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林飛然身後的門被敲響了,顧媽媽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凱風,飛然,我們去公司了,你們上午抓緊把作業寫完,聽見沒?」
顧凱風一個急剎車,咬牙直起身子道:「知道了,媽。」
林飛然則一把推開顧凱風,打開臥室門,笑吟吟道:「阿姨再見。」
顧媽媽點頭微笑,轉身走了。
林飛然心臟兀自跳得厲害,他腦子裡有點兒亂,臉也有點兒燙,覺得顧凱風剛才被打斷的舉動很奇怪,可又不敢深想,於是他俯身抱起一直乖乖蹲在自己腳邊的夏夏,逗了兩下,低著頭問顧凱風:「牽引繩在哪,我拴著它,省得跑丟了。」
顧凱風只好去找牽引繩,找到後給夏夏繫上了。
林飛然換了身衣服,檢查了手機和錢,把牽引繩在手腕上繞了兩圈,隨即抱起夏夏親了一口,道:「今天和你然哥混。」
夏夏興高采烈地叫了一聲。
「下午見。」林飛然沖顧凱風揮揮手,一臉語重心長,「你在家好好寫作業,有不會做的可以參考一下我的……但是我語文練習冊你不許看。」
古詩賞析那題林飛然答得自己都尷尬!
顧凱風斜倚著玄關的牆,抱著懷,溫柔地笑了:「知道了,下午見。」
林飛然抱著夏夏出了別墅區,在路口叫了輛車,大約兩個小時後,他回到了老家的祖屋。
這裡的樣子和他上次回來時沒什麼差別,青山綠水綿延在遠方,門口桃樹上的鳥雀撲著翅膀從梢頭落定在屋頂的瓦楞上,空氣中隱約彌留著香灰的味道,又被從湖岸刮來的清冽甘潤的風吹散,林飛然推開那道熟悉的院門,門裡傳來大黃警惕的吠叫。
「大黃?」林飛然睜大眼睛,他之前以為大黃肯定會被別的親戚領走,沒想到這次回來還能看見。見來人是林飛然,大黃搖頭擺尾地跑過來,吐著舌頭哈赤哈赤地喘氣,用頭親昵地拱著林飛然的大腿,夏夏被這隻體型被自己大好幾倍的狗嚇得直哼唧,小爪子扒著林飛然的肩膀就要爬上去。林飛然一手安撫夏夏,一手揉了揉大黃的頭,在院子裡到處看了看,發現大黃的食盆里還放著一個新鮮的饅頭和一塊沒啃完的肉骨頭,這才放下心。他推開祖屋的門,深深吸了口屋子裡幽涼的空氣,走了進去。
爺爺一定還留在這裡,林飛然想。
進了祖屋,林飛然關上門把大黃攔在外面,然後抱著驚魂未定的夏夏上了二樓,走進爺爺故去的那間屋子。進了屋,林飛然把夏夏放在地上,把牽引繩的一頭拴在床柱上,又站開一些讓夏夏碰不到自己,隨即他望向爺爺彌留之際躺過的那張床,心裡很平靜。
他是怕鬼怕得不行,這麼多天過去了每次不小心看見鬼心裡都仍然是一哆嗦,但如果是爺爺奶奶,就算樣子嚇人些,林飛然覺得自己也不會怕的。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大約五分鐘過去了,那股寒氣像冰冷的水驟然漫過林飛然全身,林飛然深吸一口氣,抬眸望去,看見那張靠窗的大床上坐著兩個人,他們略顯佝僂的身影縹緲無定,仿佛分分鐘就會融化在從窗外透進來的,白亮的光芒中。
林飛然呼吸一窒,眼眶倏地紅了,啞著嗓子叫道:「爺爺!奶奶!」
光亮中那兩個半透明的老人其實和其他的鬼沒什麼差別,同樣是面色慘白,沒有一絲活氣,但那兩張慘白的臉卻是慈祥地微笑著的,爺爺沖林飛然點點頭,背著手站起來道:「然然來看爺爺奶奶啦。」
那動作、神情、語調,都和他在世時一樣,好像這不過就是十分尋常的一次見面。
「爺爺,我想你……」林飛然聲音哽咽,起身衝到爺爺面前,伸手在爺爺手臂上碰了碰想抱抱他,但爺爺卻退了一步,擺著手道:「可別凍著你。」
林飛然又轉頭看向站在爺爺身邊的奶奶,他奶奶去得比較早,很多和奶奶相處的細節林飛然都想不起來了,但這會兒再見到還是覺得感慨又心酸,便也淚光閃閃地叫道:「奶奶。」
奶奶笑著點頭:「噯,好孩子。」
林飛然轉回臉,咬著牙吸吸鼻子,這些天壓製得還不錯的害怕和委屈全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了,大顆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林飛然撇撇嘴,帶著哭腔可憐兮兮地撒嬌道:「爺爺,我這半個月都怕死了,究竟怎麼回事啊……」
爺爺緩緩嘆了口氣:「然然,這不是爺爺能控制得了的。」
林飛然掏出面巾紙委屈巴巴地擤鼻涕,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地哭訴著:「我寢室里全是鬼,我都快嚇出精神病了……嗚……幸虧我有個同學,我一碰他就看不見了……我最近天天纏著他,二十四小時都不敢離開他……我今天還把他的狗借來了……」
爺爺扭頭看了眼夏夏:「嗬,這狗陽氣真夠重的!」
「汪?」夏夏一臉懵逼地看著林飛然對空氣說話!
「真是陽氣啊?」林飛然抹了把眼淚,「我那個同學陽氣也重,爺爺,我身上這個究竟是什麼?」
爺爺坐回床沿上,緩緩講述起來:「你如果要問這東西是什麼,它是怎麼來的,那其實爺爺也講不清楚。」
「……」林飛然頓時一陣崩潰。
爺爺繼續道:「這也是我父親過世的時候傳給我的,這個東西已經在林家傳了多少代了,因為活人說起這些事來有限制,所以沒人能講明白,我只知道這個東西會自己認主。當時你太爺爺算上我,一共有三個兒子,兩個姑娘,我排老四,前面一個哥哥兩個姐姐,當不當正不正的,但這東西偏偏就落在我頭上,我覺得這和我不牴觸這些有關係。你看這次也一樣,它不落在你爸爸頭上,而是落在你頭上。」
林飛然吸著鼻子點點頭:「……嗯。」
他都不敢想這陰陽眼要是落在他爸頭上那得是什麼樣兒……
爺爺又道:「我自己的感覺就是,這其實是一種陰性的體質,誰有了這種體質,誰就是半隻腳踏在陰間了,所以才能看鬼、能聽鬼、能碰鬼……其實你太爺爺剛去世那會兒,我比你還害怕,那段時間我母親,和我的幾個兄弟姐妹,都以為我瘋了,不過我有個好處是當時你太爺爺一直在旁邊陪著我,但就算這樣,我也是過了好幾個月才慢慢適應過來。然然你很勇敢,很堅強,你比爺爺強多了。」
林飛然頓時又是一陣委屈,幽怨道:「太爺爺都陪你了,爺爺你怎麼不來陪我?」
想想如果見鬼的時候那鬼里有自己的親人,多少能消除些恐懼感。
爺爺嘆了口氣,揚手指了指這間祖屋:「爺爺出不了這方圓二里地……沒投胎的魂有三種,取決於執念大小。一種是執念小的,對人間沒多大留戀的,他們哪都能去,等他們對人世僅剩的那點兒念想也散沒了,就可以去投胎了。第二種是執念大的,他們死的時候心裡還有未盡的事,這種魂會一直在他們有執念的地方徘徊,走不遠,直到有人能把他們的執念弄沒了,他們才能變成第一種。第三種就是橫死的還有自殺的,這種魂怨氣最強,一樣走不遠,而且這種魂會保持他們死時候的樣子,比如突然被車撞死的,他就一直是一副被撞死的樣子,因為他恨哪,他恨自己怎麼就突然死了,他恨那個害死他的人,除非有一天他突然不恨了,想通了,他才能變回相對正常的模樣……爺爺說的這些都是人的魂,人心裡想的多,執念深,就是個再沒心沒肺的人,他心裡也不會是一張白紙,但是動物就不一樣了,你應該也發現了,這世上動物的魂特別少,因為動物執念消散得快,死了大多很快就能去投胎了。」
林飛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輕聲問:「那爺爺您是第二種?奶奶呢?你們有什麼執念嗎?」
「我啊,這呢。」爺爺露出一個林飛然很熟悉的笑容,像個老小孩兒似的,暗搓搓地扯了扯林飛然奶奶的袖子。
林飛然奶奶半是嫌棄半是羞澀地甩開爺爺的手,埋怨道:「孫子面前呢,莊重點兒。」
「……」林飛然猝不及防地吃下一大口狗糧!虛弱狀態下雙倍傷害!
「爺爺不是故意不去你身邊兒。」爺爺說完這話,覺得仿佛有些不妥,忙補充道,「我也掛念你,但執念不是主觀意願說了算的,我心裡想著我得去看看我孫子,沒用,只要最深的執念還是沒放下,我就走不了,你奶奶也一樣走不了,因為她的執念也在這,她臨終的時候就想在這間房裡一直陪著我。」
林飛然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他擦了擦剛才哭花的臉,問:「爺爺您其實一直能看見奶奶是不是?我記得您以前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其實是在和奶奶說話嗎?」
爺爺嘿嘿笑著點點頭,承認了:「這老太太,天天腳前腳後跟著我,我多喝兩口酒吃個燒雞她就揪著我耳朵說我,現在可好,沒有了!那墳頭兒上給我供一堆大白饅頭,誰愛吃啊?」
爺爺一向是無肉不歡的,林飛然嘴角一抽,忙道:「那我給您買酒買燒雞去,您能吃著嗎?」
「不忙。」爺爺擺擺手,「先把你的事料理明白。」說著,爺爺起身,指指自己身下那張床,道,「你把褥子掀起來,床板打開,下面有東西。」
一看就是偷偷給孫子留的遺產什麼的,可以說是爺爺力MAX了!
林飛然笨手笨腳地把褥子掀開疊在一邊,下面有一塊床板是鬆動的,像個櫃門一樣可以打開,林飛然把指尖伸進縫隙掘起木板,發現裡面是一個本子。那本子看上去很老氣,封面是亮紅色的,上面印著領導人頭像和一句很有年代感的口號。林飛然拿起本子小心地翻開,裡面的紙張都泛黃髮脆了,他簡單掃了幾眼,發現裡面都是些法術之類的記載,什麼黑驢蹄子辟邪,什麼取雞血一碗於卯時灑於東南方位……
「這是?」林飛然問。
「這裡面的內容是你太爺爺傳下來的,我自己謄了一遍。」爺爺目露懷念地看著那個本子,「上面記了一些……算是法術之類的東西吧,不過裡面大部分都是用來驅逐怨念特別深重的厲鬼,你不用學,學了八成也用不上,爺爺也不指望你把這些東西傳下去了,你帶在身邊防個萬一就行。」
林飛然軟綿綿地嗯了一聲。
拿到過世爺爺的驅鬼秘籍什麼的本來應該是升級流的開端,按理說以後就該金手指大開一路驅鬼馭魂爽爽爽了,但林飛然怕鬼怕得厲害,聽見「厲鬼」兩個字心裡都要慫噠噠地打個突,能在天天見鬼的狀態下正常生活就可以算是成功了。
林飛然把這巴掌大的小本子揣進口袋裡,問:「爺爺,我這些事沒辦法告訴別人嗎?我每次想說都說不出口,寫也寫不下來……」
爺爺搖搖頭:「沒辦法,傳達不了,我如果有辦法還能不告訴你爸爸?那個臭小子!」
林飛然失望地垂下頭,想了想,鬱悶道:「我其實從那天到現在加起來也沒見過多少次,因為我那個同學陽氣特別強,我碰他一下就能五分鐘看不見,他養的狗也是,所以我天天要麼粘著他,要麼粘著他的狗,昨天還是去他家住的,您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這樣嗎?我總這麼天天麻煩人家,太不好了。」
而且顧凱風好像還有點兒……林飛然心臟猛地一跳,用力甩甩頭,把腦子裡那個令人臉紅的念頭揮開了。
「陽氣可以讓你的陰性體質暫時失效,」爺爺捋了把鬍子,「你這個小朋友既然陽氣這麼強,那他用過的東西上應該也留著陽氣,只不過太少你看不見,但也能暫時鎮住你的陰氣。」
顧凱風用過的東西也行?林飛然眼睛一亮,仿佛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如果是這樣,那想辦法拿一、兩件顧凱風的東西,等陽氣吸乾了再偷偷送回去,豈不是比二十四小時纏著他好多了?
「不過,」爺爺重重咳了一聲,嚴肅道,「爺爺不建議你這樣做,最好的法子就是你能漸漸去適應,去習慣,不然你難道還能一輩子都跟著你這個同學……」頓了頓,爺爺確認道,「你說的那是個男同學吧?」
林飛然一怔,聽出了爺爺的話外之音,面頰微紅道:「是男同學。」
爺爺更篤定了:「那不就得了,你又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他。」
「那不是還有陽氣強的動物嗎,我過段時間去寵物市場看看……」林飛然不甘心,拿眼角瞟了瞟持續一臉懵逼的夏夏。
「那將來你還能走哪都抱個寵物?上學上班你帶條狗?」爺爺問。
林飛然泄了氣,剛才那點兒僥倖心理全沒了:「不能。」
的確是不可能的事,將來還要考大學,還要工作……哪可能所有的場合都保證自己不見鬼。
「你現在害怕很正常,剛開始有這麼個陽氣重的人護著你也是好事,」爺爺放軟了語氣道,「但不能太依賴了,遲早是要一個人面對的。」
林飛然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鬱郁道:「知道了,爺爺。」
之後,林飛然又和爺爺聊了很久,聽爺爺說了不少陳年舊事,林飛然之前都不知道爺爺原來利用自己的陰性體質做過那麼多事情,他一邊聽著,一邊漸漸有些明白爺爺當年為什麼會想讓爸爸繼承自己的「衣缽」了。
「……老天爺讓我們這樣的人存在一定有他的道理,你現在可能想不明白,覺得這是個累贅,以後慢慢你就懂了。」爺孫兩人聊到最後,爺爺把一隻手虛虛地放在林飛然頭頂上方,隔著一公分的距離摸了摸,沉聲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林飛然懵懂地點了點頭:「嗯。」
回去之前,林飛然抱著夏夏去村裡的熟食店,買了不少爺爺生前愛吃但因為身體不好不敢多吃的東西,什麼燒雞、豬頭肉、鴨脖子……買完這些他又去打了一斤白酒,然後去到爺爺的墓前,按照爺爺說的供奉鬼魂的方法,把那些東西都放在墳頭兒,然後一邊在心裡默想著爺爺的樣子,一邊上了兩柱香拜了拜。
「這回您可以放開吃了。」林飛然抱著盯著肉流口水的夏夏,對著面前虛無縹緲的空氣笑了笑,「以後我經常抽空回來給您送好吃的。」
供奉完畢,林飛然起身,從手裡另一個袋子中拿出一小塊雞胸肉撕成小條餵夏夏吃,邊餵邊走回祖屋,給大黃也加了頓雞肉大餐。聽爺爺說,大黃這隻狗靈性比較強,在每天晚上11點到凌晨1點這段陰氣最盛的時間段能看到爺爺奶奶的存在,所以其他的親戚想把大黃帶回去養大黃死活都不願意,大家沒辦法,最後就還是讓大黃自己待在祖屋的院子裡,林飛然一個遠房叔叔每天過來給大黃送些吃的。
傍晚,林飛然把夏夏送回了顧凱風家,顧媽媽開車送兩人回學校。車子一路開到寢室樓下,顧媽媽打開後備箱,指指裡面大包小包的各種進口零食水果道:「給你們買了點兒東西學校里吃。」
「我拎。」顧凱風挽起袖子,一個人就想把小山一樣的那「點兒」東西全拎上去,林飛然急忙從顧凱風手裡搶過兩個袋子,還想再多拎一個,顧凱風已經風一樣提著大包小裹衝上樓了,林飛然向顧媽媽道謝說了再見,扭頭追上去。
回了寢室,顧凱風翻出個裝水果的大碗,拎著水果去水房洗,林飛然也粘過去幫忙,從塑料盒裡把藍莓拿出來在水龍頭下過遍水,搓搓,再扔進碗裡。顧凱風也重複著這樣的步驟,兩人往碗裡放洗好的水果時,顧凱風的手指頭就總是故意碰碰林飛然,碰完還目光曖昧地瞄一眼林飛然。沒有夏夏撐腰,又慫成了一小團的林飛然雖然覺得顧凱風的舉動略奇怪,但也只能放任顧凱風撩閒,並不敢表示疑問!
撩了幾下,顧凱風被林飛然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逗樂了,笑問道:「今天你帶夏夏去哪玩了?」
林飛然幽幽道:「天機不可泄露。」
「小樣兒。」顧凱風只覺得他好玩,用濕漉漉的手指捏了下林飛然神叨叨的小臉。
林飛然:「……」
本來就是不可泄露好嗎!你以為我在賣萌嗎!
兩人回寢室吃了會兒水果,林飛然便心事重重地拿著手機爬到了上鋪。
是的,作為一個聽爺爺話的好孩子,林飛然決定從今天開始練習適應見鬼,他一直明白粘著顧凱風根本就不是個解決辦法,只是自己之前太害怕了所以不想正視這一點,總懷著僥倖覺得見了爺爺說不定就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不見鬼,但是……
林飛然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決定先從見鬼五分鐘開始練起,他展開之前疊好的被子,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顆腦袋和兩隻手,然後低頭開始玩手機,試圖分散一部分注意力。
幾分鐘過去了,熟悉的冰冷感來襲,林飛然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探頭朝下面看過去。現在太陽才剛剛落山,寢室里那些夜貓子鬼都還沒起床,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桌上睡覺,寢室里滿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鼾聲,甚至偶爾還有兩句含混不清的夢囈,這些鬼們的睡臉也一樣可怕,不過好歹都是睡著的,給人的威脅感小一點。林飛然強迫自己看了半分鐘,便是心臟砰砰狂跳,臉色蒼白,他一口接一口做著深呼吸,緊緊地蜷在牆角,一邊在心裡不住地安慰自己習慣就好鬼們只是看著嚇人而已其實都不會傷害自己,一邊低頭死死盯住手機屏幕,打算自己給自己定的五分鐘訓練時間一到就馬上下床吸顧凱風的陽氣。
然而,時間還沒到,下鋪便忽然飄上來一個聲音,是顧凱風的:「你看學校論壇了嗎?」
「沒,怎麼了?」林飛然勉力穩住自己的聲音,不想被人聽出端倪。
顧凱風沒說話,而是直接爬到上鋪,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裹著被子像顆小蠶蛹一樣的林飛然,把手裡的手機遞到林飛然眼前,道:「你看。」
顧凱風貼過來的一瞬間,陰陽眼的效果消失了。
林飛然獲救地鬆了口氣,定睛一看,顧凱風手機里是他們學校論壇上的一個帖子,帖子名為「818高二年組那對萌到飆血的CP」,裡面的內容則是各種腐女同學對林飛然和顧凱風的YY。
「呃……」林飛然的眼睛不自在地睜大了。
顧凱風手指飛快向上滑去,帖子被往下拉了一些,林飛然看見有人放了一張前兩天藝術節時自己和顧凱風在後台的照片,照片是偷拍的,拍的是林飛然表演完鋼琴獨奏後顧凱風從舞台上走下來抱起他轉圈的一幕,這一張照片裡的顧凱風碰巧正對著鏡頭,一雙黑眼睛溫和地彎著,看向懷裡的林飛然,眼底克制地斂著一泓柔亮的光,臉上的神情滿是寵溺和喜愛。當時顧凱風把林飛然抱起來轉圈的時間是很短的,而且那會兒林飛然的心思不在顧凱風身上,所以並沒有留意到對方的表情,可是現在……林飛然的目光對上照片裡顧凱風的那雙眼睛,片刻前還蒼白的臉驀地紅了起來。
林飛然垂著眼帘,眼神飄忽不定,聲音也發虛,乾笑著沒話找話道:「這帖子幹什麼的,我們怎麼還成CP了……」
「你剛轉過來沒幾天就有人發帖子了。」顧凱風嘴角微微翹起,含笑道,「都說我攻你受。」
「我才不受呢。」林飛然的緊張不安完全寫在臉上了,「我這人筆直筆直的……」
顧凱風哧地樂出聲:「你直個屁。」
林飛然噎了一下,紅著臉抗議:「你這麼簡單粗暴地否認別人的性取向真的好嗎?」
「別玩了,我都快憋瘋了。」顧凱風聲音很低,他的目光掃過林飛然緋紅的臉,岔開話題問了句,「你裹個□□什麼,冷嗎?」
我玩什麼了?什麼快憋瘋了?林飛然隱約覺得不妙,忙不迭地接住新話題,點頭道:「冷,這幾天晝夜溫差挺大……幹什麼?」
「幫你暖暖。」顧凱風剝掉林飛然身上裹的被子,把林飛然清瘦的身體堵在牆角,不由分說地壓了上去,用指尖撥了撥林飛然通紅的耳垂,輕笑道,「暖嗎?」
林飛然被壓得六神無主,黑亮的眼睛睜得溜圓,雖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卻還徒勞地想要維持「普通朋友之間的談話氛圍」,結結巴巴道:「挺、挺暖的,就是,就是我有點兒喘不上氣了……」
「林飛然。」顧凱風一雙深邃的眼專注地凝視著林飛然,力度輕柔地捏住他的下巴問,「以後叫你然然好不好?」
林飛然僵硬地咽了下口水,臉紅得連猴屁股都要看不下去了:「我、我家裡人才那麼叫我。」
「男朋友也算半個家裡人了。」顧凱風語聲曖昧,在林飛然小鹿一樣濕潤又慌亂的目光注視下再次向他湊近了些,把這些天一直壓抑在心底的那句話問了出來,「問你個事兒……你是不是喜歡我?」
林飛然幾乎被這句話震得魂飛天外:「什麼?」
顧凱風無視了林飛然的疑問,輕聲笑了笑,認真道:「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他的嗓音磁性柔和,一字字清晰入耳,像一個個小型炸彈似的瞬間把林飛然炸懵了。
「等等……」原本以為最不靠譜的那個猜測猝然成真,林飛然驚呆了,正想回絕,顧凱風卻雙手捧住他的臉,一偏頭狠狠地吻了下去。林飛然後一個等字還沒說完,兩瓣嘴唇尚微微張著,正好方便了顧凱風,柔滑溫潤的舌尖笨拙地探進林飛然的口中,甫一碰觸到林飛然的舌頭便生澀又靦腆地退了出去,然而那靦腆只持續了一秒鐘不到便被更強烈而滾燙的情感衝散了。與喜歡的人唇舌交纏的滋味太美妙了,顧凱風感覺自己像是中邪了,耳膜里轟隆一下仿佛灌滿了熱血,有那麼幾秒鐘他好像是失聰的,整個世界像被封閉進了一個小小的蛋殼裡,只剩下他自己和他身下羞澀地掙扎著的少年,只是那掙扎的力度很小,像是被人握在手裡的蝴蝶,軟綿綿地撲了幾下就不動了。
「唔……」林飛然迷茫地睜大著眼睛,他此時此刻的震驚程度比起第一次見鬼時都不相上下,所以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辦好,想掙脫,胳膊卻被牢牢鉗制著,想用舌頭把顧凱風的舌尖推出去,卻弄巧成拙,反倒像是在迎合,最後連林飛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迎合了。他被顧凱風壓在下面的身體熱得都快化了,四肢軟得使不出力氣,整個人輕飄飄的,迷濛中林飛然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感覺好像顧凱風只要一鬆手自己的身體就會像氣球一樣飄到天花板上。
好像是覺得林飛然在接吻時睜大眼睛的神態很可愛,顧凱風的眼睛彎了彎,他伸手覆住了林飛然的眼睛,加深了這個親吻。
直到兩人都開始氣喘吁吁,顧凱風才戀戀不捨地結束了這個完美得可以回味一百年的初吻。
「然然?」顧凱風伸手在林飛然面前晃了晃,柔聲道,「醒醒。」
林飛然眼角濕潤,他抿了抿被親得微微紅腫的嘴唇,神情呆滯了幾秒鐘,才把剛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了:「我、我對你沒那個意思啊,你這……幹什麼呢?」
「沒那個意思?」這回輪到顧凱風見鬼了,「你再說一遍?」
「顧凱風你……是gay嗎?」林飛然咽了咽口水,緊張地問著。
顧凱風懵了。
兩人皆是一臉懵逼地對視了片刻。
片刻後,顧凱風勉力把懵逼的表情藏了起來,眉梢揚了揚,道:「我是,你不是?」
林飛然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心臟兀自狂跳著。
空氣又突然沉默了幾秒鐘,場面異常尷尬,初吻瞬間變成了尬吻!
顧凱風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問:「那你天天撩我是什麼意思?」
「我……」林飛然剛說了個我字,後面關於陰陽眼和陽氣的那一大串話就被堵在嗓子眼裡,一個字也出不來了。
見林飛然不說話,顧凱風面色沉了沉,逼問道:「覺得撩我好玩兒?」
「不是!」林飛然急忙大聲否認,「絕對不是!」
顧凱風觀察著林飛然急切想要辯白的神態,覺得的確不是裝假,而且他也相信林飛然不是那樣的人,這小東西平時呆萌呆萌的,玩弄感情這種事對他來說未免太高難度了,於是顧凱風的表情便漸漸緩和回來了,他又愛又恨地捏著林飛然的下巴晃了晃,問:「那為什麼撩完我就不認帳?小沒良心的。」
林飛然心虛道:「我沒故意撩你,我不知道你是gay,兩個直男那樣不挺正常的嗎……」
他邊說邊回憶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占理,所以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是在用意念傳音了。
顧凱風氣得直磨牙:「兩個直男那樣正常?你再重複一遍試試?」
林飛然硬著頭皮負隅頑抗:「兩個直男……」
就算放在直男身上好像也真的不是很正常啊!林飛然仿佛被一盆從天而降的冷水潑了個透心涼。
顧凱風恨恨道:「敢重複我親死你。」
林飛然瞬間閉嘴了。
顧凱風一針見血:「就算你覺得正常,你和別的男生怎麼不那樣?」
這個問題林飛然無從解釋,只好蔫蔫地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看起來非常像一塊軟塌塌的小粘糕!
顧凱風見他這樣,強壓住心頭火氣,語調柔和了幾分:「是不是我剛才太粗暴嚇著你了?」
林飛然想了想,搖搖頭。
他的確是被嚇得不輕,但拒絕顧凱風不是因為這個。
顧凱風又急切地猜測:「因為你之前是直男,雖然喜歡我了但心裡還是彆扭?」
林飛然都快急哭了:「我沒喜歡你……」
「別哭。」顧凱風一看見林飛然哭唧唧的樣子就恨不得把人推倒狠狠蹂.躪一通,他用拇指抹了抹林飛然的眼角,把其他各種可能都排除掉之後僅剩的一個可能提了出來,耐著性子柔聲道,「是不是想慢慢發展讓我追你?是就承認,哥還從來沒追過人呢,正好體驗一把。」
林飛然再次否認:「怎麼可能。」
「那你自己說,這半個月為什麼撩我。」顧凱風咬牙切齒道,「如果一分鐘內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算是這個了。」
林飛然想了一會兒,大腦一片空白,只好蔫蔫地縮著脖子,慫噠噠地道歉加求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會這麼想,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和你保持距離行不行……」
顧凱風看著林飛然那小兔子似的可憐模樣,心裡有點兒想笑,表面上卻十足冷酷地低頭掐著表:「不行,還有十個數,十、九、八……」
林飛然拽拽顧凱風的胳膊,小心地措辭道:「我是因為最近天天做噩夢特別害怕所以才總纏著你的,我覺得我們學校好像鬧鬼,真的,寢室、教室,到處都陰森森的……」
顧凱風冷冷一笑:「你糊弄傻子呢?」
林飛然欲哭無淚:「……」
其實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啊!
「時間到。」顧凱風問,「合理的解釋呢?」
給不出解釋的林飛然牌小粘糕一臉放空地癱軟在牆角,堆都堆不起來。
顧凱風悠悠道:「那就算你……」
林飛然垂死掙扎,一向高傲且自戀的林小少爺泣血自黑道:「我想起來了,其實我腦子不太正常。」
顧凱風無視了這個智障一般的解釋,一字一頓繼續道:「口是心非,欲擒故縱。」
林飛然沉默了片刻,一咬牙,豁出去了發狠道:「我承認!其實我就是玩兒你呢,你揍我一頓出氣吧!」
「哦?」顧凱風目不轉睛地盯著林飛然。
林飛然面頰上被顧凱風親出來的紅潮尚未消退,睫毛濕漉漉的,藏不住心事的臉上滿是慷慨就義的表情,胸口激動得一鼓一鼓的,嘴角委屈地繃著,看那樣子分明就是在撂狠話賭氣,他抬眼和顧凱風視線接觸了一瞬,便像是要挨打了一樣咬著牙閉上了眼睛,還把半邊臉往顧凱風的方向側了側,準備接收拳頭。
顧凱風之前是有過這樣的懷疑,但一看見林飛然的樣子他這方面的懷疑就煙消雲散了。
「我不想揍你。」顧凱風心裡不信,卻順著話說了,「我就想干你一頓出出氣。」
林飛然驚得身子一顫,眼睛猛地睜開了。
顧凱風唇角一挑,露出一個痞氣的笑容:「林飛然,我都被你撩成狗了,你摸摸自己良心問問,你對我那些舉動正常嗎?所以不管怎麼樣你都得對我負責,撩完就跑還是不是男人了?」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居然會需要對一個比自己高十公分的男人負責的林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