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目視周遭,儘是渤海王的騎兵,如今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而自己那一千騎兵,僅僅一個回合,往多了說,是一個半回合,便全軍覆沒。
在渤海禁衛的壓倒性攻勢之下,他們甚至沒有組織起像樣的反擊。
敗了,就要履約,想他少年成名,隨父親東征西戰,成就「小霸王」之名,如今,卻是假霸王遇上了真霸王,一敗塗地。
見孫策不說話,劉擎催促道:「如何?」
孫策啞然失笑,看向劉擎,隨後摘掉盔胄,一個俊美的長髮少年,出現在劉擎面前,聽聞孫策長得極俊,而且十分喜愛和俊美的男兒交朋友,比如周瑜,呂范等等。
如今看來,和這些在整個漢末三國都排得上號的帥哥面前,孫策也是無需自卑的。
可惜,面容雖俊,神情卻不再英武,反倒有些落寞。
「今日近衛隨我作戰,已全軍覆沒,大王何須留我,一併殺了便是!」
劉擎突然舉起自己的赤色寶劍,雙目款款而視,說道:「高祖的寶劍,只殺漢賊,本王姑且給你一次機會。」
「我不需要憐憫!」孫策嘴硬道。
「你想反悔?難道你堂堂大丈夫,敢應戰,不敢履約嗎?」
「大王何時聽說過,有投降的霸王?」
孫策一言回道,令劉擎一時無法反駁,說的也是,既是霸王,如何會投降呢,或許,孫策應約之時,便已經想好了兩種結果,否則,他不會這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受失敗的結局。
難道孫策這般年紀,有膽略走上霸王末路?
想到此處,劉擎反倒有些急了,孫策要是真的自刎於前,那就相當於掀桌子了,人都死了,這賭約,自然就不作數了。
費了這麼心思,最後就得到如此一個結果,劉擎當然不願意接受。
劉擎想了想,大道理說不通,開始苦口婆心的勸。
「伯符啊,你與本王年歲相差不大,如今中原安定,海內昇平,未來才是我輩青年當著眼的,豈能盯著過往陳舊之事不放,本王心懷百姓,你亦作為其中一員,故而好言相勸,你不為自身著想,你父新亡,你也不為孫氏想想?」
孫策愣了愣,可見,劉擎的話,起了作用。
劉擎打算加把火,又道:「不為你的吳母,弟弟孫權,妹妹孫仁想想?」
孫策忽然回神,望了劉擎一眼,看來渤海王對自己家世,了解很深嘛,連家中有什麼人,都一清二楚。
「哈哈哈!」孫策朗聲一笑。
劉擎看不出所以,不知道孫策為何發笑。
「既是中原已定,海內生平,孫策一介武夫,已無所用!」
說罷,孫策心中忽的想起,或許,未來真會是一個太平之世,吳舅和程叔叔都說了,渤海王此來,並非為了孫氏,收復長沙,對他而言,只是順手而已,他真正的目標,乃是荊州和益州。
如此想來,孫氏或許真的還有一線生機,但這生機,已不屬於他了。
因為霸王,只能戰死,不能投降,若是降了,不僅他這輩子抬不起頭,就連父親浴血奮戰多年打拼下的名聲,也會蕩然無存,留下一個「虎父犬子」的笑柄,供世人娛樂。
孫策心頭冷笑一聲,從胸口掏出一塊白色帛書,當即咬破手指,一手托著,當著劉擎的面,書寫起來。
不好,要寫遺書了!
劉擎心頭一急,道了聲,「武夫怎會無用,可為國戍邊,亦可開疆闢土,封狼居胥,揚我大漢國威!」
劉擎心想哪有武夫能擋得住這個誘惑。
孫策自顧寫著,劉擎所言,也是分毫不差的落入其耳朵之中,說真的,劉擎所言,他很心動,但指尖的痛,又令他驚醒。
眼前的人,不可信!這一敗的教訓,難道不夠深嗎?
劉擎見孫策無動於衷,心中也是嘆了一口氣,有些時候,你施人以仁,人卻不接受,因為人會將別人的施捨,當作恥辱,有些人,就是將名聲看得比命還重。
孫策書寫完畢,稍一過目,然後看向劉擎。
劉擎也看向他,四目相對,雙方皆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你知大王志在天下,孫氏於大王而言,如靴邊之蟻,放便放了,碾便碾了,家父志在長沙,我孫策無能,於私不能繼先父遺志,於公不能為國效力,今敗於大王之手,孫策心服口服,此乃孫策滴血手書,以勸我弟孫權,率軍歸順大王,我弟聰慧,太平盛世,自有施展之地,念其年幼,望大王寬容待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孫策知劉擎志向,將孫氏自比螻蟻,以求存續,當然,這是在上位者面前的謙卑之語,傳至外面,便是孫氏有本事,能在渤海王的鐵蹄下存活下來。
同時,劉擎仁德寬容之名,再更上一層樓。
這一切的前提便是:孫策得死。
劉擎一嘆:「其實,你也可活的,為本王而戰,以功勳為孫氏正名,世人歷來只在乎結果,並不會在意過程。」
劉擎最後一勸。
孫策聽罷,稍稍動容,心中對劉擎,也多了一分欽佩。
上一刻雙方還在浴血廝殺,下一刻,竟然不遺餘力的勸自己活命。
甚至在他看來,擊敗自己輕描淡寫,勸自己活命,倒是煞費苦心。
他真的,我……
「大王於孫氏之恩澤,容孫策來世再報!」
說著,孫策在馬上拱手作揖,彎腰極深,隨手手腳麻利,將血書束於槍柄之上,隨後朝劉擎方向投擲過來,正好插在劉擎跟前丈余遠的位置。
而後,孫策戴上盔胄,斷劍出鞘,凌空一抹,一尺血線飆出,劉擎看著眼前霸王槍上的血書,餘光看見孫策墜落馬下的身影。
「願你死得其所!」劉擎輕道一聲,旋即下令:「傳令,將孫策軍將士遺骸收斂,連同孫策遺體,送去臨湘。」
孫策一墜馬,遠處便有一騎,快馬加鞭的趕回臨湘。
「主公戰敗自刎,主公戰敗自刎……」
騎哨將孫策戰敗的消息,第一時間送回了城中,諸將聞言皆震驚,而已經準備護送孫權離開的吳景,也中止了形成。
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中不可一日無將,孫策戰死,如今,就該是孫權來接這個班,畢竟孫軍,是孫氏的部曲軍,而且有吳景這個大舅子在,也不至於亂套譁變。
孫權聽到噩耗,小眉頭不由得深深蹙起,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個不停,人皆能看出,他在使勁想該怎麼辦。
孫權望向吳景,問:「大舅,阿父阿兄相繼而去,孫氏是否要就此敗亡了?」
吳景不知如何回答,孫策在,他倒會苦頭婆心的勸,但面對孫權,他卻無語了。一來是因為孫權現在太小了,二來孫權這個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對別人的話,他是很難聽見去的。
「阿兄為何選擇自刎?」孫權一問。
騎哨連忙答:「因為……」
一時又不敢說出口。
「只因……」
「恕你無罪,儘管道來!」孫權道。
「只因主公與渤海王皆派出一千騎廝殺,可……可衝殺不過一個來回,主公的騎兵,便全軍覆沒了!」
「胡說!我阿兄近衛騎,乃是軍中翹楚,無人能敵!」孫權質問,語氣難掩稚嫩,卻也堪堪有了一個主公的樣子。
吳景看著,竟稍稍欣慰,孫權年紀比孫策小得多,但說起話來,卻比孫策更像一個做主之人。
「此為卑職親眼所見,斷不敢欺瞞主公!」騎哨回。
「此人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說,你是受何人指使!不說,便拖出去斬了!」吳景怒道。
他自然也不信,以孫策之勇,近衛騎之強,千人之眾,一合便沒了,如何能信。
「且慢!」孫權制止道,只是稚氣音,少了許多威嚴。
不過吳景十分看好孫權,便將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給我如實報來!」
騎哨惶恐不已,吱吱唔唔道:「渤渤……渤海王以相同兵力與之廝殺,雙方交錯一合,主公……主公的騎兵已寥寥無幾,最……最後主公在敵軍重圍之中,與渤海王交談甚久,好似……好似寫下了什麼東西,交給了渤海王,然……然後便拔劍自刎了。」
孫權與吳景對視一眼,皆從中抓取到了重要信息,孫策臨死前,留下了東西。
騎哨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兩人也將信將疑的,暫且這般論事,隨後,又有數道戰報傳來,所得結果,與騎哨所言,一般無二。
這下,諸將譁然。
黃蓋當場嚷嚷著要前去與渤海王決一死戰,揚言為主公報仇,若身死,便追隨主公而去,還有朱治等幾位將軍,也附和。
若不是程普攔著,恐怕還真沒人攔得住。
孫權也不行。
黃蓋這般反應,顯然是寧願追隨孫策死,也不願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指使。
「諸位稍安勿躁,當務之急,乃是弄清楚,伯符與渤海王,是否達成了什麼交易?」程普道。
「管他什麼交易!末將懇請出城迎戰!」
「公覆!我知你甚敬伯符,若此事為真,真當叫人心痛,然此時不宜意氣用事!」
「伯符都死了,還說什麼莫要意氣用事!」黃蓋沒好氣的回道。
「黃叔叔,程叔叔,兩位別吵了,目下,弄清楚事情始末,才是最重要的,我隱隱覺得,阿兄自刎,似像是一種交易。」
「交易?」
吳景和程普都一怔,看著孫權,「為何如此說?」
孫權本就是直覺,眾人追問,他也沒有妄加猜測,只道:「等渤海王大軍到此,便可知曉。」
一個時辰之後,有人來報,渤海王大軍,已經到了,而城門外最前面,是數百匹戰馬,上面馱著三四具戰死者的遺體,餘下那些比較優良的戰馬,劉擎當然笑納了。
最前方的,乃是一架馬車,上方躺著的,正是孫策。
屍身完好,衣甲無缺,連霸王槍,也依然握於手中,甚至連那截斷劍,劉擎都命人放回了孫策的劍鞘之中。
城頭一眾人看著此番景象,無不心有戚戚然。
今日,接連死了兩位主公,無論是戰將,還是兵士,都有些難以接受,何況兩位主公,都是他們十分敬重之人,特別孫策,年紀輕輕,英武過人,將士們都相信,孫策一定可以帶領他們建功立業,成就一番大事。
然而眼前……
孫權足下墊著高高的箱子,目視城下,眼中淚光晶瑩,孫權不時仰頭望天,不讓眼淚流下來。
「開城,將將士們帶回城中。」
程普警惕道:「主公,恐為渤海王之計,城門開了,若渤海王突然進攻,城門必失!」
孫權回道:「城門不開,難道就不會失嗎?」
程普望著城下更遠處烏泱泱的大軍,無話可說。
這樣的大軍發起進攻,足以踏平臨湘。
吳景也無異議,於是將士執行孫權命令,城門打開,一隊將士出城,將馬車,戰馬,盡數牽回。
前方擋路的馬被牽進城了,劉擎的兵馬便壓了上來。
此舉無疑讓城頭將士如臨大敵,不少人甚至開始張弓搭箭,瞄準下方。
「稍安勿躁!」程普連忙下令,按捺住人心浮動的將士,若是一箭下去,說不定就是喚來一聲攻城令。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戰馬盡數牽回了,城門再度關上了,渤海王的兵馬,也一動未動。
劉擎自然沒有攻城的打算,此來,是接收臨湘的,又不是攻打臨湘的。
孫策的信,劉擎已經看過,其中所言,並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將戰敗之事一筆帶過,算是應了真,其它都是託付之語,孫氏的重擔,以後便交給他了,書中道明要孫權率軍投降,不可令臨湘軍民,生靈塗炭,至於投降的壞名聲,孫策抱歉,只能由孫權來背了,餘下內容,便是要他照顧好母親,兄弟姐妹,最後,還有一句警言。
「劉擎之勇,吾不如也,仲謀不可與之為敵!」
孫權看著孫策手書,從字跡看,確為兄長無誤,不可能是劉擎偽造的。
信中的囑託,也明晰明了,除了戰敗,託付,最重要的,便是——
率軍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