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面對何心隱的這番說辭,朱翊鈞一時沒有接話,優哉地呷了一口茶。
在野黨的主張,天然就應當與朝廷現行路數有所不同,否則就不會叫在野黨了。
就像王世貞的文盟,雖以文章結社,在政治上同樣一再主張復古,用詩詞歌賦表達對現行體制以及社會風氣的不滿,強烈地反應了部分士人群體對三皇之制,漢唐之盛的渴求。
以及顧憲成在錢德洪、薛應旂等幾位大儒離世前的推波助瀾下,提前結成的東林社,表面只談論玄論經,完善道學,但在其所夾帶的私貨里,仍舊避免不了提出主張,其人已經不止一次在報紙上刊載「蠲逋租、撤中使」的訴求,廣泛呼應了天下大姓與有產縣民的利益。
其餘還有包括代表北方商人利益的晉商商會,代表吳江新興手工業群體利益的豐干社、白榆社,不一而足。
天下演變至今,士、工、商的參政欲望與日俱增,代表各自訴求的各種社團陸續應運而生,形成了如今這般政治現狀——隨著生產力發展,周制經歷了數千年的揚棄,以另一幅面孔捲土重來。
而作為天下結社的龍頭之一,提出朋友交通,天下人各自組建屬於自己的「會」的何心隱,則是企圖肩負起天下無產赤民,響應了窮苦黔首們的訴求。
也就是他在《仁義》中擯棄「親親尊尊」後所提出的「博愛」,以及在《論中》中所言三綱五常互為師友的「平等」。
如此當然是天大的進步。
這也是朱翊鈞毫不吝嗇地對何心隱的良知本體大加讚賞的原因所在。
但在實踐上……
朱翊鈞想到這裡,不由搖了搖頭。
在片刻的冷場後,他終於將目光落到何心隱身上,模稜其詞:「梁汝元,朕若果真心懷蒼生,你待如何?朕若是恰如你所言,仍是帝王將相那一套,由衷蔑視黔首,你又待如何?」
何心隱見皇帝沒有正面回答,只一聲嘆息,再度懇求道:「陛下,草民不想如何,也不能如何。」
「草民如今六十有三,日薄西山,臨了心中放不下,想求個答案罷了。」
朱翊鈞仍舊不置可否:「朕讀過你的學說。」
何心隱見皇帝不答話,一顆心本就漸漸往下沉,此刻聞得皇帝自承讀過他的學說,心中更是一冷。
他默默低下頭:「一代宗師當面,草民貽笑大方了。」
經學讀到一定地步,心思已經很難再為外人左右。
皇帝若是沒讀過他的經倒也罷了,他尚且能與皇帝兜售一二。
但皇帝既然已經讀過,那他就失去了傳道的餘地。
何心隱也就只能坐等皇帝表明心意,除此之外,無能為力。
朱翊鈞伸手示意何心隱落座:「朕是從《原學原講》開始看的,關於人,你論述得很好。」
何心隱再度坐回皇帝對面,凝神傾聽。
朱翊鈞將茶壺轉了面,讓何心隱自便,口中接著說道:「你說,人分先天與後天,在先天上,形貌、視聽、欲求上,與禽獸無異。」
何心隱在坊間評價可謂是兩個極端。
支持者稱之為「俠之大者」,反對者稱之為「人倫大盜」,從其人的學說上,就可見一斑。
何心隱也沒什麼避諱的地方,坦然承認:「裸裸其形、呀呀其聲、類於形類、類於聲類。」
朱翊鈞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後天上,你著《原人》,稱人即是仁,心寄於天下,身藏於家,要在大家、小家的羅網中凝聚一顆人心,才可稱之為人。」
「或者說,人是道德的人,人是社會的人,人有別於禽獸的本質,便是一切倫常關係的總和。」
何心隱坐如木雕。
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年輕的面孔,心中不可遏制升起一絲驚嘆。
皇帝的言語夾縫中,透出的宗師氣度幾乎如大日一般耀眼。
也虧得坊間還有不學無術的廢物,以為皇帝身後當真有人替其捉刀,真該當面看看皇帝。
朱翊鈞一口氣不斷:「在身藏於家的基礎上,你又推而廣之,提出小家不過是基於血緣關係的小天下。」
「為了立德成人,理應推而廣之,於大家、大天下中踐行己道,也就是集結所謂的『會』。」
「士農工商,皆應成立其『會』,朝廷,也不過是『會』的一種。」
「這段論述,雖離經叛道,細品又覺極好,朕常看常新,實在愛不釋手。」
與李贄一樣,何心隱同樣是有成聖潛質的。
在嘉靖年間有所收斂,在宗族內搞什麼聚義堂,到了隆慶年間就開始搞兄弟會,在萬曆年間,已經公然宣稱要成立共助會了——也難怪歷史上死在大牢里。
何心隱看不出皇帝心思,但對離經叛道一詞極為敏感,神情有所不悅。
他正色迎向皇帝的目光,出言更正道:「草民並未離經,更未叛道,所著概是孟子正統的經,儒門自古的道。」
「所謂『會』,亦不過是以聖人之言推陳出新,絕沒有半點干犯朝廷威福的想法。」
這事實在敏感。
何心隱人可以死,但萬萬不能在此處落下話柄,否則一生的功果,恐怕就要淪為禁書了。
朱翊鈞笑了笑:「托古改制這等事……樑柱乾在朕面前,就不要避諱了。」
「青史由天下人所鑄就,但並非隨心所欲地鑄就,更非隨心所欲選定條件而鑄就,不過是其所經歷的、已定的、既往的條件下鑄就。」
「當創造新事物時,人們總歸是驚慌失措。」
「為免群然失措,便只好請出亡靈,借用聖人們如雷的名諱,穿上身受天下人頂禮膜拜的衣服,以便演繹新的歷史。」
他看著何心隱,笑意不減:「樑柱乾不與朕掏心窩子,朕又如何回答你的問題?」
這話一出,便是良久的沉默。
何心隱死死按在大腿上,好讓自己能夠從容端坐。
這一刻,他多少能夠理解,為什麼朝野內外都流傳著皇帝「智足以拒諫」這句評價了。
其中也不知飽含了多少朝臣的怨念。
何心隱這一刻,當真是感同身受。
在皇帝這位宗師面前,什麼場面話,什麼矯飾,通通都是自取其辱。
當真是宛如被扒光衣服一般!
殿內一時無言。
不知多時過去。
何心隱終於結束了一次長久深思熟慮,他深吸一口氣,肅容回應道:「陛下火眼金睛,草民確是離經叛道。」
「朝廷官吏貪污腐朽,殘害生民,天下百姓哀鴻遍野,苦極無告,末世之景,幾救無可救。」
「千年以降,莫不如此。」
「世家、門閥、豪門、大族、官紳,你方唱罷我登場,治國理政之餘吃得腦滿腸肥,唯獨赤民淪為魚肉,日日哀嚎,從未見翻身之日。」
「舉薦圉於世家而不下寒門,科舉網羅百姓獨不容赤民脫產,而今草民開創的『會』,能給天下所有有心治國理政之人以契機,這難道不是順應悠悠青史之進步?」
何心隱理直氣壯托盤而出。
結社怎麼了?就是要結社!黨朋怎麼了?就是要黨朋!集會怎麼了?就是要集會!
千年以來,參政議政之權都如水一般,自上而下流淌,憑什麼不能在科舉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容赤民也參與之?
朱翊鈞輕輕嗯了一聲,將話說了回來:「所以你才想見朕,是想問問朕,如何看待你自詡擔在肩上的億萬赤民之訴求。」
何心隱聞言,默默點了點頭:「陛下哲思超邁歷代,又甘願自縛內廷手腳,定然與眾不同。」
朱翊鈞搖頭失笑。
何心隱不明所以。
半晌後,皇帝終於笑夠了。
他看著何心隱,失望道:「樑柱乾,這就是你必然一事無成的原因。」
何心隱眉頭緊皺,不明所以:「陛下……」
朱翊鈞抬手打斷了他,認真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皇帝都是民賊獨夫。」
「既然你都說朝廷救無可救,數千年的舊制已至末世。」
「既然朕是舊制的皇帝,朕是朝廷的皇帝,既然哀嚎百姓身上的膏腴,泰半都用在了朕的身上,樑柱乾……」
「你緣何能信起皇帝來?」
何心隱聞言一怔,旋即措手不及。
他張嘴欲言,又緩緩閉上。
半晌過去,何心隱只能沉默。
朱翊鈞身子前傾,逼視著何心隱:「嫌惡舊制,卻不成體系;空有經論,卻無有綱領;大談赤民,卻沉溺士林。」
「你自詡進步,卻將期望寄托在朕這個舊制象徵的身上。」
「樑柱乾,你與那些儒生沒甚區別,空談性理,外強中乾!」
他與何心隱四目相對,只一個拳頭的距離,壓迫感十足。
而面對皇帝的步步緊逼,何心隱心中翻江倒海,惱怒交加。
數度籌措言語,卻在血淋淋的事實面前敗下陣來。
皇帝說得對,他不信任皇帝,就不應該將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就如他此前所言,唐玄宗如何,今世宗如何,怎麼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一念至善上?
但是,他能怎麼辦呢!?
自己難道不想憑藉自己的能為、學說,親自實現他心中景願,建起自己的世界麼?
他沒有驚世的才能。
也沒有無窮的財力。
更沒有多餘的壽元了。
六十有三,他除了寄希望於皇帝能革了自己的命,還能做什麼呢?
無窮地無力感,襲上心頭,他根本無暇分辨皇帝是在折辱自己,還是在憤怒呵斥。
只覺半生奔波,種種場景,在面前走馬觀花。
結社集會,驅逐嚴嵩,週遊講學,廣邀同道……竟是無根浮萍,自娛自樂耶?
實在無意狡辯,何心隱近乎呻吟一般自言自語:「酸腐無能之輩,又能如之奈何。」
一句話出口,鼻子一酸。
幾乎就要按捺不住神態,當場失態。
便在這時,只聽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
「那你就嘗試推翻我。」
何心隱翻江倒海的愁思,登時戛然而止。
天地陡然一靜。
一切的一切仿佛被抽離。
空氣開始窒息。
寒風使人顫慄。
皇帝的陰影下,開始張牙舞爪,不可名狀。
何心隱愕然抬頭,呆愣著看著皇帝。
文華殿中,四目相對,只剩下炙熱而焦躁的呼吸聲。
「既然你自詡進步,那就將朕掃進歷史的垃圾堆里。」
朱翊鈞一臉誠摯地看著何心隱,絲毫沒有戲謔之色:「朝廷是朕的,天下是天下人的,你若是覺得朱家的朝廷不好,那你就嘗試推翻我。」
他沒有再稱朕。
何心隱看著皇帝越逼越進的眼神,下意識往椅背上靠去。
他嘗試迎上皇帝的目光,卻下意識挪開。
嘴唇幾度開合,竟然打起了哆嗦。
他似乎明白皇帝的意思,似乎又沒明白。
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只能機械一般地回應:「陛下,草民絕無謀逆……」
「你弱就弱在沒有謀逆之心!」
朱翊鈞再度打斷了何心隱。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徑直按住何心隱的肩膀,迫使其人與自己對視。
「進步理當淘洗落後,就像科舉淘洗舉孝廉一般。」
「你連反都不敢謀,哪來的自信自稱進步!」
「不要將希望寄托在朕的身上,朕現在是明君,以後未必是,朕以後是,朕的太子也未必是,既然自詡進步,那你就來推翻舊制!」
何心隱心中五雷轟頂!
只感覺心臟被攥緊一般,呼吸艱澀。
他近乎呻吟一般,駭然開口:「陛下連謀逆也容得下!?」
朱翊鈞看著面面前這個在時代的洪流中顯得極為稚嫩的六旬老叟。
他深吸一口氣,面容冷峻地搖了搖頭:「為什麼非要朕容你?」
「你覺得朝廷無藥可救,那你就去推翻它,朕覺得朱家的大明朝還有救,朕可還要再試一試,憑甚朕要為你讓路?」
「你要做朝廷的敵人,就要坦然接受朝廷的圍追堵截;你要將朕掃進垃圾堆,就要承受朕慘無人道的殺戮;你要開創新制,就要不懼跌個粉碎!」
「用你的進步號召赤民,用你的學說團結士人,用你的『會』摧毀朕的『朝廷』!」
「若是連這都不敢為,你的『會』豈不是比白蓮的『教』還不如?」
朱翊鈞緩緩站起身,彎下腰,逼近近乎貼在椅背上的何心隱:「樑柱乾,用事實,來證你的道。」
哐當。
茶杯灑落,座椅翻倒。
何心隱連連後退之下,竟然跌落在地。
此時皇帝雙手撐著茶案,前傾的身影恰好覆在何心隱的眼中,不可名狀,似鬼如魔,令人不寒而慄!
「怎生一言不合就伏地行禮。」
朱翊鈞見狀一怔,連忙從案旁繞了過來,貼心地伸手去扶。
甫一伸手,便察覺到何心隱大汗淋漓,渾身如同水裡撈出一般,濕了個通透。
朱翊鈞眼皮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用力過猛。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出言寬慰,緩和氣氛的時候。
何心隱勉強扶正椅子,硬撐著緩緩站了起來。
「草民失態了。」
迎著皇帝關切的神色,何心隱咬緊牙關:「陛下一番言語,草民受教了。」
一朝面聖,給他的震撼無以言表。
皇帝用何心隱從未見過的氣魄,給他好好上了一課。
他終於不在糾結於皇帝的本心,只是道了一聲受教。
至於受了什麼教,恐怕不足以言語道哉。
朱翊鈞再三打量何心隱的面色,見其確實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既如此,樑柱乾可還有別的問?」
何心隱默默搖頭:「本是有的,現在沒有了。」
他緩了緩,彎腰行禮:「草民請告退。」
朱翊鈞卻未輕易放他離去。
「樑柱乾沒了疑問,朕倒是還有事相商。」
何心隱動作一頓,卻是皇帝伸出手,將他扶住。
前者疑惑抬頭。
後者坦然開口道:「按你的經學,天下人志同道合,都可集會……」
「樑柱乾,朕與你結個會,如何?」
話音剛落,何心隱身子一軟,差點再跌了個踉蹌。
他吸了一口冷氣:「陛下方才還對草民的學說視為離經叛道,喊打喊殺。」
何心隱見過世宗皇帝,受過徐階的差遣,與張居正辯過經,經歷不可為不豐富。
只有如今皇帝當面,每一句話都宛如天外飛仙,每每出乎他的意料。
朱翊鈞神態自若地搖了搖頭:「又錯了,是你宣稱大明朝腐朽不堪,那便自然需承受朝廷的反撲,倒不是朕要對你殺之而後快。」
「同樣地,朕自覺朝廷還能救上一救,自然要手段百出,厲行改革,如今正要切身體會一番你們這些歪理邪說,看看有無可取之處,好做個守成之君。」
何心隱神色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片刻後,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陛下,草民殺人放火,並不是為了立地成佛。」
殺人放火受詔安,但何心隱自有傲骨,不想做宋江。
朱翊鈞瞥了何心隱一眼:「你數罪併罰,必然要奪去舉人身份的,還想做官?恐怕是將朝廷看成什麼蛆山糞海了。」
皇帝語氣中略帶鄙夷,用詞也是極為不客氣。
受此折辱,何心隱面色漲紅:「那陛下指的結會是?」
朱翊鈞耐心解釋道:「你是在野的龍頭,廣受赤民追捧,士林視你為偶像,朝中不乏你的信徒,朕也不得不承認你的江湖地位。」
「就像你方才所說,赤民哀嚎遍地,苦極無告……」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朕想著,能不能由你這個草民,偶爾入宮面聖,替那些赤民,與朕告上一告。」
「同樣地,朕也與你約法三章。」
「只許你做,沒有官身,也沒有職司,你與朕只有在『會』里的關係。」
「只許你說,民間冤情也好,具體訴請也罷,聽與不聽,都是朕的事,僅供參考而已。」
何心隱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還以為皇帝是要向對待李贄一般,詔安自己,沒成想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陷入的思索……
朱翊鈞見何心隱不答,再度開口:「既然你說,『會』乃是志同道合之人集成。」
「如今你我都聚集在赤民的旗幟下。」
「那麼此時哪怕是朕為了攬權而裝模作樣,樑柱乾亦會甘願為朕耳目,給赤民求出一線生機,是也不是?」
何心隱思索不斷,猶豫不決。
對這種事,他本能就有所排斥。
何心隱不是沒機會做官,他當初鄉試第一,一省魁首,怎麼都不是科舉無望之輩。
不過是他無心功名,放棄了四書五經而已。
哪怕是如今。
別看他區區舉人身份,依靠他在朝野間積累的聲音,若是想做官也不過是點個頭的事,有的人會舉薦他——無論是徐階,還是申時行,都掃榻相迎。
但他至今白身,自稱草民,不過是厭惡了這無可救藥的官場罷了。
這般心態下,讓他與皇帝糾纏不清,心中難免牴觸萬分。
但話又說回來……
又誠如皇帝所言,哪怕皇帝是裝模作樣,也應當耳聞一番耳聞赤民的現狀。
既然對赤民有益,他又怎麼忍心拒絕。
況且,退一步說,與皇帝結會,同樣更有利於他的學說傳播。
不管怎麼想,於大義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何心隱躊躇再三之下,終是有了決意。
他看著皇帝,頷首行禮:「草民願與陛下為朋友之交,也好讓陛下體悟一番,何為博愛,何為平等。」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已然有了捨身飼虎的覺悟了。
他這作態,早晚有一天,是要身首異處的——哪怕皇帝大度,皇帝身邊的人,乃至整個朝廷,都不會容他。
朱翊鈞不動聲色,恬淡地點了點頭:「會名由朕來取?」
冠名什麼的,他最喜歡了。
何心隱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首倡取名,天經地義。」
朱翊鈞聞言,沉吟不止,輕輕摸著下巴。
片刻後。
他似乎靈光一現般,撫掌大笑:「叫治政共同協商會,如何?」
何心隱咂摸稍許,忍不住贊了一聲:「好。」
朱翊鈞見事情成了,便轉身朝太監招了招手。
而後回過頭道:「正好,朕這裡有一事,要與會友商議一二。」
何心隱一怔,旋即警惕地看著皇帝:「還請陛下直言。」
朱翊鈞接過太監遞過來的案卷,嘆息著遞給何心隱:「是衍聖公一家,侵奪土地之事。」
「本就在度田的關口,卻查到孔聖家,讓朕實在騎虎難下。」
「萬世聖人世家,朝廷親封執天下儒士之牛耳,滿朝文武都是孔林學生,不忍欺師滅祖,加之又干涉後宮,勾連豪右,一時竟找不到人能夠挑破此事。」
「反倒是梁同志,散人在野而叱吒風雲,一介赤民而肩負大望,朋滿天下而了無牽掛。」
他看著何心隱,誠摯道:「朕的皇莊,梁同志都敢犯上諫言,那孔聖家的事,能否也路見不平一番?」
說罷,朱翊鈞便將孔承德的供詞,以及何心隱發配至沈鯉麾下任稅務兵的文書,一併遞了過去。
肩負赤民大望對撞聖人世家,皇帝怎麼會不支持呢?
朱翊鈞囅然而笑,靜靜看著何心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