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越,此刻坐在元戎車中,面無表情。
他的護衛營戰士們警惕地環視四周。
溫越中軍大車,正緩緩前行。
距離前方陣列約二百步,對面清軍陣地則遠在三里之外。
地形的複雜使得元戎車的通行變得異常艱難。
儘管夜不收與護衛營的戰士們竭力尋找可以通行的路線。
但大車的行進依舊緩慢。
帥部的將領們極力勸阻溫越想要策馬前行的想法。
雖然溫越的元戎車是漢旗炮手的主要目標,但在如此遠的距離上,擊中元戎車的機率微乎其微。
相比於策馬在外,留在車內相對安全。
哨騎的回報帶來了清軍動向的消息。
苗柏堡的清軍已經渡過女兒河,準備對杏山等處發起攻擊。
明軍的中央與右翼部隊也開始與清軍交戰。
這一切都在溫越的預料之中。
然而,看著前方將士在炮火中傷亡,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滿是沉重。
醫士們忙碌地抬下傷員,傷勢之慘重,斷手斷腳的景象讓人不忍直視。
又一顆炮彈呼嘯而來,擦過一輛大鼓車,落地後發出沉悶的響聲。
鍾陽眺的擔憂溢於言表,道:「大將軍,敵人的火炮威力巨大,減少傷亡的唯一辦法,就是迅速通過這片區域,逼近敵軍陣前!」
贊畫宋潮則表達了不同的看法:「若大軍加快行軍速度,陣列將難以保持,敵人以眾擊散,後果不堪設想。」
溫越的面容如同鐵鑄,沒有絲毫動搖。
宋潮的擔憂確實有其道理,在冷兵器時代,陣列的嚴謹性幾乎決定了戰鬥的成敗。
即使是如青牙軍這般強大的部隊,一旦陣列散亂,面對漢旗的衝擊,勝算也變得渺茫。
更何況,如果大軍以跑步的方式行進,即便能夠快速逼近敵軍,但抵達時的體力消耗,將極大影響戰鬥的持續力,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然而,哨騎的情報揭示了另一層困境。
漢旗的炮陣周圍布滿了麻袋土筐等防禦工事,即便是王鉤的炮營全力推進,也未必能摧毀對方的火炮。
因此,唯有雙方接近到一定程度,才能讓漢旗的重炮失去作用,這是當前形勢下的唯一出路。
溫越沉思片刻,心中權衡再三。
他深知,這將是對青牙軍平日訓練與臨場應變能力的嚴峻考驗。
終於,溫越果斷地命令:「傳令將士,疾陣行進,一刻鐘之內,大軍必須以嚴整陣列,逼近敵軍陣地之前!」
軍令如山,號令之下,青牙軍的將士們迅速行動起來。
「注意保持隊列!」
「快步行進!」
「殺光漢旗!」
「向前!」
……
王德壽的笑意逐漸消散,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散落一地。
在百門重炮的轟鳴下,青牙軍與祖大壽的新軍依舊結陣逼近。
他們的步伐堅定,仿佛炮火與死亡都無法撼動他們的決心。
隨著距離的縮短,己方紅夷重炮的威力更加顯著,使用群子增加殺傷力,小炮也開始發威。
但這一切,似乎都無法阻止他們的前進。
王德壽的臉上,疑惑與恐懼交織。
這些士兵,並非鐵打之軀,為何他們視死如歸?
這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他目睹著青牙軍與祖大壽的隊伍在炮火中穿行。
即使有人倒下,也阻擋不了隊伍前進的步伐。
他們舉著旗幟,敲響戰鼓,吹響號角,甚至唱著戰歌。
隨著鼓點的加快,他們開始奔跑,但隊伍的陣型依舊嚴整,無畏地迎向死亡。
這究竟是一支怎樣的軍隊?
王德壽心中暗自驚嘆。
青牙軍的陣列越來越近,他們的火炮已經逼近到不到二里的距離。
但他們沒有停步,似乎打算在更短的距離內,對漢旗的炮陣乃至步兵大陣發起致命一擊。
王德壽麵色鐵青,對於炮陣的轟擊,並不懼怕。
他的炮營布滿了各種防禦工事,足以抵禦敵方的炮彈。
然而,對於步兵大陣的防禦,他心存擔憂。
曾經有清軍的將領建議,漢八旗軍陣應該以土車等工事加強防禦,但王德壽認為這並非上策。
土車或許能擋住一部分實彈,但在敵方火炮的近距離轟擊下,它們能抵禦霰彈嗎?
單純防守,只會迎來最終的崩潰。
基於過往的經驗,他深知,唯有將戰鬥逼到近前,以銃兵進行直接對決,才能讓敵方的火炮失去作用。
此時,漢旗兵列陣於起伏的地形之間,火銃手領頭,刀盾兵與長槍兵緊隨其後。
欲以人數優勢壓倒對方。
他們盤算著在青牙軍遭受火炮重創,隊伍散亂,士氣低迷之際,乘勝追擊,一舉平定。
然而,青牙軍並未如預期般散亂。
他們軍容整齊,士氣高昂,尤其是幾門弗朗機炮已就位,正對準了漢旗兵的密集陣線。
漢旗兵意識到,若不調整戰術,未等敵方火銃兵靠近,他們就可能在火炮的轟擊下潰不成軍。
王德壽權衡再三,決心推進大軍,逼近青牙軍。
號令之下,旌旗揮舞,鼓聲震天,漢旗兵的口令聲此起彼伏,人海緩緩向青牙軍陣線逼近。
然而,隨著與青牙軍的距離縮短。
漢旗兵與朝鮮軍的臉上,緊張與恐懼之色愈發明顯。
他們目睹了青牙軍頂著火炮的轟擊前進,那份堅韌與勇猛,讓他們感到震撼。
面對這樣一支軍隊,即便人數占優,他們也沒有絲毫的勝算。
想到即將面對的面對面的射擊,他們的心中充滿了不安。
……
青牙軍的龐大陣列正逼近,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王德壽。
他敏銳地察覺到,前方的青牙軍炮手們正蓄勢待發,準備釋放霰彈的致命風暴。
踏步聲沉重而整齊,青牙軍與祖大壽新軍的密集隊形,從一里外緩緩推進,直至距離僅剩二百步。
長槍與火銃密布,散發出排山倒海般的氣勢,令人望而生畏。
「威武!」
這聲音低沉而莊嚴,迴蕩在戰場上。
「訶!」
隨著一聲齊聲的低吼,青牙軍士們再次踏前一步,他們的聲音充滿了威嚴與殺氣。
對面的漢旗陣地頓時陷入了不安與騷動。
儘管人數眾多,但每個人心中都湧起了一種孤獨無助之感,仿佛置身於無邊的海洋中。
石竹挺的神情扭曲,怒吼道:「整隊,迎戰!」
在田地上行進數百步後,漢旗軍陣早已混亂不堪,原本整齊的銃兵隊列變得歪歪扭扭。
幸運的是,對面的青牙軍也需要時間重整隊伍。
不過伊家嶺上的清軍火炮,無論是否需要散熱,都不敢再開炮,生怕誤傷自家軍陣。
……
「土雞瓦狗!」
種才限與趙率教並肩而立,營部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趙率教的目光冷靜如冰,掃過對面的漢旗陣列,隨即下達了命令:「收馬,整隊!」
隨著營部的號令炮響起,全軍肅立,號角聲蕩漾,軍陣迅速由疏轉密。
士兵們緩緩靠攏,對齊隊列,除了把總級別的軍官,所有人的馬匹被集中到營部,安置在軍陣的後方。
他們形成了東西方向長達三里有餘的龐大橫陣,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壘。
而石竹挺等人也在陣中咆哮整頓。
此刻,雙方遙遙相對,相距不過二百步之遙。
地勢開闊,大片的田野起伏,間或有些微微隆起的丘陵。
戰士們踏著鬆軟的土地,穿過野草與野花,沿著高低起伏的地形,延伸至遠方。
青牙軍與祖大壽新軍的銃兵,最後一次檢查了手中的鳥銃,準備好了火繩。
王鉤的炮營,各門火炮也已準備就緒,蓄勢待發。
突然,中軍方向,激昂的戰鼓聲響起,如同雷鳴般震撼人心。
種才限立刻厲聲喝道:「前進!」
「前進!」
「前進!」
全軍將士齊聲響應,結成陣型,大步向前行進。
密集的兵器在空中晃動,如同波濤般洶湧。
在廣袤的原野上,兩軍的前鋒正迅速逼近,如同兩條蓄勢待發的長龍,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從高空俯瞰,雙方的隊伍如同細密的織線。
不同顏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大地上的舞蹈。
戰前的交鋒,在散兵之間率先上演。
雙方均試圖削弱對方的士氣,瞄準敵軍的軍官和炮手。
隨著距離的縮短,散兵之間的衝突愈發激烈。
然而,雙方的主力部隊——火銃兵的方陣,保持著冷靜,穩步向前推進。
即便有流彈偶爾擊中陣中的士兵,也未能動搖他們的步伐。
青牙軍自不必說,漢八旗的士兵也深知,此時不宜輕舉妄動。
火銃兵的大規模射擊一旦開始,勝敗的天平將瞬間傾斜。
戰場上,硝煙時而騰起,火槍的轟鳴此起彼伏,散兵中不時有士兵倒下。
很明顯,漢八旗的散兵在對抗青牙軍時處於下風。
青牙軍的神射手不僅技藝高超,許多人還裝備了兩把手銃,這在對射中占據了絕對優勢。
隨著兩軍的迅速推進,雙方很快逼近至百步之遙。
青牙軍的散兵適時撤回,石竹挺等人鬆了一口氣。
短暫的交火中,他們已損失了一些軍官和炮手。
再拖延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終於,在激昂的鼓樂聲中,青牙軍與祖大壽的新軍在距離漢八旗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戰場仿佛恢復了片刻的寧靜。
青牙軍的戰士們,目光堅定,直視著前方的敵人。
而對面的漢八旗銃兵們,表情各異,有的面如死灰,有的惶恐不安,有的猙獰可怖,還有的兇殘無比。
這一刻,所有的明清戰士都將直面死亡的考驗。
這是一場最能體現戰士意志的戰鬥,誰能在這場生死較量中勝出,誰能在這片血與火中存活?
溫越沉著地注視著前方,伊家嶺上的王德壽也滿懷期待。
趙率教突然一聲厲喝:「全軍注意,第一排,上前!」
「威武!」
青牙軍與祖大壽新軍的第一排火銃兵,齊聲怒吼,他們向前踏出一步。
「預備!」
「瞄準!」
在軍官的命令下,青牙軍等的火銃紛紛對準了敵人。
「開火!」
銃聲如豆莢炸裂,持續不絕。
青牙軍與祖大壽的新軍展開了猛烈的齊射,槍口噴湧出的硝煙瀰漫。
對面一百步外傳來一連串悽厲的慘叫。
數百名漢旗的火銃手先是呆滯地倒下,隨後在痛苦中掙扎著撲倒在地上。
他們的鮮血如泉涌般流出,將大地染成一片鮮紅,仿佛連野草與野花都因之而更加鮮艷。
更有甚者,一些火彈穿過了火銃兵的縫隙,擊中了後方的漢旗刀盾兵和長槍兵。
青牙軍的火槍威力驚人,即使在一百步外也能穿透重甲。
只要命中,非死即傷。
即便在如此遠的距離,目標難以精確命中,但流彈的威力同樣足以造成致命傷害。
漢旗陣地陷入了一片混亂,軍官們竭力維持秩序,不斷從前線後方補充上前排的缺口。
此時,青牙軍與祖大壽的新軍在第一輪射擊後,後排的火銃兵已經迅速向前推進,站到了第一排前方。
而原先的火銃兵則留在原地,迅速裝填紙筒彈藥。
他們採用的是步步推進的射擊戰術,越逼近敵陣,青牙軍的射擊就越精準。
顯然,石竹挺等人的部隊對這種無遮無掩的面對面轟擊並不適應。
這對士兵的意志力考驗過於嚴酷,很少有人能夠承受得住這種精神壓力。
在首輪射擊後,對面的漢旗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力所震懾。
趁著這一瞬間的混亂,青牙軍與祖大壽的新軍再度發動齊射。
對面的哀嚎聲更加悽厲,許多中彈的漢旗士兵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不過,漢旗並未就此屈服,他們也進行了一次齊射。
儘管漢旗的火銃不如青牙軍的火銃威力巨大,射擊技巧也比不上,朝鮮兵的火銃更是顯得無力。
但槍響之後,青牙軍與祖大壽新軍中還是有大片士兵倒下。
他們痛苦地滾倒在地上,痛呼聲此起彼伏。
甚至後方的火銃手與鳥銃手,也有不少人倒下。
銃聲連綿不絕,明清雙方的陣地上,陸續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與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