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是百萬大山的底色。
所以血燕爆料出來,所謂「百萬大山天道」是一個隨時會被捨棄之物,大鵬和牛犇都不意外。
就連牛犇這個公認的百萬大山意志代行者,也不受百萬大山意志真正眷顧了,也沒多少希奇之處。
混亂之地就是如此,沒有情誼可言,一切皆是利益。
因此,幽暗妖精/妖獸基於血脈里傳承下來的孺慕之情,矢志不渝地將自己的信仰供奉給冥河,而且是特定面向某一古老世界某一神系的冥河主宰奧西里斯的行為,顯得格格不入。
它們是真的想要喚醒或者說復生奧西里斯!
而不是像魔修供出閻摩羅闍、鬼修造出大東山府君和豐都城那樣,想要掌控「造物」,以為我所用。
大東山府君當年判離百萬大山,判離鬼修,除了想要奔向一個上限更高的未來,不是沒有這方面原因。
至於百萬大山意志也費了許多力氣造出來的哈迪斯,本身就是它用來和奧西里斯、閻摩羅闍、大東山府君、豐都城搶奪幽冥/冥河的控制權,不讓幽冥/冥河徹底脫離它的掌控或者說影響。
自然說捨棄就能捨棄。
百萬大山意志並沒有完全而徹底地主宰幽冥的打算。
從來沒有。
因為它甦醒的那天起,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到。
上界歸上界,人間歸人間,幽冥歸幽冥,這才是應有的情況。
一時的混亂或許能讓三者的秩序和權柄混淆成一團。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必然會有撥亂反正、正本清源的一天。
千餘年前橫空出世的大庸太祖,正是應了這一點。
現如今,大劫再起,必然又有一個或一撥氣運之子誕生,攪弄風雲。
曾為一方世界完整天道的百萬大山意志明白,大庸天朝用越來越鼎盛的國力、國勢、國運供得越來越強大的大庸天道,必然會通過攫取其它天道碎片的幽冥權柄來完善自身的幽冥秩序。
所以,百萬大山意志所求,非常簡單而明確,即保證自己的獨立性!
為此它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包括但不限於將自身掌控的幽冥權柄,即哈迪斯,非自身掌控的幽冥權柄,即奧西里斯、閻摩羅闍和豐都城,全部奉送給大庸天朝。
只不過百萬大山是混亂的,想要做成一件事,並不是那麼簡單。
不然的話,就不會有大鵬、血燕、牛犇的這場碰面,與這麼錯綜複雜的關係。
大鵬無視了血燕的猙獰咆哮,或者說宣告,把話題生硬地轉移開去:「牛頭,你剛剛提到老獅、老象和毒蛇,到底是什麼用意?」
牛犇聳了聳肩,卻也默契地一起無視了血燕的咆哮,無所謂般說道:「隨口一提而已,能有什麼用意?它們仨和我們仨又不同,它們是純粹的妖。除了跟著百萬大山意志走,就只能搬到萬妖荒漠去。你也知道的,萬妖荒漠這些年,混得比我們慘多了。」
說著,牛犇語氣變得古怪起來:「話說大庸那邊把萬妖荒漠收拾得那麼慘的人,正是現在攻打百萬大山的主帥,英國公啊。嘖嘖……」
感慨著,似乎也有些幸災樂禍著,牛犇繼續說道:「我是真想不出來,百萬大山裡有誰能夠和這位英國公在戰陣之上爭鋒。大鵬,你能嗎?你不能!沒那個能力知道吧。」
「所以我投了啊。」
大鵬無所謂說道,「只要釋家能做到他們給出的承諾,蓮花生也好,白馬禪寺也罷,我都可以。」
被默契無視的血燕見大鵬和牛犇繞著圈說話,冷哼一聲,召出猩紅的血雲裹住自身,徑直離開。
「唉,等等我啊。」
牛犇喊了一聲,急忙跟上,「大家一起來的,一起走嘛。」
話音未落,牛犇已化作一團雲氣追了上去。
無論怎麼講,它們倆都是同屬百萬大山意志陣營,就算要鬧內訌,也是它們倆之間的事。
大鵬不一樣。
這是純粹的外人,真有矛盾了,會互相下死手的!
「哼。」
大鵬也沒多留,利落離開此處。
作為山主會五巨頭之一,大鵬占據的山脈:金翅山,比大東山更長更大,綿延近萬里,位於核心區。
主峰更直戳雲霄,高有萬丈。
然而這裡的空間很是薄弱,大神通者無需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將整座金翅山逛個遍,只一念便能從主峰山腳登上山巔。
站在金翅山主峰山巔,居高臨下環視偌大的百萬大山,會發現單從面積上講,百萬大山比三個大庸天朝還要廣袤!
一座又一座山脈,一叢又一叢的森林,好似無邊無垠。
然而剛剛回到金翅山主峰山巔的大鵬也好,還是在這裡等候多時的兩位僧侶也罷,都知道百萬大山的廣袤,是虛胖。
一旦那些和百萬大山意志搶奪所有權的「天道碎片」消亡,百萬大山的疆域就會急劇縮水。
到時候,能夠保留下來四分之一,都算萬幸了。
這也怪不得邪修會孤注一擲般地站隊百萬大山意志。
扯什麼眷顧,誰會信呢?
無非就是想要在縮水以後的百萬大山里保留足夠多的地域、足夠強的勢力和足夠高的地位罷了。
「阿彌陀佛。」
眉心一朵白蓮的蓮花生口誦一聲佛號,吸引了大鵬的注意力。
與蓮花生遙相對峙的白馬禪寺高僧雙手合十,默然不語,坐視大鵬飛到蓮花生身前。
只聽大鵬問道:「大師何以教我?」
蓮花生說道:「貧僧沒什麼可以教給施主的,但我佛有。」
大鵬直接再問:「是什麼呢?佛母孔雀大明王,還是佛父大鵬菩薩?」
蓮花生微微搖頭:「此乃我佛之事,貧僧豈敢妄言?不過,貧僧倒是能保證,施主立下功德之後,不會墮入無間,來生有望成佛。」
「保證?」
大鵬嗤笑一聲,「你拿什麼保證?你自己都被大庸追得立足不穩,連大雪山都不敢回,還給我保證?明著告訴你,我不是與你合作,是與大雪山合作,明白嗎?」
大雪山是一座山,又不止是一座山。
它座落於百萬大山與萬妖荒漠的交界處,也和大庸天朝接壤。
在釋家之中自成一脈。
蓮花生受了奚落,一點也不惱,平靜說道:「施主確實是與大雪山合作,如此,便是大雪山給施主這個保證,如何?」
大鵬沒有立即回應蓮花生,扭頭看向遠處一直不作聲的白馬禪寺高僧:「和尚,你怎麼說?」
這是要拿閻摩羅闍和閻魔城作為籌碼,給自己換來更豐厚的利益了。
單單只是虛無縹緲的不墮入無間地獄和來生成佛的承諾,可不足以打動大鵬。
白馬禪寺高僧睜開先前半閉的眼皮,開口說道:「大鵬施主,釋家在天朝中的處境,不比千餘年前。如今一切皆由陛下和朝廷做主,包括這次貧僧進入百萬大山,嘗試度化施主。」
「度化我?」
大鵬哂笑一聲,「你們都是想度化閻摩羅闍吧?」
白馬禪寺高僧面無表情說道:「施主說話果然直接,不繞圈子。」
「哼。」
大鵬冷哼,很不開心。
當然,這只是它做出來的表象。
對於這一點,它早就有了充分的認識。
也並不覺得白馬禪寺高僧和蓮花生這麼想、這麼做,有哪裡不對。
世間就是如此,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白馬禪寺高僧這時忽又說道:「大鵬施主,英國公有事相招,貧僧告辭。」
撂下這句話,也不等大鵬給出回應,白馬寺高僧直接抽身就走。
仿佛他來一堂金翅山主峰,只是走個過場,向天朝證明,白馬禪寺遵奉了旨意,進行了度化閻摩羅闍的嘗試。
至於成與不成,一切隨緣,並不強求。
大鵬放開了自己對金翅山山脈的管控,任由白馬禪寺高僧安然離開。
隨即轉過身,看向蓮花生:「他走了,你不走嗎?」
蓮花生輕聲說道:「白馬寺的禿驢慣會說一套做一套,他明著與你說是英國公相招,實則絕對另有打算。」
大鵬狀似疑惑問道:「不是說你們出家人不打誑語嗎?」
「確實如此,」
蓮花生點頭承認,然後話鋒一轉,「出家人不打誑語,但能只說半截話。禿驢只告訴你,英國公有事相招,有告訴你何時之前必須見到?禿驢完全可以在去見英國公之前,順手把一些事情做了。」
大鵬恍然大悟的樣子:「就像你現在一個化身與我聊,同時又派了一個分身與毒蛇聊?」
蓮花生默然不語。
百萬大山面積最大、瘴氣最重的沼澤之中,又一個蓮花生結跏趺坐於半空,對著山主會五巨頭之一的蛇首山主念誦經文。
在蓮花生所修的這一脈佛法中,蛇既象徵三毒貪嗔痴,也象徵十相自在,還象徵輪迴與解脫!
蓮花生想要在百萬大山幽冥崩解這場大宴之中分食一二,可不會只找上一個心思不定的大鵬。
誰能確定大鵬一門心思想著脫離百萬大山呢?
混亂是百萬大山的底色!
就連百萬大山意志都經常做出朝令夕改的事,何況於寄生在百萬大山之上的山主!
因此,蓮花生自然是多打窩,多甩竿,能釣上什麼就釣什麼。
一點也不挑。
甚至,什麼都釣不上來也無所謂。
反正他有太多謀劃都被大庸天朝給破壞了,不差這一樁。
只要他還能在外面搞事,只要大庸天朝不真的對他下死手,蓮花生就心滿意足了。
因為這代表著大庸天朝的目光沒有轉移到大雪山上去。
大雪山最鼎盛時期,也比不過太乙宗。
現在更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可受不住大庸天朝的鐵拳。
相較於蓮花生的窘迫,白馬禪寺高僧自在多了。
他確實如蓮花生所言那樣,雖沒誆騙大鵬,但隱瞞了真實行程。
橫豎什麼時候去見英國公都行,索性途中順手做些事,見些「人」,很合情合理吧。
一處霧蒙蒙的山谷。
白馬禪寺高僧悄然間落下,掩去了自己的行蹤與天機。
除非境界與實力遠遠高於他,不然沒什麼「人」能發現他來了此處。
而百萬大山意志的動作,又從來十分顯眼。
因此,這次私密會面,非常隱秘。
與白馬禪寺高僧私會的獅首山主和象首山主沒有多少顧忌,現出身來。
這兩位都是純粹的妖。
往日在山主會上,很少主動表態,從來固守自己的勢力,幾乎沒有什麼侵略性。
然而熟識獅首山主和象首山主的都知道,這兩位的地盤之廣、勢力之大、實力之強,可比半妖半鬼的牛犇和半妖半魔的大鵬強出一截!
畢竟牛犇要做百萬大山意志代行者,遊走在各方勢力之間,才能坐穩山主會五巨頭的位子;
大鵬也要一邊豢養大量妖類手下,一邊拉攏魔修勢力;
而它們兩位,只需要坐鎮各自的獅谷和象林,就沒有任何勢力敢冒犯!
這在混亂的百萬大山之中,僅此兩例!
面對真正意義上跺跺腳能讓百萬大山抖三抖的獅首山主和象首山主,白馬禪寺高僧怡然不懼,口誦一聲佛號,率先開口:
「不知兩位打算何時歸位?錯過這個時機,再想有這麼好的機會,可就非常難了。甚至以後能不能有這樣的機會,都很難說。」
渾身青翠的獅首山主瓮聲回道:「老子快活得很,才不想淪為坐騎呢。」
通體純白的象首山主附和道:「大庸又沒有把百萬大山全部打下來的想法,我和老獅固守核心區,不挪窩,不動彈,聯手互保,安全得很,完全沒那個必要。」
白馬禪寺高僧平靜看著青獅白象,平靜問道:「既如此,兩位何必見我?」
青獅白象對視一眼,然後由青獅出面:「和尚,見你是想知道,文殊、普賢祂們確實認下了大庸訂立的釋家傳承嗎?大雪山那邊,有可能會被文殊、普賢捨棄嗎?」
白馬禪寺高僧拈花微笑,笑而不語。
也不知他是在修閉口禪,還是不願講,或是不知道。
不過和尚嘛,慣會打機鋒。
來頭頗大的青獅白象本應見慣不怪。
只是在百萬大山里養尊處優幾千年,養出來的一股子心氣,被激怒了。
然而高僧改拈花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就將青獅白象心頭剛剛泛起的怒意擊得粉碎。
這就搖佛了?
沒必要!
真的沒必要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