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行刺是大事……」
陸正豐如今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消瘦得厲害，此時才說了兩三句話，就咳得滿臉通紅。
阮流箏連杯水都不讓人倒給他，陸正豐只能自己用手擊打胸口，將喉頭的那股子癢意給壓了下去。
「如今……如今洲哥兒的事也還沒查清，我們陸家不能不擔風險。」
阮流箏哦了一聲，她的眼神從陸家眾人面上一一划過。
「風險？父親口中說的擔風險，指的是什麼？」
徐氏如今見陸正豐的身體削弱，膽子也大了些，不比從前膽小的模樣。
她直接略過了陸正豐，對著阮流箏就說：「阮流箏，如今咱們也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天的校場上是什麼情況，想必你比我們更加清楚。你娘家既是出了這等大事，我們也不敢再留你，你若肯自請下堂，看在你這麼多年伺候府上的功勞，我們也不會去追究你們家的事。」
這話說得實在太熟悉了。
只不過這句話前世是從陸之洲嘴裡的說出來的。
而今生，則是由徐氏代替了她那個被關在刑獄裡的兒子說出口。
阮流箏想笑，他們陸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想著要讓自己自請下堂？
陸正豐如今不管家裡的事，整日只想著要抽大煙。
而阮流箏挑明了態度不會去管在邢獄裡的陸之洲死活，那邊只有徐氏這個山野村婦挑起大梁。
徐氏愚蠢了一輩子，倒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變得聰明了一些。
她盤算著，如果阮流箏自請下堂，那她帶來的將軍府的那些嫁妝，可就都是留在陸家了。
用那些銀子去替陸之洲打點，不怕陸之洲放不出來。
她的算盤打得很好，但能不能打得響，全看阮流箏願不願意。
房內靜默了許久，徐氏攥著帕子，一直在心裡給自己鼓勁。
陸之妍則是站在她的身旁，從陸家的人進門開始，陸之妍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這不像她，這很反常。
阮流箏想到這裡，眼風便掃了過去。
陸之妍此刻似乎正在掙扎著做什麼決定，徐氏在說完方才那句話的時候，也曾經用手肘捅了捅女兒，示意她跟著說兩句話。
阮流箏心中瞭然，抬手摸了摸方才因為著急而有些散亂的鬢角。
她越是生氣越能保持冷靜。
「如今我阮家之事，連朝廷都還沒有定論，母親卻在這家裡一言堂，認定校場行刺與將軍府有關？更是要我自請下堂？」
徐氏心裡雖然害怕，但想著如果能夠把阮流箏逐出陸家，自己就能霸占她的那些嫁妝。
再加上阮流箏刻意示弱，給了徐氏錯誤的訊息。
徐氏說話也更有底氣，眾人只見她胸脯一挺，打聲地說：「是又如何？你娘家若當真與行刺有關，我們陸家更是要大義滅親，擰了你的身子去見官的！」
阮流箏哈哈一笑，拍手稱好：「既如此，你我兩家不如就直接去那衙門，將這婚事，說個清楚！」
*
阮流箏話雖說到此處，但今日乾元帝到底在校場險遭行刺。
朔京城已被守備軍再次封鎖，就算徐氏有心拉著阮流箏前去衙門，要將她逐出家門也做不到。
陸正豐見此，想要出面調節卻苦於說不出話來。
他越是著急，就越感覺有一口痰卡在了喉頭。
左右如今已經和阮流箏徹底撕破了臉皮，徐氏直接擺出了之前對付邱氏的老辦法，做潑婦罵街狀。
此時正雙手叉腰對著阮流箏破口大罵。
陸正豐聽著她口中說著諸如：「我兒清白官身，都是受你所蒙蔽才會前去賭博」等等的話，憋紅了臉要去阻止。
「住……住……」
他啞著聲音，眼前一片時亮時暗。
這種場合里，紅姨娘是沒有陪在陸正豐身旁的。
沒有了紅姨娘的攙扶，陸正豐才剛邁出了兩步，就覺得天旋地轉。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一頭栽到了地上。
徐氏見自己丈夫猶如一塊破布般攤在地上，霎時發出了殺豬般的尖叫。
阮流箏冷眼瞧著，心中瞭然，也不喊人去扶。
在徐氏撲上前去的時候，一直蹲守在屋頂的鳳青突然倒吊般彈出了個腦袋，隨後拇指中指併攏，彈出一塊小石，直接擊中了徐氏的膝蓋。
徐氏吃痛跌倒，重重壓在了地上的陸正豐身上。
如今陸正豐的身子消瘦，哪裡能夠承受得住徐氏的擠壓。
在房內的眾人清晰地聽見咔嚓兩聲——
大家眼裡紛紛流露出或同情或驚恐的表情。
王媽媽是只老狐狸，當場就滑跪下來，作勢想要裝暈避禍。
阮流箏怎麼會如她所願？
直接叫來了阮媽媽同將軍府的其他幾個婆子，硬是將王媽媽從地上架起來，提醒她：「王媽媽，您可是老夫人眼前最得力的媽媽，這個時候怎麼能暈倒呢？」
王媽媽見如今已是避不開了，只能認命般垂下腦袋。
徐氏還趴在地上，尚未反應過來。
她身下的軟肉在自己壓上去的一瞬間還動彈了兩下，但很快就沒有其他動作了。
徐氏晃著發昏的頭，正要從地上爬起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陸之妍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一陣尖叫：「爹！」
徐氏被陸之妍那一嗓子喊得發懵，王媽媽已經被人鬆開了手腳。
她對陸正豐的生死還抱有一絲幻想，手腳並用地爬到徐氏身旁。
可是徐氏實在太胖了，加上她摔倒的角度十分刁鑽，僅憑王媽媽一個人，很難單獨翻動徐氏。
她們主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徐氏整個人由趴著轉為橫躺，等徐氏喘著粗氣看向陸正豐的時候，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
「啊啊啊啊啊！」
地上的陸正豐雙眼瞪大面朝天，眼耳口鼻全都流下了鮮血，而他的雙手更是蜷起朝天，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徐氏跌坐在地上，喃喃開口：「我……與我無關……老爺……我們老爺……！」
紅姨娘得了信，從外頭哭著沖了進來，見到倒在地上滿臉是血的陸正豐，尖叫地對著徐氏喊：
「夫人，你壓死了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