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跟在朱元璋身後,一路沉默地回到御書房。
他看著父皇陰沉的臉色,心中也七上八下,不知該如何開口。
「標兒,」朱元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你覺得,今天老十說的,可有道理?」
朱標遲疑了片刻,斟酌著說道:
「父皇,十弟的話,雖有些偏激,但也不無道理。這些年來,宗室子弟仗著身份胡作非為之事,確實時有耳聞。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兒臣認為,事情還未到十弟說的那般嚴重的地步。」
朱標硬著頭皮說道:
「宗室子弟雖然偶有逾矩,但大多數還是安份守己的。父皇這些年來也一直在約束他們,想來……」
「想來什麼?想來他們就能迷途知返,就能體諒朕的苦心?」
朱元璋苦笑著搖搖頭:
「標兒啊,你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這些人,都是朕的血親,朕能怎麼辦?朕下不去手啊!」
「可是,長此以往,國庫遲早會被拖垮!」
朱標忍不住說道,「父皇,您不能再這樣縱容他們了!」
「朕何嘗不知?」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可是,他們畢竟是朕的親人……」
他猛地停下腳步,看向朱標,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標兒,你去一趟宗人府,給朕查清楚,這些皇親國戚,一年要花費朝廷多少錢糧!」
朱標心中一驚,他知道,父皇這是動了真怒,要對宗室開刀了。
第二天,朱標便帶著朱元璋的旨意,來到了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著皇室宗族的名籍、俸祿等事務,可以說是皇室的「大管家」。
宗人令李景隆早已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府門外迎接。
他點頭哈腰地將朱標迎進府內,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太子殿下大駕光臨,真是讓下官蓬蓽生輝啊!」
朱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
「李大人客氣了,本宮今日前來,是奉了父皇之命,前來調查一些事情。」
李景隆臉上的笑容一僵,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太子殿下要調查何事?」
「父皇想知道,這些年來,朝廷每年要花費多少錢糧,供養皇親國戚?」
朱標開門見山地說道。
李景隆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說道:
「這……這個,下官需要時間查閱帳目,才能給太子殿下答覆。」
「那就儘快去查!」朱標冷哼一聲,「本宮在偏殿等候,希望李大人不要讓本宮久等!」
李景隆心中叫苦,他知道,太子這是來者不善啊!
他不敢怠慢,連忙吩咐手下人去帳房查閱帳目。
朱標在偏殿等候,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雖然知道宗室子弟開銷巨大,但也沒想到會如此恐怖。
根據帳目記載,去年一年,朝廷光是發放給皇親國戚的俸祿,就高達一百二十萬兩白銀!
這還不包括各種賞賜、補貼、以及各種名目繁多的開銷。
如果再加上田產、莊園、商鋪的收入,那數字就更加驚人了。
朱標粗略地估算了一下,皇親國戚一年至少要花費朝廷三百萬兩白銀!
三百萬兩白銀是什麼概念?
大明朝一年的稅收,也不過才四百多萬兩!
也就是說,朝廷每年幾乎將三分之二的收入,都花在了供養皇親國戚身上!
朱標越想越心驚,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十弟會這麼說了。
長此以往,大明朝的財政遲早會被這些蛀蟲拖垮!
……
朱標回到御書房時,朱元璋正伏案批閱奏摺。
他見朱標回來了,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眉心,問道:「標兒,查得怎麼樣了?」
朱標將手中的帳冊遞上,「父皇,您自己看看吧。」
朱元璋接過帳冊,隨意翻了幾頁,臉色便越來越難看。
越到後面,他的手竟有些顫抖起來,猛地將帳冊拍在桌上,怒道:
「豈有此理!一年竟要三百萬兩!他們怎麼敢?!」
朱標嘆了口氣,說道:
「父皇息怒,這還只是保守估計,兒臣以為,實際數字恐怕還要高出不少。」
朱元璋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想起昨天朱檀的那番話,當時只覺得這孩子是危言聳聽,如今看來,並非沒有道理。
朱元璋沉默了。
是啊,他當初只想著「以子孫藩屏帝室」,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如今大明初定,國庫尚且充盈,可若是長此以往,只怕大明的江山,真的要被這些蛀蟲給拖垮了!
朱標看著父親的神情,心中五味雜陳。
他從小熟讀經史,深知歷朝歷代,藩王坐大,尾大不掉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他沒想到,這個問題,竟會如此嚴重。
「父皇,十弟所言,並非危言聳聽啊!」朱標沉聲道,「如今宗室不過數萬人,尚且如此,若百年之後,子孫繁衍,這天下……」
朱標沒有再說下去,但話中之意,朱元璋何嘗不明白?
他頹然地坐回龍椅,眼中滿是痛苦和掙扎。
他這一生,殺伐果斷,從不心慈手軟,可面對這些流著自己血脈的親人,他卻狠不下心。
「朕,朕當初只是想讓他們衣食無憂……」朱元璋的聲音有些沙啞。
「父皇。」
朱標上前一步: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大明初定,百姓尚能忍受,可長此以往,民怨沸騰,必將動搖國本啊!」
朱元璋沉默了,他看著手中的帳冊,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大明,在宗室的貪婪吞噬下,一步步走向衰敗。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朱檀的面容。
「沒想到,老十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
朱元璋長嘆一聲,語氣中帶著一絲苦澀和欣慰。
原來,這小子,竟是早就看穿了這一切嗎?
「標兒,」朱元璋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你說,朕該如何做?」
朱標明白,父皇這是要下定決心整頓宗室了。
他想了想,說道:「父皇,宗室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需得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標兒,你說得對,宗室之事,不可不察。」
朱元璋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明日你便去一趟魯王府,把你十弟叫進宮來,朕倒要聽聽,他還有什麼妙計!」
朱標心中一凜,知道父皇這是動了真怒,連忙躬身應道:「兒臣遵旨。」
……
第二日,陽光明媚,照耀著金碧輝煌的魯王府,卻照不進朱檀的書房。
書房內,光線昏暗,各種奇形怪狀的零件散落在桌上,幾張圖紙鋪滿了桌面,上面畫滿了各種線條和符號,常人根本看不懂。
朱檀正全神貫注地擺弄著手中的零件,眉頭緊鎖。
時不時拿起桌上的一塊圓形金屬片,對著光線仔細觀察。
在他身旁,一位身穿華麗宮裝的女子,正托著香腮,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美眸中滿是溫柔和寵溺。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王妃。
只見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一顰一笑間,盡顯雍容華貴之氣。
與這間略顯凌亂的書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爺,您又在鼓搗什麼新鮮玩意兒呢?」
魯王妃看著朱檀手中的金屬片,好奇地問道。
「嘿嘿,王妃有所不知,此乃本王最新研製的神器——懷表!」
朱檀抬起頭,一臉得意地向魯王妃展示著手裡的「傑作」。
「懷表?」
魯王妃拿起桌上的一張圖紙,仔細端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
「這畫的是什麼?怎麼瞧著像個……王八殼子?」
朱檀聞言,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沒好氣地說道:
「王妃,這可是精密儀器,怎麼能說是王八殼子呢?你仔細看,這上面可是有刻度的,可以用來計時!」
「計時?」魯王妃更加疑惑了,「計時不是有日晷、沙漏嗎?王爺為何還要費這般功夫,鼓搗這勞什子?」
朱檀嘆了口氣,耐心地解釋道:
「王妃有所不知,日晷需要在陽光下才能使用,陰天雨天就不管用了。至於沙漏,攜帶不便,而且計時也不夠精準。」
「本王研製的這款懷表,小巧玲瓏,便於攜帶,而且計時精準,不受天氣影響,可謂是居家旅行,殺人放火之必備神器啊!」
「真的假的?」魯王妃顯然不信,拿起那塊「王八殼子」左看右看,「這玩意兒真能計時?」
「那是自然!」朱檀胸有成竹地說道,「娘子請看!」
說罷,他將懷表上弦,然後指著上面的指針,說道:
「你看,這根指針走一圈就是一個時辰,等它走到這裡的時候,就代表著……」
朱檀得意洋洋地還要再吹噓幾句,魯王妃卻掩口笑道:
「行了行了,王爺您的天縱奇才,妾身自然是信服的。只是這懷表嘛,妾身瞧著,更像是王爺送給哪位嬌滴滴的小美人兒的定情信物呢!」
朱檀聽了這話,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好」。
自己這位王妃,看似溫柔可人,實則聰慧過人,這醋意一旦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連忙陪著笑臉,一把摟過魯王妃,在她耳邊甜言蜜語道:
「王妃說笑了!這世上哪還有比王妃更嬌、更美的女子?這懷表啊,分明是臣特意為王妃打造的!等做好了,王妃戴在身上,定能襯托出王妃的傾城之姿!」
魯王妃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嬌嗔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就會油嘴滑舌!這懷表要真能做好,妾身就戴著,若是做不好……」
「做不好,臣任憑王妃處置!」朱檀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兩人正你儂我儂,屋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
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倒在地,高聲稟報導:「啟稟王爺,太子殿下到訪!」
朱檀一聽,暗道這大哥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他連忙起身,一邊整理著衣衫,一邊吩咐下人準備茶水點心,自己則急匆匆地前往正廳迎接朱標。
朱標今日穿著一身素淨的青色長袍,顯得溫文爾雅,只是眉宇間帶著一絲掩蓋不住的疲憊。
朱檀見狀,心中暗自猜測,想來是父皇又因為宗室那些糟心事發脾氣了。
兄弟二人寒暄了幾句,朱標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十弟,父皇宣你進宮一趟。」
朱檀心中一凜,知道這趟進宮恐怕是躲不過去了。
他吩咐下人取來一件新的外袍,草草換上,便跟著朱標一同進宮面聖。
御書房內,朱元璋正襟危坐,面色陰沉,手中握著一份奏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檀偷偷瞄了一眼,發現那奏摺上赫然寫著「宗室俸祿」幾個大字,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
果然,朱元璋一見到朱檀,便將手中的奏摺重重地拍在桌上,怒氣沖沖地說道:
「老十,你看看你那些好侄子!一個個好吃懶做,不思進取,就知道伸手向朝廷要錢!朕這江山,遲早要被他們敗光!」
朱檀心中冷笑,暗道你自己生的好兒子教的,關我什麼事?
不過這話他自然不敢說出口,只是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裝作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父皇教訓的是,這些宗室子弟,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整日裡遊手好閒,為非作歹,實在可恨!兒臣身為皇叔,定當好好管教他們,絕不讓他們敗壞了皇家的名聲!」
朱元璋冷哼一聲,顯然對朱檀的回答不甚滿意。
他將手中的奏摺扔到朱檀腳下,沒好氣地說道:
「管教?你打算怎麼管教?難道你還想用棍棒不成?這些可都是你的好侄兒,你下得去手嗎?」
朱檀偷偷翻了個白眼,心說我倒是想用棍棒,就怕你這當爹的不樂意!
不過,朱檀畢竟是個混不吝的性子,被朱元璋這般當著朱標的面數落。
心裡也有些不痛快,忍不住出言刺了兩句:
「父皇說的是,兒臣哪有那個膽子?那些侄兒們個個金貴著呢,兒臣可不敢輕易得罪。再說了,他們若是真不成器,那也是父皇您教子無方,與兒臣又有何干?」
此言一出,御書房內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