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二樓,進入雅間,早有等待在門後的胡姬,趴伏下身子,幫三人脫去靴子。
雅間內鋪著厚厚的絨毯,赤腳踩上去,絨毛幾乎沒到腳踝,讓人舒服得幾乎就要呻吟出來。
半坐半臥到寬大的卡座里,杜預又看了看周圍極盡奢華的裝飾,不禁有些感嘆道:
「想不到胡人居然也能有這等心思,酒肆也能有此等布置。」
羊祜其實也是第一次進入這裡,同意地點頭:
「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說著,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馮二公子。
但見馮二公子亦是四處張望一下,卻是面色如常,甚至似乎還有一絲瞭然之意。
說白了,這裡頭掛的東西,特別是那些布料裝飾,看起來像是來自異域。
但在馮二郎看來,說不定就是李姨手底下的人設計出來的。
不然誰閒著沒事會從西域帶這些布料面料來長安?
在長安,只要你出得起價錢,什麼樣的款式,什麼樣的布料,都能給你做出來。
反倒是胡姬往酒杯里斟的美酒,讓馮二郎更感興趣。
酒如融化的琥珀,金黃色的液體在杯中流轉,閃爍著溫暖而誘人的光芒。
啜飲一口,酒液在口腔中展開,仿佛細膩的綢緞滑過舌尖,味道就像深秋的果實,飽滿而成熟,帶著一絲絲微甜和淡淡的果香。
「咦?這酒……」
馮二郎搖晃了一下腦袋,咂了咂嘴,然後看向杜預:「元凱你嘗嘗。」
杜預聞言,也是拿起杯子飲了一口,然後再次面露意外之色:
「這是果酒吧?怪不得吃食還沒端上來,就倒了酒,原來是果酒。」
長安的富貴人家家中,流行一種叫作果酒的酒。
果酒比一般的酒酒味更淡一些,但多了果香和甜味,口感上佳,很適合女子飲用,所以極受女眷的歡迎。
就像張師母這等不喜喝酒的人,也常常在席上喝這種酒。
羊祜聞言,也是端起酒杯,細品了一口,然後這才把酒一飲而盡,略有些感嘆地說道:
「想不到這胡人開的酒肆里,居然還有這等酒,看來主人家不簡單。」
以前的蒲桃酒很珍貴,珍貴到有人只需要「蒲桃酒一斛遺讓,即拜涼州刺史」。
這個讓,就是有名的大宦官張讓。
也就是說,有人給大宦官張讓賄賂了一斛蒲桃酒,就得到了涼州刺史的位置。
或許是天道好輪迴,大漢的涼州,現在居然能出產蒲桃酒了。
雖說還是貴,但只要願意花錢,還是能從市面買到的。
但富貴人家裡流行的果酒,可是比蒲桃酒還珍貴,如果你沒有門路,那可是連買都買不到。
所以羊祜才說這胡肆的主人家不簡單。
聽到這一句,馮二郎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抬頭看了一下四周的豪奢布置,若有所思。
杜預倒是沒有想那麼多,自顧又倒了一杯酒:
「能在長安開這麼一家酒肆,自然不可能簡單。」
羊祜點頭,「這倒也是。」
接著又是略有感嘆地說了一句:
「而且作為一家胡肆,這生意也太好了一些,若非我託了朋友,恐怕還真訂不到這個雅間。」
說著,羊祜轉過頭,示意服侍的胡姬打開窗,一陣喧鬧聲立刻就傳了進來。
從窗口看去,樓下大堂的情景,一切熱鬧,盡收眼底。
這個甲字號雅間,多半就是酒肆最好的位置了。
訂下這個雅間,除了有足夠的私密性,適合幾個好友相聚歡飲。
而且還可以讓酒肆里最好的胡姬過來跳舞陪酒。
酒是好酒,胡姬是美人,舞也跳得好。
三位年青郎君大是盡興。
直到酒肆的侍者哈腰點頭地進來,小心翼翼地對著三人道歉,提醒說舞娘要去下一場了。
「因為是三天前就已經有客人預定好的,所以不能失約。」
侍者連連解釋,生怕三位郎君不高興。
「無妨,這本就是提前說好的。」
這個事情,確實也是一開始就提醒過的。
除非包下整個酒肆,否則的話,自然沒有讓酒肆的頭牌舞姬一直呆在雅間內服侍自己等人的道理。
學院裡的學生,向來很懂規矩。
倒是馮二郎,忽然對著領頭的舞姬招了招手。
舞姬一臉懵懂,有些不明所以地走過去,恭敬地微微彎下腰,作出聽從馮二公子的吩咐狀。
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正露出一大片雪白。
「素娘是吧?這是賞你的。」
馮二公子乘著酒興,把幾張票子塞到最漂亮的胡姬胸口。
引得胡姬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起來,立刻伏身下去,對著馮二公子行禮:
「妾謝過郎君。」
起身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臉頰輕輕地蹭到了馮二公子的腿。
抬起頭,但見她的臉上,已經是泛起紅暈,眼裡快要浸出水來。
馮二公子哈哈一笑,輕輕地胡姬的臉上輕捏了一把:「去吧。」
胡姬聽到這個話,眼中又是忍不住地流露了一點點失望,一點點委屈。
直到她走到門口,還回頭望了一眼馮二郎,眼中全是戀戀不捨。
待門口重新關上後,羊祜這才對著馮二公子笑著說道:
「伯陽若是當真喜歡,祜可以去問問,能不能讓素娘回來。」
馮二郎搖了搖頭,看了羊祜一眼:
「我記得叔子說過,今日能訂到這個雅間,還是靠了友人的幫忙?」
羊祜點頭:「正是,其實此處雅間本是他先訂下的,得知我有意在這裡請客,所以就讓了出來。」
咳了一下,羊祜有些訕訕,「我是說,若是伯陽對那素娘有意,我可以再去問問那個友人,看能不能再幫個忙。」
馮二郎這一回是聽出來了,看來這個喚作素娘的胡姬,下一位客人,極有可能就是羊叔子口中的友人了。
只見他點了點羊祜,笑道:
「能讓出這個雅間,已經難得,如今居然叔子還想著再提出此等要求,看來你們二人的交情匪淺。」
羊祜點頭承認:
「實不相瞞,此人是我到長安以後才結識的,其人奢侈不節,又不修品行,故而名聲並非上佳。」
「然則我與之相談之後,發現此人不但有大志,而且還有大才,為人疏通亮達,故而才與之多有往來。」
「哦?」杜預一下子就來了興趣,「能讓叔子這般盛讚者,想必此人當不是一般人,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要結識一番。」
雖說羊祜的身份有些尷尬,但不能否認的是,他不但學問過人,而且德量亦同樣過人。
如果此人真能當得起他的這般稱讚,自然值得結交一番。
這時,馮二郎似乎也是多有感嘆:
「確實,世間被風評所害之人,多矣。」
就像大人那樣,唉!
聽到這個話,羊祜就是一擊掌,欣慰道:
「若是士治知道二位之言,想必定會引二位賢兄為知己。」
「士治?」
「士治乃彼字,此人姓王,名濬,乃弘農湖縣人士,家世頗為不凡,世代為二千石的官吏之家。」
說了王濬的出身,羊祜又看了一眼馮二郎。
杜預注意到了羊祜的小動作,心頭一動。
今日叔子一再提起他的這位友人,恐怕別有深意。
福至心靈,他突然問道:
「莫不成那王濬也在這裡?」
「元凱好心思,沒錯,他早就有心想要結識元凱和伯陽,所以得知我欲給元凱餞行,這才把這個雅間讓給了我。」
杜預聞言,突然指了指羊祜,笑罵道:
「我算是明白了,叔子你今日說是想給我餞行,實則是欲引見王濬,是也不是?」
羊祜連忙對著杜預拱手,半是認真半是道歉地解釋:
「今日是真的要為元凱餞行,引見王士治,只是順便,若是伯陽與元凱不願意見他,那我回絕了他就是。」
聞言,杜預轉頭看向馮二公子。
「世代二千石的弘農王氏?」馮二公子的神色有些玩味,「叔子你說的那個王濬,是不是偽魏前涼州刺史徐邈之婿?」
在徐邈出任涼州刺史的期間,大漢正好收復涼州,眼見守住涼州無望,徐邈在絕望中自縊身亡。
馮二公子為何記得這個事?
因為他叫馮令。
這個令,正是來自令居的令。
令居地處湟水,地處通向河西的要衝。
河西尚未納入大漢版圖前,霍嫖姚曾領軍駐於此,防範匈奴。
十幾年前,自家大人也曾駐守在那裡,順便經營涼州,這才有了後來的趙老將軍領軍一路輕鬆地收復涼州。
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生,所以才取了這個令字。
所以對涼州的那段故事,自然也就比別人多了解一些。
「正是,」羊祜點頭,「因為王士治年少時名聲在鄉里不佳,再加上又不修品行。」
「且其為人過於清峻,少有人能與之相善,更重要的是,是他乃徐邈之婿。」
「正是有這些關係,」羊祜苦笑,「所以就算他再怎麼有才,也無法得到舉薦。」
弘農屬於河南。
河南又算是大漢最新的收復之地,地處漢魏交界。
地方學堂尚不完備,想要入仕或者進入學院,只能是通過舉薦。
更別說徐邈自殺,還與當朝權臣馮大司馬有那麼一點點關係。
沒有人願意為了得罪馮大司馬的危險——就算是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去舉薦一個名聲不佳浪蕩子,還是個性格差勁的浪蕩子。
「這倒是意思了,這樣的人,居然還能讓叔子如此極力引見,看來不見是不行了。」
馮二郎反而是笑了出來,「那就煩請叔子請他出來一見吧。」
弘農王氏,也算得上是一個世家了。
不過馮二郎心裡清楚,對方如此費盡心機的想要接近自己,其實真正的最終目的,恐怕還是自家大人。
只是現在的大人,可不是區區一個弘農王氏想求見就能見到的。
所以對方,這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羊叔子一聽,頓時大喜:
「伯陽且暫等,我去去就來。」
說完,起身出門。
不一會兒,去而復返的羊叔子帶著一個人進入雅間內。
來人一進來,就深深地行了大禮:
「濬,見過馮郎君,見過杜郎君。」
看清了來人模樣,饒是馮二郎早有想法,也是禁不住地與杜預面面相覷。
這位王公子,居然……居然是一個中年大叔?
甚至看上去,年紀可能比自家大人(先生)還要大一些?
這一下,輪到馮杜二人有些尷尬了,連忙站起來:
「咳,王郎……王公子,請坐。」
這王郎君是叫不出口了,只能稱之為公子。
王濬似乎也知道二人心裡的想法,謙讓坐下後,說道:
「濬曾聞,皇家大學院有學訓:學無前後,達者為先。濬雖痴長年歲,卻是學後於兩位郎君,若是不棄,兩位可與叔子一樣,喚我為士治。」
兩人聞言,不禁又是看向羊叔子。
也不知道你們兩人最開始認識的時候,你是怎麼把這個「士治」喊出口的?
杜預咳了一下,終於還是首先出聲問道:
「據叔子所言,士……士治欲有志於學院?」
看到杜預有些遲疑的神色,王濬坦然問道:
「杜郎君可是覺得濬年紀太大,有些遲了?」
杜預一聽,連忙擺手:
「自然不是。百里奚七十多歲才被秦穆公任為相國,佐秦穆公開地千里,稱霸西戎。」
「太公望(即姜子牙)亦是七十二歲才被周文王請出山,最後興周八百年。」
「士治正值壯年,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聽叔子說,士治年少時頗為,呃,頗為不拘小節,誰知現在看來,卻是與傳聞大不一樣。」
王濬聽到這個話,嘆了一口氣:
「其實叔子說得沒錯,我在鄉里確實沒有什麼好名聲,早些年因為家族的關係,我還曾被征僻為河東從事,可惜又與同僚不和。」
說著,苦笑了一下,「再後來,偽魏日衰,大漢日興,我亦不願與那些同僚虛與委蛇,於是乾脆辭官回家。」
聽到這個話,馮二郎認真地看了一眼王濬。
得虧你辭得早,若不然,今日又何須如此費勁?
說不得在河東時就能見到大人……
王濬只覺得馮二郎的目光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太過注意,只是繼續說道:
「特別是大漢收復關中這些年來,三興已定,百姓歡顏,吏治清明,與那偽魏大不相同。」
「我亦大受震撼,幡然醒悟,心有變節之志,這才厚著臉皮,想辦法與兩位結識一番。」
聽到這個話,杜預與馮二郎頓時就是肅容:
「棄亂向明,甚相嘉尚;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一位中年大叔在自己這些少年郎面前,居然作出這等低姿態,還想怎麼樣?
(晉書有記:濬博墳典,美姿貌,不修名行,不為鄉曲所稱。晚乃變節,疏通亮達,恢廓有大志。)
時至臨近宵禁,馮二郎這才有些醉意地從西市出來,回到大司馬府上。
甫一進門,就有下人來報:
「郎君,家主有吩咐,郎君一回到府上,就立刻前去見他。」
馮二郎一聽,三分酒意立刻就醒了兩分。
很快,到了後院,又有下人通知他:家主已經在書房等待了。
馮二郎不敢怠慢,連忙前去。
「孩兒見過大人。」
馮二郎行過禮,又有些小心地左右看看。
「行了,不用看了,你的阿母還沒有從軍中回來。」
這些日子沒了鎮東將軍輔佐軍務,再加上朝廷各種軍事調動,錄尚書事的馮大司馬工作量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把手頭的一份公文隨手丟到一旁,向後靠到椅背上,就算沒有正眼瞧這個兒子,馮大司馬似乎也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馮二郎聽到自家大人的話,不由地暗鬆了一口氣。
兒子這個模樣,讓馮大司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乾脆仰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怎麼?是不是你料定你的阿母不在家,所以學院放假了,都敢不回來看望父母,反而跑去西市喝酒?」
馮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大人莫要生氣,孩兒這不是回來了嗎?只是回來得晚一些。」
頓了一下,然後又解釋道:
「而且元凱不是要去軍中了嗎?所以今日其實也是為他餞行。」
說著,他上前兩步,繼續匯報今日的遇到的事情:
「大人,今日飲酒,孩兒還遇到一事。」
「什麼事?」
「有人想要找孩兒說情。」
「哦?是誰?」
「弘農王氏。」
本在閉目養神的馮大司馬,終於睜開了眼,正眼瞧了兒子一眼:
「弘農王氏找你?」
「一個叫王濬的,通過羊叔子找上了孩兒。」
「嗯?王濬?」馮大司馬重複了一下,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然後呢?」
「孩兒覺得,此人不錯。」
馮大司馬再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你要是覺得值得往來,那就儘管去做就是。」
語氣淡淡,卻有著對世家大族獨有的霸氣,「區區一個弘農王氏而已,翻不起什麼大風浪。」
馮大司馬這一路走來,拍翻的世家豪右,大大小小,數都數不清。
說是雙手沾滿了世家豪右的鮮血,那是一點也不過份。
「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想做就去做,不用有那麼多顧慮。」
堂堂大司馬之子,拿一個弘農王氏練練手怎麼啦?
得到了大人的支持,馮二郎面露喜色:「孩兒明白了,謝過大人。」
「謝我做什麼?為父這輩子做的事情,還不都是為了你們。」
馮大司馬看向已經快要和自己一樣高的兒子,語氣儘是感慨:
「不知不覺,你都這麼大了,將來我們馮家,恐怕還是要靠你撐起來。」
馮二郎頓時面露苦色。
馮大司馬見此,眉頭一皺。
「大人,我們馮家,將來靠的恐怕不是孩兒,而是阿姊……」
「你在胡說些什麼?」
雖然馮大司馬很寵女兒,但也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再說了,讓女兒撐起這個家,難道這不是在咒自己的女兒將來嫁不出去?
看到大人面有慍色,馮二郎連忙解釋道:
「大人可知今日孩兒還看到了什麼?」
「什麼?」
馮二郎面有神秘之色:
「孩兒看到阿姊跟那劉大郎在一起。」
說著,還伸出兩個大拇指,對著勾了勾。
示意兩人的不尋常關係。
馮大司馬一怔,然後又露出有些複雜的神色,好一會都沒有開口說話。
「大人你說,如果阿姊真的與劉大郎,嗯嗯,那我們馮家,是不是將來還是得要靠阿姊?」
雖然大人和阿母都沒有明說劉大郎的真實身份,但二郎我也不是三歲孩子了。
別的不說,就憑大人與陛下的關係,張阿母和皇后的關係。
還有,聽張阿母說,阿姊小時候就被皇后看中了,曾有意讓阿姊做太子妃。
這幾乎就是明示了。
馮大司馬聽到兒子這般試探,面無表情,只是問道:「你想說什麼?」
「孩兒就是想知道,劉大郎究竟是不是……」
說著,他豎起食指,向上面指了指。
馮大司馬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拿起另一份公文,反問道:「你覺得,你的阿姊和劉大郎,可能性多大?」
「據孩兒所知,能與阿姊說笑無忌的年青男子,就只有這麼一位劉大郎。」
馮大司馬沒能把公文看下去,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馮二郎。
馮二郎連忙又補充道:「就算是孩兒,也沒能這樣。」
「曹!」馮大司馬把公文再次一扔,面露疲憊之色,艱難地閉上眼,破罐子摔破,「那你就準備當太子的妻弟吧。」
「啊?真的?」
「怎麼?難道我馮家的女兒,還不配當個太子妃?」
「不是,孩兒的意思是,我們馮家,以後果然還得靠阿姊啊!」
太子妃只是暫時的,以後還會是皇后。
只要自己的阿姊成了太子妃,那就必然是將來的大漢皇后。
馮二郎對此還是很有信心的。
「話不能這麼說,雙雙以後就算真成了大漢皇后,也需要馮家的支持。」
馮大司馬再次皺眉,批評兒子的這種躺平思想:
「馮家不倒,雙雙才能坐穩皇后之位;雙雙的皇后之位穩當,馮家才能更加穩當。這是互為表里的事情,你豈能說單靠雙雙一人?」
既然話都說開了,馮大司馬自然就要把話都跟將來的馮家家主說個明白。
有自己在一天,馮家當然不會有事。
但自己只是山門子弟(黑哨),又不是真的修仙人,不能長生不老。
將來馮家還是要交到這個兒子手裡。
這些年來,馮二郎與當朝太子廝混得熟得不再熟了。
再加上馮氏的家門,那可是出自山門,絲毫不弱於皇家。
所以註定不會像別人那樣,對皇家有那麼大的敬畏。
只是親耳聽到從大人嘴裡說出這番話,他心裡仍是忍不住地跳動:
「皇……皇后?」
這,阿姊還沒出嫁呢,大人就在考慮阿姊當皇后以後的事情了?
馮大司馬「嗤」地一下,目光里對兒子的表現大是不屑:
「怎麼?我們馮家的女兒,難道還不資格當一個皇后?」
張星彩為什麼一直想雙雙當太子妃?
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馮家能讓他的兒子太子之位,穩如泰山。
「不,不是,孩兒只是覺得有點突然。」
原本一直以為很了解自己大人的馮令,突然之間,聽到大人輕描淡寫地視皇后之位為囊中之物,總覺得眼前的大人有點陌生。
「需要什麼準備?該準備的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馮大司馬淡然道:
「士農工商,天下四民,哪一個沒有受過我們馮家的恩惠?如果我們馮家的女兒沒資格,那天下還有誰有資格?」
論士,有造紙術,印刷術,科舉制。
論農,有耕種術,有畜牧術,有攤丁入畝。
論工,有梅式織機,有輪筒水車,有磨麥成面。
論商,天下誰人不知興漢會?又有誰不知東風快遞?
再加上馮家對大漢的功勞。
誰敢說馮家女兒不能當皇后?
馮家女兒可以不當大漢皇后,但沒有人能說她沒有資格當大漢皇后。
真當這麼多年來,馮文和是白叫的?
再說了,大漢又不是宋明清,立個皇后還得特意挑選小戶人家。
兩漢時外戚劉氏共天下的時間還少了?
憑什麼季漢就能例外?
除非劉諶有本事把大漢的根基推倒重來。
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雙雙將來真的成了皇后,馮大司馬只要有心,就可以保證她的地位,至少也能是個呂后版。
因為算算時間,待天下統一,再等劉諶把自己這一代人都熬沒了,那也得四十來年之後了。
四十來年時間,因為糧食增長,醫學的提高,必將會導致人口的激增。
人口激增,就意味著人口壓力的提前到來。
而大漢西邊的紡織業經濟,東邊的種植業經濟,夾在中部的小農經濟。
還有可能從興漢會孕育而出的資本集團在興風作浪。
想想就賊刺激!
真到那個時候,大漢馮皇后手裡掌握的家傳屠龍秘技,將會是劉氏最需要的東西,甚至是救命稻草。
劉諶真要敢不念一點舊情,馮·呂后·盈就敢帶著底下的人問一句「陛下何故造反?」
除非自己這個女兒是個戀愛腦,主動把自己的保命底牌送到別人手裡。
不過想想雙雙的性子,嗯,應該不會。
心狠手辣小文和,馮雙雙至少也能繼承個手辣。
至於深謀遠慮麼……
馮文和瞟了一眼馮令:
「我聽人說,你對胡姬挺感興趣?」
馮令「啊」了一下,眨眨眼:
「大人聽誰說的?」
馮永不語,只是盯著他看。
馮令咳了一下,「今天那個酒肆里的素娘,確實挺不錯的,大人你把她送走之前,有沒有見過她一面?」
「你猜出來了?」
馮令嘆了一口氣:
「大人,這整個長安城,真要論起手底里掌握的胡姬質量,恐怕就連陛下都比不過大人你啊!」
畢竟天下勞力的總管事,可不是陛下。
「還有那個酒肆里的供給之物,瞞得過別人,又如何能瞞得過孩兒?」
不是他看不起胡商,而是胡人再怎麼富豪,也不可能開出那等奢華格調的酒肆。
他們最多,能讓胡姬站在門口招著手,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喊幾句:
「阿郎,來喝酒啊~」
然後故意露出點雪白。
這就是極限了。
哪來那麼多調調?
馮大司馬點了點頭,「沒事了,你出去吧。」
話不用說盡,自己知道兒子是在作某些試探,兒子也知道自己知道他在試探,自己也知道兒子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試探。
兩人之間的有些話,本就故意說的。
馮大司馬看得出來,馮二郎從故意提起王濬那時起,就已經是在試探。
雖然很隱晦,但怎麼可能瞞得過深謀遠慮的馮文和?
所以他索性就配合兒子挑明了說。
老夫手頭一大堆別人送的上等胡姬,又不能留在家裡,拿來賺點零花錢怎麼啦?
驗證了自己在酒肆的想法,知道了自家的又一個秘密據點,馮二郎於是很聽話地告退。
只是走到門口,他仍是忍不住地回頭說了一句:
「大人,現在長安城,胡姬舞確實挺流行的,咱們家……」
一捆簡書砸過來:
「滾!」
待馮二郎的身影消失,馮大司馬這才放下手裡的公文,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面有苦惱之色。
兒子不簡單,一母同胞還是龍鳳胎的女兒,又能簡單到哪去?
劉大郎啊劉大郎,這可不是我逼你,這是你主動跳坑的。
當年我可是婉拒過這門親事的,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所以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否則的話……
反正只要你好好的,大家就都能好好的。
如果你不願意好好的,自然有人會幫你好好的。
反正不能怪老夫心狠。
想了好一會,馮大司馬又突然「嘖」了一下。
算了,想那麼多有什麼用?
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老子為了漢家華夏,拼了老命跟歷史慣性掰手腕,如果老劉家連兩世恩澤都不願意留給馮家,那就活該上斷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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