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反覆地拿起手機又放下,最後實在無法入睡,起床到廚房灌了一大壺水,搬了把椅子坐在陽台上發呆。
伸出這棟大廈的頂樓,放眼出去,能看到一棟棟的大樓和縱橫交錯的大街,這個時間點,大街上沒有什麼行人,也沒有什麼汽車,給人一種這座城市已經死了的錯覺。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海東青出現在了身後,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對面。
陸山民揉了揉太陽穴,「有點失眠。」
海東青給陸山民遞上一杯熱水,她在之前陸山民回來的時候就發現陸山民心情不是很好,這種情況很少見。
「經歷過那麼多大事都沒見你失眠。」
陸山民摩挲著手裡的熱水杯,喃喃道:「很多人認為我命不好,其實我不這麼認為。我剛上火車就遇上了麗姐、梅姐他們,如果不是遇到他們,我一個從未出過鎮子的山野村民,到東海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不說餓死街頭,但肯定會艱難許多。」
「你好像沒提到陳坤?」海東青問道。
陸山民眉頭微微皺了皺,沉默了半晌,說道:「剛開始那幾年,他過得太苦了。」
海東青說道:「一個爹媽生的尚且可能完全不同,更別說只是相同的環境。同樣是吃過苦,有的人會感恩那段苦,珍惜愛護眼前的所得,有的人會痛恨那段苦,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占為己有。他和吳崢都是這種人。」
陸山民喃喃道:「微末之時建立的感情,最讓人懷念,也最難以割捨,我是真沒想到他會變成這個樣子。」
海東青悠悠道:「你不是沒想到,只是不願去想。如果我沒猜錯,張麗這個時候來,應該是為陳坤求情的,你打算怎麼辦?」
陸山民看了眼海東青,說道:「麗姐還沒開口。」
海東青問道:「那她要是開口了呢?」
陸山民眉頭緊皺,沒有回答。
海東青淡淡道:「晨龍集團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資格答應她什麼。」
陸山民指尖輕輕敲擊著杯子,「如果麗姐開口,我會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不損害大家的利益,又不至於讓陳坤陷入死地。」
海東青微微搖了搖頭,「能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你所謂的兩全其美的辦法,不過是拿自己的錢填上他的窟窿。」
陸山民看向海東青,緩緩道:「是麗姐勸我讀書,還給我做人生規劃,可以說,要是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
海東青淡淡道:「那兩張銀行卡我查過了,加起來不到一個億,東北那邊還處於整合磨合階段,大家手裡都缺錢,看起來那麼大的資產,但現金流又是另外一回事,暫時抽不出什麼錢。除非你出讓晨龍集團的部分股份,否則你還真不一定能替他補上窟窿。」
陸山民意外地看著海東青,「你不反對?」
海東青翻了個白眼,「反正你就是個散財童子,散的也是你的財,關我什麼事。」
陸山民把椅子搬到海東青身旁,雙手握住海東青的手,「你真好。」
海東青沒有抽出手,悠悠道:「我要是張麗,就不會開這個口。家大業大不是小門小戶,不是不講感情,是不能毫無底線地講感情,這麼大的家業,講感情不講規矩,下面的人會怎麼看,有些風氣一旦開頭,就會逐步侵蝕家風門風。所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很多看似小事的事,並不是小事。」
陸山民點了點頭,把頭靠在海東青身上,「我知道,所以啊,我有自知之明,具體商業上的事情,我能不管就不管。以後我們這個家也由你來當。」
海東青抖了下肩膀,「那我讓你把陳蕙睡了,你怎麼不聽?」
陸山民抬起頭,瞪大眼睛,「我以為你是在考驗我。」
海東青朝陳蕙的房間瞥了眼,「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陸山民豈會不知道海東青的真實意圖,看似讓他收了陳蕙,實則是表明她不是個心胸狹小的人。
「以後別這樣了,我會生氣的。」
海東青不置可否,問道:「單單一個陳坤,不至於讓你愁眉苦臉?」
陸山民憂傷地說道:「等麗姐出差完,我打算回趟東海。」
海東青問道:「什麼事情這麼嚴重?」
陸山民說道:「海叔得了肺癌,晚期,我想去見他最後一面。」
海東青想了半晌,問道:「那個燒烤店老闆?」
陸山民點了點頭,情緒有些低落。
海東青本能想阻止,天京這邊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實在不該這個時候離開,但沉默半晌之後,還是緩緩道:「什麼時候回去?」
「再等幾天。」陸山民緩緩道:「韓家開始害怕了,最近幾天多半會有動作。」
海東青眉頭微皺,淡淡道:「不管是葉臣華、納蘭子建、韓家,還是朱老爺子,我們現在最好是什麼都不做。」
陸山民說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很難,現在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平衡,各方都希望我出來打破這個僵局。」
海東青淡淡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哪一方都不是易予之輩,能拖多久是多久。」
見陸山民沉默不語,海東青問道:「納蘭子建是不是拿孩子威脅你?」
陸山民緩緩道:「威脅的又豈止是他,朱老爺子不也是在威脅嗎,包括葉臣華。至於韓家,也一樣在拿所謂的一家人脅迫我。」
海東青眉頭皺得更深,「如果實在沒得選,最好的選擇就是滅掉韓家。」
陸山民喃喃道:「有件事,我還得再次確認一下。」
海東青說道:「你還是懷疑韓瑤的死與韓孝周有關?」
陸山民不置可否,「我也不希望是。但如果不是韓家,那就一定是納蘭子建。」
海東青蹺起二郎腿,寬鬆的絲質睡袍滑落,兩處白嫩絲滑的大腿。
陸山民直勾勾地盯著,挪不開眼睛。
海東青注意到了陸山民的目光,不但沒有阻止,反而扯了扯睡衣的下擺,露出更大一片雪白,看得陸山民呼吸急促。但可惡的大姨媽來得很不是時候,這種看得到吃不著還鬧心的感覺,著實折磨人啊。
為了減緩痛苦,陸山民只得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
「反正睡不著,那我們不妨來一場頭腦風暴,好好捋一捋。」
陸山民先說道:「四大家族已滅其三,納蘭子建不會獨獨放過韓家。但即便他再聰明,也有人力不可及的時候。韓家不同於其他三家,多年前就擺脫了野蠻生長,雖不說絕對的乾淨,但很難從法理層面給予致命一擊。相反,如果韓家被逼得走投無路,反倒可以將納蘭子建一軍。」
海東青緩緩道:「雖然你我知道納蘭子建幹了不少天怒人怨的勾當,但他的手法太高明,哪怕人人都知道也沒用。都沒有證據。而且,納蘭子建占了大勢,不管是官方還是普通人,都不希望有寡頭的存在。」
陸山民說道:「韓家也有韓家的大勢,無論是帳本還是韓家現在的產業,都是不可輕視的龐然大物,如果沒有合理合法的突破口,就貿貿然對他們動手,所產生的影響可能不單單是經濟層面,還可能會貽害無窮。畢竟,除了少部分權貴,大多數人還是期待法治,而不是人治。」
海東青說道:「所以各方都把你當成這個突破口,」
陸山民無奈地笑了笑,「這口鍋已經背上,現在想甩是不可能甩掉了。」
海東青想了想說道:「韓家乾乾淨淨掙下這麼大的家業,我就不信他們沒有動用那本帳本,如果動用了,那就不能算是乾乾淨淨。」
陸山民搖了搖頭,「即便有,也不會太多。那老人如此老謀深算,不可能留下這麼大個空子讓韓家鑽,這也是影子分成兩股力量,相互制衡的原因。而且,韓孝周人稱小諸葛,以他的深謀遠慮,不會允許韓家留下那麼大隱患。」
海東青沉默了片刻,問道:「如果你是韓孝周,面對這種局面,會怎麼應對。」
陸山民皺眉沉思,自從韓瑤去世後,他在這個問題上推演過很多次,越推演越心驚。
「韓孝周何其聰明的人,以他的智慧,早已把各方的底線摸得清清楚楚,官方不會出手幫任何一方也就說明官方不希望這件事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麼任何魚死網破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因為那會觸碰到官方的底線。在華夏,挑戰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挑戰官方的意志。」
陸山民接著說道:「既然官方不下場,如果我是韓孝周,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爭取我,讓我去替韓家除掉納蘭子建。沒有了納蘭子建的鉗制,韓家就相當於一統影子兩股力量,進可以與大勢抗衡,退也可以有更多的籌碼。之前是有那位老人在,韓家未必敢有這樣的想法。但那位老人死後,韓家肯定是想幹掉納蘭子建。」
陸山民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昨晚韓承軒又來找過我,說是韓孝周想見我,他們的目的很明顯。」
說著,陸山民臉上露出一絲冷意,「知道我為什麼懷疑韓孝周嗎?我懷疑他從讓我和瑤瑤訂婚開始就已經算到了今天,讓我入贅韓家,我就與韓家成為一體,害死瑤瑤嫁禍給納蘭子建,我就不得不對納蘭子建出手。」
陸山民看著海東青,說道:「之前我們曾分析過很多次韓孝周的目的,但千算萬算算不到人心,沒想到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下得去手。」
海東青安慰地握住陸山民的手,「那個時候,他未必能想到這麼遠。」
「至少也是未雨綢繆。」陸山民說道:「我知道我帶的有情緒,但我越想越覺得就是他。」
海東青緩緩道:「那你想過沒有,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納蘭子建算準了你會這麼想,然後嫁禍給韓孝周。」
陸山民緩緩平復情緒,深吸一口氣說道:「所以我才說要再次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