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無間道!宣旨!
自從十月,黃天道起勢之後,這往北的路是越來越難走了。
天使車攆避開冀州,北上并州一路馳行,就連入了幽州也並未減行。
直到臨近幽北才懸掛天使旌旗,漸漸放緩了速度。
以此宣示天子的威儀與厚重。
借著挑起的車簾望著沿途百姓敬畏、好奇的眼神,李瑾心中自我安慰地嘆息一聲。
『天子之威,至此尚在,幸甚!』
面對此地縣令的宴請,李瑾隔著車攆沉聲回應道。
「咱家皇命在身耽擱不得,就不叨擾了。」
說完,想了想又安撫道。
「安心替陛下盡忠,少不了你的前途。」
換做以往,似這等苦寒之地的微末小官,又哪來的榮幸得到他這個天子近人、蘭台閣主的勉勵?
無非是黃天道席捲八州之地的恐怖威勢,讓他心有戚戚罷了。
有那淪陷的八州之地作為對比,如今還對王化懷有敬畏、嚮往之心的幽州諸地,倒是顯得彌足珍貴。
只是李瑾不知道的是就在天使車攆駛出此縣後,身後那縣令卻是神色不屑地撇撇嘴。
「呸!裝什麼大尾巴狼?」
「前途?難不成你能將老子調任神都不成?」
世族高門也有高低上下、里外遠近之分。
這四方邊陲,便是最下等。
那神都的位高權重、清貴顯要,在兵家幾乎被徹底掃出神都後,便與他們這些邊陲高門再無關係。
在這長久積壓的失望與憤懣之下,離心離德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見自家縣令口不擇言,一旁陪侍的縣丞、縣尉趕忙勸慰道。
「大人,且小著些聲吧!」
天使車攆尚未走遠,若是那位貴人被聽到了,怕是要招來禍事。
而聽聞這話的縣令卻是輕啐一口,無所謂道。
「怕什麼?這裡又不是神都。」
「幽州是我幽州人的幽州!」
「更何況老子現在有冠軍侯護著,誰能奈何老子?」
時隔近兩月,鎮遼軍兵權易手的消息,早就人盡皆知。
接下來可以預料的事情,整個鎮遼城以及歸屬鎮遼城的勢力,必然也將全都歸於那位冠軍侯之手。
所以此刻這縣令說話的語氣,底氣十足。
對此,一眾縣中官吏啞然失笑。
今冬幽北一戰後,自家縣令似是已經對那位冠軍推崇、敬仰到了極點。
十日血戰、陣斬蠻族九大真仙。
單人一刀,夜奔數千里,摘得始畢可汗首級而歸。
諸般事跡,自家縣令細數家珍。
後續大軍出塞、北擊草原。
先是一戰破龍城。
後是飲馬瀚海、勒石燕山,以八境天人匹敵北海龍族九境太乙。
更是讓自家縣令血脈噴張,徹底折服。
望著自家縣令那副甘願為冠軍侯牽馬墜蹬的模樣,眾人一陣無語。
不過很快便有人好奇道。
「你們說……這次咱們那位冠軍侯立下如此潑天大功,神都那邊會給出什麼賞賜?」
這話一起,眾人瞬間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起來。
一戰北定草原一方,拓土萬里。
其功績就算是承平時節,也是足以大書特書的功勳。
此時正值黃天禍亂,若是神都那位沒有真的昏庸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必當對此功績大賞特賞。
一來可以振奮人心,穩定局勢。
二來也可千金市馬骨,挽回幾分頹勢。
不得不說,這世上聰明人不少。
哪怕是這些苦寒邊陲的小官小吏,竟也能在三言兩語間揣度出幾分道理來。
「縣令大人,覺得呢?」
聽聞這話的縣令,卻是嗤笑一聲。
「管他呢!該賞賞,就算不賞,咱們也不稀罕!」
「按我說,不賞才好。」
「咱們就在咱這幽州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也省得去給他們姬氏賣命!」
縣令這話無疑是帶著怨氣的。
可聽聞這話的在場一眾官吏卻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們幽州人不是沒有對神都生出過憧憬,也不是沒給他姬氏賣過命、流過血。
可換來的結果是什麼?
呵,不說也罷!
……
天使車攆中的李瑾並沒有覺察到身後的怨氣。
也感覺不到腳下這片廣袤苦寒之地的人心疏離。
他只是在估摸了下時間後,暗自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能趕在年前將差事完成了。
心神舒緩之下,李瑾索性將天使隊伍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黃門召到車攆中。
「你叫令狐安?」
面對位高權重的李瑾,令狐安神色有些緊張。
「奴令狐安,見過李常侍!」
李瑾垂眼看了他一陣,過了一會兒,才用閹人慣有的陰惻笑容,柔聲道。
「不用緊張,咱家只是與你閒聊。」
令狐安恭謹回應。
「常侍請問,令狐安定知無不言。」
見令狐安這副態度,李瑾心中讚許一聲。
『言行得體,不愧是宮裡出來的自己人。』
念頭轉過,李瑾目光憑添幾分親近,而後示意他近前。
「咱家聽說你與冠軍侯交好?」
令狐安聞言,低垂恭順的眼眸瞳孔微縮,趕忙道。
「只是去歲宣旨時,與那位君侯見過一面,談不上交好!」
說著,又自嘲一笑。
「奴卑賤之身,又如何敢高攀?」
李瑾當面,令狐安沒敢提『殘缺』之事。
但李瑾聞言,還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盡然吧。」
李瑾這話說著,眼眸微眯,嘴角含笑道。
「咱家怎麼聽說你與望北樓那些幽州人往來很是密切?」
望北樓望北。
那些人的幽州口音更是瞞不過蘭台閣的番子。
果然聽聞李瑾這話的令狐安,臉色瞬間煞白,身子抖如篩糠。
李瑾手指輕敲身前的書案,陰惻惻笑道。
「身為內官,勾連邊軍,令狐安你膽子不小啊!嘖嘖嘖——」
令狐安聞言,身形瞬間一軟,撲通跪倒。
「常……常侍!令狐安冤枉!」
「再給令狐安幾個膽子,也不敢勾連邊軍啊!」
「我只是……只是借著身份便利,給了他們一點小小的方便!」
「其他的,什麼也沒有干啊!」
聽到令狐安這話,李瑾終於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冷哼道。
「他們給了你多少財貨?」
咚咚咚——
腦門重重叩下,令狐安說出一個不小的數目,而後顫聲求饒道。
「常侍!我有罪!」
「奴……奴不該貪那點蠅頭小利!」
「還有……還有!那些財貨奴是一點也沒敢花啊!」
說著,令狐安匆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儲物錦囊,匍匐著近前遞到李瑾面前。
「常侍!常侍!奴願將此轉贈常侍!」
「只求常侍饒過奴這一次!」
閹宦無根,貪財合情合理。
否則難道還指望他們這些閹人常懷理想抱負、心懷君子信義不成?
李瑾接過儲物錦囊,甚至懶得動用神念去查看,只在手中隨手把玩了一陣,便重新丟到令狐安面前。
「算你老實!」
說著,接著冷哼一聲。
「收起來吧。」
「好歹是自己掙來的,咱家拿了算個怎麼回事?」
令狐安聞言,面上神色一愣。
「常……常侍——」
李瑾斜昵了他一眼,而後道。
「咱們這些閹人呢,貪財,只是小事。」
「但要知道什麼財貨能拿,什麼財貨拿了會要命。」
令狐安忙不迭點頭。
「是是是!常侍教訓的是!奴謹受教!」
「奴回頭便斷了跟那些幽州人的聯繫!」
而聽聞這話的李瑾,卻是臉色一沉,呵斥道。
「蠢貨!咱家何時讓你斷了與他們的聯繫?」
見令狐安一臉懵,李瑾索性直接道。
「從今日起,你便在蘭台閣領上一份差事吧。」
「與望北樓的聯繫不要斷,有什麼事情及時稟告咱家便是!」
望北樓,毫無疑問是那位冠軍侯的手筆。
據蘭台閣的消息看,那些人早在年初時便已經到了神都。
至於說是那位冠軍侯靈機一動的隨手一子,還是早已籌謀著什麼,李瑾一時也難以揣度。
事實上,如果不是姬瞾之前因為邸報的事情,跟他打過招呼。
他根本沒注意到那座酒樓。
更不會將目光注意到令狐安這個小黃門身上。
但如今既然已經捕捉到了韓紹的落子,他倒是不介意在其中落上一子。
畢竟投靠姬瞾歸投靠姬瞾,只要太康帝一日在位,他依舊是太康帝的忠犬。
而面對李瑾這話,令狐安哪敢拒絕,當即應喏。
「奴願為常侍效力!」
說著,又小心翼翼道。
「只是……奴若有消息,該稟告何人?」
蘭台閣自成體系。
哪怕是在他們這些宮中寺人眼中,也是神秘莫測。
李瑾聞言,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用,你以後若有消息,可直接稟告咱家。」
這話說著,李瑾許諾道。
「放心,讓你效力,你便是咱家的人。」
「以後你於宮中行走,當一切順遂。」
令狐安聞言,大喜失色,趕忙激動叩首。
「謝常侍厚愛!」
李瑾眼中閃過一抹滿意之色。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目光垂落於地面的令狐安,眸中卻是清明一片。
一直以來,他在宮中的職位太低了。
如今靠上了李瑾這位天子近人、大常侍、蘭台閣主。
一切便大不相同。
想到日前,那位君侯傳遞過來的那封密信,令狐安心中不禁一陣感慨。
『君侯算無遺策也。』
今日之事,看似冒險,李瑾也看似主宰一切。
可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其實早已身處他人轂中呢?
……
日暮降臨,天色已暗。
這太康六十年的喧囂,也漸漸歸於沉寂。
望著遠處那座其實並不算巍峨高大的冠軍城,李瑾有些失神。
年余之間,這北地邊陲他比這輩子都來得多。
而且每次都是因為當初那個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小子。
只是這一晃眼,該小心翼翼的卻是自己了。
李瑾自嘲一笑。
隨後下意識輕撫了下懷中尚未解封的兩卷聖旨。
其中一道還好說。
剩下的那道聖旨能從神都出來,其中有幾多波折起伏、幾多詭譎變幻,旁人怕是難以想像。
裂土封國啊!
哪怕只是一片苦寒貧瘠的不毛之地,依舊引人遐想,甚至是為之瘋狂。
『但願你不要讓陛下失望。』
李瑾嘆息一聲,擺了擺手。
「展天子旌旗,入城!」
……
呼——
天子旌旗迎風展開。
喇喇作響間,其中蘊含唯我獨尊的皇道龍氣瞬間震動了整座冠軍城。
很顯然,有了兩月前那一次的灰頭土臉,作為經驗教訓。
李瑾根本就沒打算再給韓紹迴轉的機會。
轟隆隆——
尚未抹平戰事痕跡的南城門緩緩洞開。
一隊黑甲鐵騎奔行而出。
隨後靜靜地佇立城門前的道路兩旁,以迎天使。
天使車攆幽幽而行。
李瑾目光掃過這些血腥煞氣尚未散去的虎狼銳士,忍不住將之與神都那些禁軍作比。
片刻之後,終於只是感慨一聲。
「好一個威武之師!」
而與此同時,兩旁肅然無聲的黑甲鐵騎,驟然拔刀出鞘,擔於肩頭。
「迎天使!」
話音落下,另一隊氣息厚重如淵的鐵騎策馬呼嘯近前,口中揚聲道。
「天使,且隨末將入城。」
「我家君侯已於城中恭迎天使。」
毫無疑問,這一次的出使,牌面拉滿。
韓紹算是給足了太康帝的面子。
天使車攆中,李瑾總算滿意地輕嗯一聲。
「善。」
車攆在城中長街之上緩緩而行。
或許是因為白日被消耗了過多情緒的緣故,此刻被動靜吸引出來的百姓,除了有些好奇外,神色竟很是平靜。
這讓不少隨行的使者,暗暗蹙起了眉頭。
特別是在眼看韓紹在得知天使前來,竟沒有出城迎接。
如此目無天子,著實讓人惱怒。
而這份惱怒在行至冠軍侯府門前,依舊沒有見到韓紹身影時,達到了頂點。
「好一個跋扈的邊將!」
有使者小聲嘀咕一聲。
可下一刻便覺察到了一陣恐怖殺意直奔自己而來。
望著那一道道霍然轉首望向自己的冰冷視線,那使者面色一白,近乎本能地小退一步。
意識自己丟了個大臉的那使者剛要說什麼,卻見一道陰惻惻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呵呵笑道。
「幽州天寒,霜露成凍,地滑了些,使者可要小心啊!」
上一批不知所謂的使者,可不就摔死在回去的路上?
『這是在威脅朝廷天使?』
那使者心中惱怒到了極點。
可望了一眼從車攆中走出,神色自然的李瑾,他終究沒敢說什麼。
「勞駕中行提督親迎。」
中行固笑容滿面。
「中行固,只侯府一老奴爾,不敢當天使『提督』之稱。」
說完,恭謹彎身,以手做邀。
「君侯在府中敬候天使,天使請行!」
兩人修為等同,皆是七境真仙。
讓他來迎接天使,雖顯得有些怠慢,卻也不算失禮。
從中行固身上看到自己幾分影子的李瑾,最終沒有說什麼。
「提督,請!」
兩人客套著相攜而行,一路穿堂入室。
望著那道立於堂前的年輕身影,李瑾腳步微頓。
而這時,韓紹已經咧嘴一笑。
「天使壞某團圓晚宴,若是帶來的東西,本侯不滿意。」
「可別怪本侯發飆!」
什麼叫囂張跋扈?
這就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