。
就像空間紊亂一樣,地下的時間也是紊亂的。
閉上眼睛之前,陶鐵所立之處的時間流速與地上沒有多大差別。
閉上眼睛以後,地下地上時間流速比立即來到六十比一。
這表明陶鐵所處的地下,與成國公、涇國公統率大軍攻伐的地下,既不同,又相同。
果然混亂。
陶鐵閉著眼睛站了許久,感知了許久。
睜開眼睛的時候,嘴角微笑。
有些事情暫時還沒有徹底弄清楚,但是陶鐵已經知道,該如何渡河。
也已經知道,該如何利用這條河。
心念一動,陶鐵眉心陰陽太極印記轉動。
坐鎮陰中陽的內煉神將關元帥騎著赤兔馬躍了出來。
向陶鐵微一拱手,見禮過後,關元帥朝河面劈出一道刀光。
陶鐵身形晃動,爆發出極快的速度,跟上刀光,落在河面之上。
刀光劃作了一艘烏篷船。
騎著赤兔馬的關元帥化作一襲幽黑斗篷,披在了陶鐵身上。
大大的兜帽戴上,將面容遮掩,只露出一個下巴。
陶鐵雙手握著竹篙,輕輕那麼一撐,腳下的烏篷船便如離弦之箭,快速往下游航行。
水底下那些骸骨發出嘶吼,紛紛猙獰撲了上來,想要拖船上的「人」下水。
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桀桀吟誦著莫名的咒語,似乎在咒殺陶鐵。
骸骨化作的猙獰怪物,統統用竹篙敲下去。
水花則直接用船碾壓而過。
於旁人而言天塹一般的阻礙,在陶鐵手上,就這麼輕描淡寫化解了。
這就是統天御地關聖帝君的威能所在。
冥河太長、太廣、太深,烏蓬船想要抵達目的地,就這麼普普通通航行,不知要花多久的時間。
但是陶鐵一點也不著急,就這麼晃晃悠悠地順流而下。
有人在著急。
地上,百萬大山。
正面承受天朝大軍突然發動的攻勢的外環勢力,都在著急該如何應對。
幽暗妖精和幽暗妖獸作為土著,在幾千年的爭鬥中,作為失敗一方,已經讓出了地上叢林,退據地下溶洞,倒還好些。
因為天朝大軍所過之處,並沒有對地下溶洞裡的幽暗妖精和幽暗妖獸趕盡殺絕。
只是將一個又一個洞口堵住,不讓幽暗妖精有從地下偷襲的機會。
地下溶洞通道繁多,洞口繁多,四通八達。
就算堵上了一些洞口,幽暗妖精和幽暗妖獸仍能正常生存,也可以挖掘地道,通往內環。
或許,天朝大軍這麼做,要的就是外環的幽暗妖精主動往內環遷徙。
人族陣營之中,處境最為艱難的,是那些祖靈村落。
天朝大軍不是不接受祖靈村落的投誠,但只接受一類村落,其它不要。
這類村落有幾個特徵。
首先,它們的祖靈並不是侵蝕山川之靈而成,而是切切實實誕生於部族村民的信仰奉祀之中。
其次,部族村民為了生存,行殺戮之事,而不是施逞暴虐之欲,大肆揮舞屠刀。
最後,部族村民願意放棄對祖靈的信仰奉祀,放棄從祖靈處得來的一切恩賜。
如此苛刻的條件,一萬個祖靈村落,或許都找不出三五個能夠成功投誠的村落來。
被堵死了投誠之路的祖靈村落,無論是沒有向百萬大山意志獻祭過的自由村落,還是獻祭過的傀儡村落,只有抵抗到底的路可以走。
隨即就被一個接一個地拔除平推。
倒是本以為自己會遭到猛攻的外環山主們,天朝大軍對絕大多數只是圍而不打,只猛攻其中一座山脈:
滅羅山。
曾經在山主會上號召建立指揮團對大庸天朝的防禦進行統一指揮的滅羅山山主,此刻絕無前一段時間,秋風掃落葉一般,清掃滅羅山輻射範圍內一切勢力的意氣風發。
進行到一半的自我封神一事,不得不暫時停下。
面對天朝大軍的猛攻,自知獨木難支的滅羅山主做出了極為正確的應對。
它首先將布設外圍的所有力量全部撤回,不給天朝大軍一一擊破的機會。
然後依託滅羅山的地勢,建立好幾道防線,不與天朝大軍在野外陣戰。
最後,滅羅山主請來了所有能請的「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建立攻守同盟。
異類得道的滅羅山主,本體是一條滅羅蛇,天然親近異類中的妖、鬼。
要不是百萬大山外環中魔修稀少,更多存在於內環與核心區,滅羅山主也一定會邀請魔修前來助陣。
讓滅羅山主感到意外的是,血燕這個人族邪修血煉法祖宗級人物,竟然主動找上了門。
在攻守同盟契約即將訂立完成的時候。
「你找我作甚?」
滅羅山主把血燕引到一間偏殿,開門見山,直接詢問。
血燕笑道:「來看看你這愚蠢的傢伙有多倒霉。」
「什麼意思?」
滅羅山主身上散發出陰森的氣息,伸手往外一指,「你若是來看我笑話,滅羅山不歡迎你,請你打哪來就回哪去。」
「呵呵……」
血燕笑得愈發開心,卻也沒繼續激怒滅羅山主,腦袋一歪,做出個令人作嘔的裝天真的姿勢,「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外環那麼多山主,大庸天朝為什麼偏偏打你一個的原因嗎?」
滅羅山主沉默一瞬,聲音嘶啞說道:「就因為我號召統一指揮,主動攻擊大庸天朝的軍隊?」
血燕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滅羅山主,默然不語。
化作人形的滅羅山主麵皮不禁抽了抽,強行抑制住心中的怒氣,儘可能平和問道:「如果原因不是山主會有內奸,將我號召統一指揮一事外泄給大庸,那麼,只能是因為三十多年前那樁事了。」
「當然是因為那樁事。」
血燕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沉聲說道,「大庸吃了那麼大的虧,肯定會報復回來。能夠隱忍三十年,證明他們想要的更多,報復得更徹底。」
「然後呢?」
滅羅山主緊緊盯著血燕的眼睛,「三十年前,做下那樁事的人,也有你們。甚至,你們這些人族才是主力,我們這些異類,只是敲邊鼓。」
血燕眨了眨眼睛,忽地又嗤笑起來。
「你笑什麼?」
滅羅山主眉頭緊蹙,有些不太明白血燕的腦迴路。
血燕笑道:「我笑你到底是幼稚,還是蒙了心,竟說出如此……蠢笨的話。對大庸而言,主力和敲邊鼓有什麼區別嗎?都是敵人!統統都要絞殺!」
滅羅山主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所以,你們還是怕了。說吧,你們想要什麼,又能給我什麼,我沒那麼多閒工夫和你在這裡鬼扯。」
血燕板起臉,鄭重說道:「我們要你拼盡一切,哪怕自爆滅羅山的地脈,也要拖住大庸二十天的時間。能夠給你的,是一個轉生為人的機會。」
頓了頓,血燕愈發肅穆:「以百萬大山天道為證。」
「百萬大山天道?呵呵……」
滅羅山主聞言,卻是又一次冷笑,看向血燕的目光中甚至泛起了濃濃的殺機。
百萬大山哪有天道?
只要成為山主,誰個不知百萬大山意志的存在?
所謂百萬大山天道,不過是這些人族邪修勢力聯合鬼修,硬生生搞出來的傀儡,用以對抗百萬大山意志對人族的排斥與侵蝕罷了。
讓它一個異類得道的滅羅山主,相信人族邪修指著傀儡一樣的百萬大山天道發的誓言,怎麼可能?
迎著滅羅山主的譏笑與殺意,血燕忽地改口:「那就以百萬大山意志為證。」
這一絲滑改口,當即讓滅羅山主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以血燕為代表的人族邪修勢力,要的只是滅羅山主答應而已,指什麼為誓並不重要。
若是指百萬大山意志為誓,便能達成目的,惠而不費,何樂不為?
滅羅山主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無比,渾身殺機四溢。
血燕沒有丁點被震懾到的感覺,直直注視著滅羅山主,等待回答。
沉默許久,深吸一口氣,滅羅山主開口:「只是轉生為人,不夠!」
血燕笑道:「轉生為人已經夠了,因為你要轉生的地方,是大庸天朝啊。」
這一說法,直接讓滅羅山主心動不已,同時又心生恐慌。
難不成這些人族邪修和鬼修,已經把他們那什麼黃泉冥府搞出來了?
不然的話,如何敢指百萬大山意志為誓,保它轉生到大庸天朝為人?
滅羅山主心思翻湧,一時間竟難以做出決斷。
若是能做大庸天朝的人,誰願意做百萬大山的蛇啊!
血燕看著顯然心動了的滅羅山主,眼神幽幽,心思幽幽。
那些鬼修確實搞出來了一個黃泉冥府。
但是沒鬼敢保證,基於幽暗妖精喚醒的冥河煉化而成的「黃泉」,真的能發揮傳說中黃泉的作用。
另外,鬼修們敢建鬼城,以仿閻羅殿,可沒鬼敢身化地祇,執掌輪迴!
因此,那條黃泉到底能不能讓百萬大山的生靈,在死後轉生到大庸天朝地界,且兩說著呢。
反正他們確實會給滅羅山主一個轉生為大庸天朝人的機會。
可沒保證一定能轉生成功,不是嗎?
異類得道終歸仍是異類得道,就算能說能寫,但是玩起文字遊戲來,呵呵……
滅羅山主猛地平息雜亂的心思,擺脫轉生為大庸天朝人的誘惑,開口說道:「我要親自去看一眼你們的黃泉冥府,否則,我不可能答應你們。」
「看唄。」
血燕回道,「想看就看,隨時都可以去。」
「那就現在。」
滅羅山主心念一動,直接拽著血燕往滅羅山地下遁去。
血燕也不反抗,只是在遁入地下以後,反客為主,帶著滅羅山主於紊亂的空間中迅速穿行。
經過一段時間的趕路,一人一蛇來到了一個頗為奇異的地方。
一個好似蛋殼的渾黃光罩,籠住一條濁黃河流。
河上架了一座橋,橋頭有人在賣水。
橋尾有個小城。
名為豐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