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永沒有養蛆的經驗,甚至連完整的過程都沒有了解過,只能是根據自己前世所了解的一點片斷,以及根據自己的推斷不斷地做試驗。
而養蚯蚓,對馮永來說則是簡單多了。蚯蚓喜歡肥沃的土地,或者說是它們可以把不太肥沃的土地變成肥沃的土地,是個好東西。
三國的人已經有了土地肥力的模糊概念,已經有了輪耕讓土地休息恢復地力的做法,甚至有了把地里的雜草翻到地下做肥料的做法。可是恢復土地肥力最直接的做法是往地里撒農家肥,這一點卻還沒有人想到。
就比如馮家的莊子,人們隨地溺便,路上到處是牛糞,從來沒有集中起來處理的概念,這讓馮永一開始覺得很噁心,現在又覺得很浪費。
牛糞、樹葉或者秸杆鋤碎,再按一定比例拌上泥土發酵後,就是養蚯蚓最好的東西,也是肥地的好東西。從今兒開始,就要吩咐管家注意農家肥這件事。馮永在竹簡上一邊記下養蛆和養蚯蚓的想法,一邊想道。
抬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等著伺候的么妹,只見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裡滿是崇拜的眼神,連呼吸都比平時輕了許多,生怕驚擾了正在寫字的馮永。
「識字麼?」
搖頭。
「想識字麼?」
遲疑了一下,搖頭。
「知道這個叫什麼?」馮永晃了晃手中的筆。
「筆。」
聲音很輕。
「那這個呢?」
再晃晃竹簡。
「竹片?」
明顯地疑問。
「這個叫竹簡。這個叫什麼?」
「紙。家裡供有一個,是阿翁帶回去的。」
我去!看來丁二說要把那張紙帶回去供著還真不是胡說。
馮永心裡想著,同時再晃了一下手中的筆,再問了一遍,「這個叫什麼?」
「筆。」
「這個呢?」
「竹簡。」
「這個呢?」
「紙。」
「想不想識字?」
點頭,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慌張地又搖頭,再看到馮永意味深長的笑容,么妹連忙低下頭去,聲如蚊吶,「婢子不敢……」
「去找趙叔要個沙盤來和樹枝來,就說是我吩咐的。」
讀書識字,自古就是貴族的特權,到後來,才漸漸普及到一部分普通地主。至於普通百姓,從來就不在讀書識字的包括範圍。
後世所說的那些所謂寒門子弟,至少帶了一個門字,寒門也是門,至少也有讀書的資格。至於普通百姓,那叫黔首,從來不被當作完整的人看,至少到三國為止不會。
沒有資格讀書,沒有資本讀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教蒙童識字,對於古代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只能讓蒙童不斷地重複背誦,只有讓小孩掌握了足夠多的字,才能切韻,最後才是「開講」,「開講」就是講文章內的意思。
這種方法效率極低,不但需要大量的資源,而且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普通的人家不可能擔負得起。
即使對許多有條件讀書的人家來說,孩子長到十多歲,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識字,而是學習一項生活技能。
無論是最卑賤的經商,還是一項手藝,亦或者是管理田莊,只有學會一項生活技能,這樣到了十四五歲能成婚的時候,才能有一技之能來養活自己和妻兒。
所以這個年代,識字和讀書,是分開來說的。富足之家的孩子,可能會寫一定數量的字,可能會認得大多數的字,甚至可能可以寫出一封能讓人看得懂的家書,但若要說寫出一篇文章,大多數人都不一定能做到,這就是識字,但已經算是讀書人了。
而真正有條件有能力再進一步的,也不是全能達到繼續讀書的地步。因為有些不夠聰明,或者有些沒有讀書天分,又會再被淘汰掉。
剩下的,就是最精英的一類人。所以說,這就是古人把讀書看作是一件神聖的事情的原因。讀書能讀出自己的見解確實已經算得上是最聰明的人材了,至於立傳寫書,那已經叫流芳百世了。
新中國成立前後,文盲率80%以上,到了2000年,只有7%以下。這其中,夜校掃盲功不可沒,就是在馮永前世上小學的時候,在離學校大門最近的那個教室,還掛有夜校掃盲的牌子。
而這掃盲的成功,有一個因素的不可忽視,那就是漢語拼音,這個原本用來消滅漢字的東西,最後卻成了普及漢語的大功臣,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漢語拼音對以前漢字只能用直字或者反切的方法來注音是一個極大的進步。而馮永,如今就握著這個大殺器,雖然古今讀音不完全相同,可是拼音的用法卻是一樣的。
教么妹讀書只是一個突然而來的想法,也是一時興趣所在,馮永想知道,用漢語拼音的方法來教人讀書識字,會不會比這個時代的方法快一些,至於么妹自己能學到多少,那就看她自己的天分了。
得知馮永要沙盤是為了要教么妹識字,管家看向么妹的眼神都變了,不知道這個又讓他想到了什麼,只見他點點頭贊道:「這個么妹看來真是個有福氣的,竟然能蒙主君另眼相看。府里要真能多個識字的,別人也會高看咱們一眼。這以後馮府真成了耕讀傳家,也不枉老主君用命去博來的這一切。」
這話馮永沒法接,可是又不能直接否認管家的話,只能點點頭,「趙叔來了正好,這養雞還有一個事需要趙叔操心一下。」
當下說了牛糞積肥的事,還特地說了以後無論人畜,都按這個辦法集中處理。
趙管家聽完,看向馮永的眼光極是古怪,若不是有祝雞翁之術這一層說法做掩飾,只怕當場就會覺得馮永神經病又犯了。
如果說錦城是作為蜀漢的唯一中心而存在,那麼錦城城內的中心,則有兩個存在,一個是名義上的中心,皇宮。一個則是實際上的中心,丞相府。
丞相府里,諸葛亮跪坐在案幾前,一絲不苟地批閱著手裡的文牒。四十二歲的他面容清瘦而俊朗,氣度不怒而自威,銳利的眼神對案上的竹簡一掃而過後,右手「刷刷」就直接寫下了自己的意見,然後捲起,放到一旁,再拿起另一邊的竹簡……一目十行,手不停頓,幾乎沒有猶豫的時候。
馬謖腳步匆匆地捧著一卷書簡進來,神色有些憂慮,對座上的諸葛亮急急道:「丞相,南中急報!」
諸葛亮「嗯」了一聲,指了指旁邊,一邊低頭批閱竹簡,一邊說道:「放這裡吧,待我批完此文書再看。」
「丞相還是先看南中來的急報吧?」馬謖雖然依言把竹簡放好,嘴裡卻勸道,「南中反了!」
「南中久有不服之心,東吳又新得荊州之地,必生窺蜀之心。今先帝駕崩,主上年幼,東吳若與南中勾結,南中必反,有何怪哉?」諸葛亮說著,手裡不停,把批完的竹簡往旁邊一放,這才抬起頭來,淡淡說道。
馬謖一怔,這話好像有些耳熟,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人似乎說過類似的話?
「可是丞相,南中之反若與東吳有關,則東吳必有動作。北方曹魏勢大,介時趁機而入,蜀中三面皆敵,到時如何是好?」
聽到這個,諸葛亮手中的動作這才停頓下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是啊,自先帝駕崩,我就一直都在想,若介時三面受敵,當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