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7章 1438難見真面目
那人提起「惠東」之名時語氣平淡而陌生,似是真的提起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名。
景明冷笑道:
「剛剛我只說過這惠東在卓犖寺下院。卓犖寺下院足有七八所,前輩竟然準確地說出在亥觀寺,豈不怪哉?」
那人解釋得倒也順溜:
「啊,我們同為卓犖寺下院的人,難免碰過。我模糊記得好像在亥觀寺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實在不熟。惠東,嗯,好像是有這麼個人。是不是用左手我倒不清楚。」
景明道:
「既然前輩聽說過此人,那我正好救了前輩出去,我們一道兒去亥觀寺如何?前輩對那裡總比我熟些,幫我問一問也好。」
那人接話飛快:
「實不相瞞,此地乃魔門一處地下宮殿,魔人抓我來此,是想讓我做事,我不能從,故而被囚於此處。姑娘你是名門子弟,當愛惜己身,既是尋人,就該去正地兒,莫要貪功。
「你孤身一人,即使要救我,也該回去給卓犖寺報信兒才是。我告訴你,隔壁那位大師乃卓犖寺的高僧,第一個救的也該是他!你快走,若被此地魔人發現,要走可就走不了啦!錯過報信機會,你豈不是害了我們兩個?」
他勸的苦口婆心,景明低頭想了想,似是被說服:
「前輩說得有理。我即便有心救人,也不能孤身逞強,先該回去報信,讓好讓卓犖寺派人來救你們出去。」
她抬頭一抱拳:
「那前輩稍待,我這就回去報信!景明告辭!」
說罷,轉身就走。
聽得景明腳步聲往外,那人胸口起伏,似是鬆了一口氣。
旁聽了半天的浮漚大師禁不住一口「哎」了出來——這怎麼就走了?
哪裡曉得正向外去的景明突然一個翻身,燕子般輕巧巧回頭,正落在那人身前,手掌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那人的左手。
幼蕖心裡也「哎」了聲,暗道:就該如此!我果然沒猜錯,景明師姐哪裡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景明冷笑一聲,問道:
「前輩,你左手虎口、指側這幾處生繭,分明是日常抓握符筆所致,莫非你也擅用左手?」
那人「呵呵」了兩聲,道:
「姑娘,我們這種打雜的下等人,兩隻手掌都是老繭。你看我右手,不也同樣?怎能說我擅用左手?」
景明揪住他左手不放:
「打雜幹活兒磨出來的老繭,和抓握符筆生出來的繭我還是分得清的。這也罷了,您定要說,擅用左手之人天下又不止一個。前輩,我來這裡只想找個人而已,冒險來此不易,晚輩只請您露臉一見。見過之後,我定然不再糾纏。」
那人僵了兩息,苦笑道:
「姑娘,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你這樣的名門子弟,又不是尋仇的模樣,如果真是我,只有好處的事,我何必藏藏掖掖?
「這樣吧,姑娘你如此著急尋人,出家人慈悲為懷,等我若有機會出去,定然在卓犖寺諸下院細細打聽一番,幫你找找這個人。」
景明放下那人的手,態度愈發堅持:
「既然是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那為何不肯露出頭面好讓晚輩定心?若前輩執意不肯,晚輩只有得罪了!」
說罷,指如飛梭,便去挾屏蔽了那人相貌的灰布袋子。
幼蕖心裡道:早該如此!
她不明白,景明師姐拖拖拉拉地為何一直似有顧忌?這人不管是誰,卻不肯以真面目相對,總是有問題。
此時的李幼蕖,還不明白,有一種情感叫做「近鄉情怯」。
當期待已久的人和物突然近在咫尺,反而令人患得患失,生怕一點不合適的舉動就令夢想灰飛煙滅,也害怕一點點冒失會唐突心中那個柔軟的觸點。
景明若不是情非得已,也不會強行動手。
不過,有強力就有抗拒。
那人反應也快,一把攥住布袋下緣:
「姑娘,你這就不妥了。我這相貌被毀是傷心事,你為何一定要我露醜?」
景明不依不饒:
「出家人不是當一切皮囊都是虛妄麼?你既不口稱貧僧,又如此在意外表皮相,哪裡是出家人的做派?莫不是只拿出家人的身份當個幌子?」
她語氣是難得的尖刻。
那人一頓,手緩緩垂落:
「即使如此,那姑娘你就看罷!只是,我話說在前頭,嚇壞了你,可莫怪我。」
他不再反抗,景明手卻是也一頓,略一猶豫,終是一咬牙,掀開了那罩頭的袋子。
「啊!」
景明小小地驚呼出聲。
暗裡的幼蕖也捂嘴壓下驚呼。
那人果然容貌被毀得甚是嚴重。
只見他臉上密密麻麻的傷痕足有數十道,不像是普通兵器所為,只看其猙獰歪裂且縱橫間又有坑洞,密集細碎,竟似是被什麼炸裂性的武器所傷。
那些或外翻或缺失的皮肉比刀劍劃出的傷痕更可怕,部分眼皮和嘴角都無法合攏。
而且,受傷時應該還染有難以清除的毒素,以致滿臉的傷疤高低諸色紛呈,即使已經癒合,仍然坑坑窪窪紅紅黑黑。
這人,應該是受了很大的苦楚罷!
雖然素不相識,幼蕖心裡仍然不免一陣同情。
她記得蒙山四友里的吳好雨曾言那名為「惠東」之人長得好一副文秀相貌,不像干苦工的。若是這樣,怎麼捨得將自己故意毀容成這醜陋模樣?
景明怔怔盯著他,似是失去了反應。
那人卻坦然,毫不遮掩地任她打量。
過了半晌,他殘缺的嘴角發出一聲古怪的笑:
「怎麼樣?看完了?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幼蕖打量著,這人的臉能傷成這樣,根本就沒想能讓人認出他的本來身份。
那也奇了。若真是敵人跟他有深仇大恨,就該在神魂、丹田、性命上痛下殺手,而不是只毀其容貌。
若是他自己故意毀容,對自己也真夠狠心的!那,能有什麼原因要讓一個人這麼做呢?
傷口雖然不新,但以修士的手段,造點陳舊痕跡也不是難事。
幼蕖的揣度,景明自然也能想到,她自懷裡取出剛剛看過的那片獸皮,神情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