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然彈得入神,幾乎忘記了時間,然而,在曲子臨近尾聲時,那股遍體生寒的感覺再度來襲。
又來了……林飛然打了個冷顫,急忙把視線鎖定在琴鍵上,可那片刻前還雪白如新的琴鍵上此刻已是猩紅一片,粘稠發黑的血液順著琴身緩緩流淌,滴滴答答地砸碎在地面上,濺起一朵朵不詳的血花。那染血的琴鍵上仿佛結了一層冰,林飛然的手指碰觸到琴鍵,被黑血散發出的陰氣凍得發僵,好在這已經是最後四個小節了,林飛然不敢再看,像是陶醉於音樂中一般閉起眼睛,咬牙克制住心底蒸騰的恐懼,勉力活動著被陰氣凍得不靈敏的手指,在血紅的琴鍵上狠狠砸下最後幾個重音和弦。
演奏完畢,林飛然半秒鐘也沒在琴凳上多待,他飛快起身硬著頭皮睜開眼睛,向人鬼參半的觀眾席鞠了一躬。走下舞台的一瞬間,林飛然的眼角餘光不受控制地飄到了那架立式鋼琴上——那裡有一個男鬼,他的下半身隱沒在鋼琴中,而虛無縹緲的上半身則穿透了鋼琴的頂蓋,半死不活地倒吊著,看不見臉,只能看見兩條修長的手臂自然垂下,兩隻手則正好搭在琴鍵上。
而那兩隻手……林飛然只用餘光瞟了一眼,看得並不真切,但那本應該是手的地方,好像只剩下兩團模糊的黑紅,而那血液的來源似乎就是這兩團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手的東西。
林飛然心底一凜,不敢多看,在掌聲與歡呼聲中疾步朝幕後走去,那個周身散發著淡淡金光的人正在看著他,笑得英俊又溫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林飛然心裡迅速滑過一個自己也捉摸不清的念頭。
他以前開著陰陽眼的時候看顧凱風,基本只能看到陽氣,而不會在意顧凱風的臉和神情,就像沙漠裡馬上要渴死的人只在意水杯里的水,而不會關注這個盛水的杯子好不好看,但是……
臥槽,瞎想什麼呢?林飛然甩甩頭,飛撲到顧凱風身上用力吸了一大口陽氣!
顧凱風狠狠摟了一下林飛然細瘦的腰,咬牙道:「等著。」說完,就鬆開林飛然走到舞台上報幕。
已經吸飽了陽氣的林飛然一臉懵:「……」
要我等什麼?
這一輪顧凱風報幕的語速都比之前快了,他匆匆說完,大步走回幕後,把小倉鼠一樣睜著一雙無辜的黑眼睛看著自己的林飛然一把抱起來轉了三圈!
猝不及防被拎起來轉圈的林飛然驚呆了:「哎?幹什麼?」
轉完,顧凱風把林飛然放下,手指頭颳了下林飛然的鼻尖,含笑道:「節目表演得太成功了。」
林飛然回過神,笑了一下:「謝謝。」
空氣中漂浮著幾乎肉眼可見的粉紅泡泡,旁邊的同學全都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兩人,唯獨遲鈍的林飛然還沉浸在鋼琴獨奏圓滿完成的喜悅與接連兩次見鬼的淡淡恐懼中,沒有察覺到。
這時,那架鋼琴已經被運下台了,幾個男生推著它經過林飛然,林飛然忍不住盯著那鋼琴看,想起剛剛見到的鬼,心裡突然有點兒難受。
死了還附在鋼琴上,那八成是個愛琴的人,可他的手卻偏偏傷得血肉模糊……林飛然咬了咬嘴唇,目送著那架鋼琴被推進倉庫。
砰地一聲,倉庫門關上了,林飛然收回視線。
正常來說演完節目的學生都會回自己班級的觀眾席,於是顧凱風指指高二(四)班的位置,道:「我們班在那,給你留座位了,去嗎?」
「不去。」林飛然搖頭,施展粘糕**,「在後台待著好玩兒。」
這個回答完全在顧凱風意料之中,他眼底盈滿笑意,道了聲好,又拖了把椅子過來給林飛然坐。
下午五點,藝術節圓滿落幕,六點開始的晚自習照舊,林飛然和顧凱風換回校服,去食堂吃了晚飯然後回教室。林飛然剛坐定,王卓就帶著一臉賊兮兮的笑容湊過來,叫道:「林飛然。」
顧凱風搶答道:「叫他幹什麼?」
王卓:「三班有個女生,和我挺好的,剛才問我知不知道林飛然電話。」
顧凱風再次搶答:「你說不知道不就完事兒了嗎?」
林飛然:「……」
作為當事人,林飛然竟全程沒有找到插嘴的機會!
王卓嘖了一聲:「你在那叭叭叭叭地幹什麼,人家林飛然還沒說話呢。」
終於找到機會開口的林飛然問道:「是三班哪個女生?」
林飛然問這一句倒不是真的想怎麼樣,從小到大喜歡他的人不少,他也從來沒有過起過和誰談戀愛的念頭,只是話都說到這了,心裡好奇想知道一下而已。
「就是那個挺瘦挺白,頭髮特別長……」王卓話剛說到一半,顧凱風突然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從沒人的前座繞到王卓站的那排過道,勾著王卓的脖子就把人拖出教室了。
十秒鐘後,走廊里傳來王卓變了調的慘叫:「啊啊啊!顧凱風你大爺的!」
林飛然:「……」
又過了一會兒,王卓一副遭遇惡霸欺凌的小媳婦兒樣回教室了,他看都沒再看林飛然一眼,徑直走回他的倒數第三排坐好,又忿忿地指了顧凱風一下,道:「你狠!」
顧凱風則淡定從容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林飛然戳戳他:「你怎麼不讓他說話?」
顧凱風一本正經道:「本校校規第七條,異性同學之間不可交往過密,違者一律給予紀律處分,哥監督你呢,怕你犯錯誤。」
這也就是說,按照校規同性同學之間交往得再密也沒有問題!
「我本來也沒想那些,就隨口一問。」說到談戀愛的事,林飛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他伸手撩了下顧凱風的頭髮,轉移話題道,「你還敢提校規呢,你這頭髮長短就不合規定。」
顧凱風輕輕笑了一聲,也撩了把林飛然的頭髮:「你比我還長呢。」
林飛然鼓起腮幫子向上吹了口氣兒,把自己的頭髮簾吹得直飄:「我這周六放學得去剪頭了,教導主任都盯我好幾天了,別哪天給他惹毛了拿個推子直接把我按講台上剃了。」
顧凱風的目光往講台上飄了過去,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現在就想把你按講台上……了。」
他「了」之前的那個字說得特別含糊且飛快,林飛然聽得不真切,追問道:「什麼?你要把我什麼了?」
顧凱風笑得很壞:「『剃』了啊,你聽成什麼了?」
聽錯了,肯定是聽錯了!林飛然噎了一下,搖搖頭道:「沒,那你周六晚上和我一起去吧?你頭髮也該剪剪了。」
顧凱風心情愉悅地應了下來:「放學就去剪頭,剪完吃飯,吃完飯玩兒去。」
「好。」林飛然點點頭,開始琢磨自己該怎麼剪才能既帥氣又不會引起教導主任的注意。
風平浪靜的兩天很快就過去了,周六晚上一放學,兩人就按照之前制定的計劃,剪頭、吃飯、逛街打電動。林飛然拉著顧凱風,一人一台籃球機比賽投球,他雖然體能比顧凱風差些但是準頭好,眼疾手快,一個接一個進球,比了幾次都完勝顧凱風,心情特別舒暢!
「你投籃挺厲害。」顧凱風用手背抹了把額頭沁出的細汗,對林飛然比了個大拇指。
顧凱風這個人真是越來越可愛了!林飛然美滋滋地謙虛了一下:「還行吧,高一的時候天天早晨起來打球。」
他不是喜歡打球,只是聽說打籃球能長個兒所以才堅持了一年,結果個頭沒怎麼長,投籃倒是練得不錯。
顧凱風一秒戳中痛點:「那怎麼不長個兒呢?」
林飛然:「……」
顧凱風這個人果然還是不可愛!
「不過你這個身高抱著正好。」顧凱風說著,忽然往林飛然的方向邁了一步,伸手把林飛然攬進懷裡抱了一下。林飛然比顧凱風矮十公分,頭頂差不多到顧凱風鼻樑中間,顧凱風微微抬起頭,用一個頗為曖昧的姿態嗅了一下林飛然新剪的頭髮,那絨絨的髮絲痒痒地擦過顧凱風的鼻尖,讓他的心尖也跟著痒痒的。
「你屬狗的啊?」林飛然愣怔了一下,一把把顧凱風推開,在自己被顧凱風聞過的地方摸了一把,垂著眼帘不敢抬頭看人,只連忙又往顧凱風的那台籃球機里塞了兩個幣子,招呼道,「來來,再玩一把。」說完,林飛然自以為無比自然實則無比不自然地補充了一句,「這把玩完就回家吧?我都想夏夏了。」
「好。」顧凱風低笑,順著話說,「我爸媽今天也在家,正好讓你見見。」
這周末也成功地粘住了!林小粘糕從周六早晨開始一直不太踏實的心終於放回肚子裡了,他唰地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忙不迭道:「好啊好啊!但是你帶同學回家住,叔叔阿姨不會說你吧?」
「不會。」顧凱風唇角一翹,語氣曖昧道,「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