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然先是搖搖頭,並再次掃視了一遍看起來毫無異狀的寢室,隨即遲疑著點了點頭。
搖頭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剛才還挺清醒的,而且看到的畫面也特別有真實感,實在不像做夢。點頭則是因為除了做噩夢之外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是真的有鬼?可為什麼撲倒顧凱風的床上就全都不見了呢?
林飛然神情茫然地和顧凱風對視了片刻,並在死對頭的眼裡看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林飛然匆匆抹了把嚇出來的眼淚,手忙腳亂地從顧凱風身上翻下去,紅著臉爬回自己床上。
媽的,今天可是在顧凱風面前把這輩子的臉都丟光了!林飛然頹喪又悲憤地想。
剛才那個「噩夢」帶來的恐懼並沒有消退,林飛然一絲一毫的睡意也沒有了,所以他上了床後沒再躺下,而是開了個閱讀燈抱在懷裡,然後裹著被子靠牆一坐,咬著嘴唇不安地東張西望。
女鬼那張視覺衝擊力極強的臉又浮現在林飛然腦海中,神經已經極度脆弱的林飛然只要這麼想一下便害怕得手腳發涼,他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想找個人陪自己聊聊天,但點開一看才發現這一整天都沒顧上充電,電量已經只剩百分之十了。
林飛然捨不得用,把手機寶貝地攥在手裡,他不想主動和死對頭搭話,可寢室里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發慌,他在心裡天人交戰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叫了句:「顧凱風。」
因為害怕,林飛然說話的腔調比平時柔和得多,甚至有點兒軟綿綿的,像在撒嬌似的。
顧凱風沉默了片刻,才應道:「……嗯?」
林飛然繼續軟綿綿地問:「你幾點睡啊?」
顧凱風的嗓音隱約有點沙啞:「看完這本書,再半個小時。」
林飛然弱弱地嗯了一聲。
寢室復歸安靜。
這周圍一靜,林飛然就開始胡思亂想,所以也就安靜了大約半分鐘不到,林飛然便再次沒話找話,抱著膝蓋輕聲問:「你看的什麼書?」
顧凱風清了清嗓子:「小說,《活屍之死》。」
被剛才的「噩夢」嚇得慫噠噠的林飛然又被這個書名刺激了一下,慫度瞬間+5,他抿著嘴唇挪了挪屁股,整個蜷進牆角,用兩面呈九十度的牆壁抵住自己的身體,然後從棉被下伸出一隻手,默默把閱讀燈的光度調到最亮。
半分鐘後,慫噠噠的林飛然:「顧凱風?」
顧凱風:「什麼事?」
林飛然囁嚅道:「沒事兒。」
顧凱風一陣無語。
二十秒後,慫噠噠的林飛然:「顧凱風。」
顧凱風唇角一挑,故意不出聲。
林飛然心裡一慌,瞬間腦補出「顧凱風鬼上身了」等十幾種可能,語氣急促地追問道:「你在嗎?」
顧凱風低低地笑了一聲:「不在。」
這小東西生起病來可真他媽粘人,顧凱風好笑地想。
他原本並不討厭林飛然,之前懟人基本都是因為林飛然主動搞事,顧凱風實際上算是被動反擊,所以林飛然這邊一變乖,顧凱風也就懟不起來了。
林飛然黏黏糊糊地拜託道:「你睡覺之前告訴我一下。」
顧凱風:「好。」
林飛然還想繼續沒話找話:「顧……」
然而,一個顧字還沒全說出口,那個詭異的陌生男聲便毫無預兆地再一次出現了……
而且還伴隨著一段嘈雜混亂的音樂。
「OK這裡是508寢室Disco娛樂現場,本張跳舞大碟由DJMC斷頭傾情打造,感受這熱力節拍激情樂曲先來跟著我搖一搖!」
林飛然先是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這不是……迪吧喊麥詞嗎?
「YEAH~YEAH~全場的男鬼女鬼讓我們一起尋找自己最HIGH的感覺,舉起你們的雙手,讓我看到你們的骨灰盒……」詭異男聲仍然在激情喊麥!
男鬼女鬼?骨灰盒!?
這兩個關鍵詞將林飛然本已脆弱無比的神經再次狠狠刺激了一把,他的脊背猛地繃直了,渾身汗毛一瞬間根根炸了起來,他牙關緊咬著強迫自己探出頭朝床下看去,兩瓣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哆嗦著。
這一眼看過去,林飛然險些被當場嚇死——寢室里挨挨擠擠的,全是鬼!
因為這回他多少有了那麼一丁點兒心理準備,所以看得比上次清楚很多,這些鬼魂個個面色灰白,一臉死相,他們摩肩擦踵地就著喊麥聲瘋狂舞動著,幾個鬼邊跳邊向空中揮灑著黃表紙做成的紙錢,還有幾個帶著黑口罩的潮鬼跳到了林飛然和顧凱風的學習桌上,隨著音樂扭得風生水起,嗨到翻天,這時,領舞的那隻鬼一個大甩頭,不小心甩飛了一個血淋淋的眼珠子……
這可以說是非常的不小心了!
領舞哎呀叫了一聲,蹲下身,像人類尋找掉在地上的隱形眼鏡一樣摸索著自己的眼珠子……
這他媽怎麼還在老子的寢室里蹦上迪了呢!?林飛然被這詭異怪誕的一幕嚇得心臟幾乎停擺,恐懼的淚水盈滿了眼眶,他又害怕又生氣,甚至還有點兒不合時宜的想笑,驚呆了片刻後,林飛然故技重施,嘭地一聲跳到地上掀起顧凱風的被子就鑽了進去,像溺水之人抱住一塊露出海面的礁石一樣死命抱住這個寢室中除自己以外的唯一一個活人。
「……」顧凱風默默放下手裡的書。
在林飛然接觸到顧凱風的一剎那,四周嘈雜的喊麥聲、音樂聲與歡呼聲戛然而止,鬼影頃刻間消失無蹤,寢室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林飛然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仍然沒辦法把「有鬼」這兩個字說出口。
忽然,他腦海中浮現出爺爺臨終時的一幕——有那麼一會兒好像爺爺也是拼命想說出什麼但是說不出口,並且在嘗試失敗後說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當時林飛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也沒深想,但是現在想想莫非爺爺說不出口的就是這個?
林飛然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但是有一件事他確定了——雖然顧凱風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但剛才那一幕,絕對不是夢!
這時,顧凱風的聲音打斷了林飛然的思緒:「怎麼又下來了?」
「我……」林飛然發現自己竟找不出任何一個既合理又能順利說出口的理由。
顧凱風:「還怕那個噩夢呢?」
林飛然搖搖頭,淚汪汪地在死對頭面前捍衛自己的面子:「沒害怕。」
顧凱風單側唇角翹了翹,笑得有點兒壞:「你這兩天怎麼總哭唧唧的?」
你才總哭唧唧的!林飛然抹了把被嚇出來的眼淚,狠狠瞪了死對頭一眼,非常硬氣從被窩裡鑽了出去!
但這回林飛然實在不敢爬回上鋪了,於是他剛硬氣了一秒鐘就慫了回來,小媳婦似的搭個邊兒坐在顧凱風床上,腳踩著拖鞋,驚魂未定地看著前方的學習桌。
剛才那桌子上有五個鬼,還有一顆眼球掉在桌角了……林飛然把眼睛瞪得溜圓,拼命盯著那張已經空無一人的學習桌,想找出來點兒痕跡指給顧凱風看,但他失敗了,不只桌子上,整個寢室中都沒有任何能證明剛才那一幕發生過的證據。
顧凱風看著和平時判若兩人的林飛然,好笑地問:「你坐我床邊幹什麼?」
林飛然眼珠轉了轉,思索著怎麼才能把「寢室有鬼」這個信息傳達給顧凱風,片刻後,他鼓足勇氣走到學習桌邊,拿了一個本子和一隻筆,又快步走回顧凱風床邊坐下,試圖在本子上寫下「有鬼」兩個字。然而,不出林飛然所料,自己片刻前還活動自如的右手,在寫下「有」字的第一划時便驀地僵住了,整條手臂的肌肉仿佛瞬間壞死了一樣使不出半分力氣。
寫別的東西呢?林飛然想著。
這個念頭落定的一瞬間,林飛然的手便重獲自由,他在筆記本上隨意地亂劃了幾道,沒有受到任何阻力。
顧凱風看著林飛然胡亂忙活了一氣,英氣的眉毛微微擰著,問:「你在幹什麼?」
正忙著做實驗的林飛然搖搖頭,在本子上寫了個數學公式,寫了句詩,又畫了個小豬頭,然後慣性地在小豬頭上寫了顧凱風三個字。
其實不是故意的但平時幹得太熟練了所以一時沒剎住手!
顧凱風都氣樂了:「你……」
猛地回過神來的林飛然急忙紅著臉把豬頭上的顧凱風三個字抹掉了。
顧凱風:「……」
總之,林飛然發現自己不管寫什麼都很順利,但只要興起「把鬧鬼的事告訴顧凱風」這個念頭,手臂就會一下子僵住。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阻止著林飛然向其他人透露關於另一個世界的秘密。
林飛然不甘心地把本子往旁邊一拋。
既然直接說說不出口,可不可以迂迴地暗示出來?林飛然在腦中梳理了一下今天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扭頭望向顧凱風,吸了吸鼻子道:「我爺爺去世了,我今天去見他最後一面,然後他……」
然而,那股力量似乎發覺了林飛然的小陰謀,他話剛說到這,嗓子就又噎住了,後面的話變了調,被林飛然強行擠出嗓子眼兒,成了古怪又細弱的嗚咽。
這時,一隻溫暖的手掌搭在了林飛然肩膀上。
「……我不知道,剛才說你的話別往心裡去。」顧凱風安撫地拍了拍林飛然單薄的肩膀,聲音低沉又溫和,「別太難過了,這幾天有什麼事就和我說。」
林飛然崩潰之餘又泛起一絲迷之感動:「……」
你會錯意了啊啊啊啊啊!我不是來和你求安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