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玉在宋芝走後，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宋芝當著他的面毫不留戀的離去的噩夢，他無數次驚醒旁邊什麼都沒有，只有空曠房間和他激烈的喘氣聲。
只有這次，是宋芝柔軟的手和溫柔的聲音，那麼讓人安心，那麼讓人留戀。
陸青玉知道，他再也不會做噩夢了，是宋芝救了她，是宋芝戰勝了他的噩夢，宋芝是他的救世主，他是她最忠實的信徒。
想到這，他用被子捂住了頭低聲笑了起來，笑得越來越大聲，肆意昂揚。要不是房子隔音足夠好，肯定會有人來投訴。
宋芝並沒有及時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手機振動才讓她反應過來。低頭一看電話是外公打來的，她趕緊接通電話快步往電梯走去。
「喂，外公。」
「小芝，媽媽…走了。」外公蒼老無力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明明她哪個字都聽得明白，連在一塊卻怎麼也理解不了。
「外公，你說什麼了？外公？」她聲音頓時變得又苦又澀。
「小芝，訂機票回來吧。」外公並沒有多說什麼就掛斷了電話。他了解宋芝，說再多她自己緩不過來也沒用。
電話傳來掛斷的聲音，宋芝到了酒店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的時候還一直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直到聽見酒店大廳的吵鬧聲，她才徹底讓自己從外公的話里醒過來。
她一邊在操作著手機，一邊往大門外跑去。這時酒店門外剛好停著一輛計程車，她二話沒說就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師傅，去機場，麻煩快點。」宋芝聲音充滿了焦急。
司機師傅不由得回頭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沒事吧？臉這麼白。」說著也怕她有什麼急事，發動了汽車。
「沒事兒。謝謝。」宋芝聽了司機的話往後視鏡看了一眼，才發現她不光臉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她也是這時候才感覺到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宋芝看汽車快速地駕駛在路上，仿佛泄了口氣一般，無力的癱在了車座上。
一路上都沒有什麼車，宋芝在最早的一班飛機起飛前趕到了。
坐上飛機的那一刻，一路上被一直壓抑的悲傷情緒才開始如洪水一般反撲過來，宋芝捂著臉抱住膝蓋哭了起來。幸好她旁邊沒有什麼人，不然她不敢哭得這麼放肆。
她又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那時候宋芝媽媽陳意知道宋橋出軌的事後，就乾脆利落地送走了宋芝，堅決地提出了離婚，她一分錢都沒有要，只要了宋芝。這恰恰合了宋橋的意，連爭取都沒爭取，直接把離婚協議簽了，沒有搞對簿公堂那一套。
宋芝不知道為什麼昨天還恩恩愛愛的父母，經過了昨天一晚上，她凌晨就被母親送上了飛機，獨自從北方回到了南方。她還記得那時候她大哭著不肯自己上，非要媽媽一起，以為陳意不要她了。
可陳意那時滿腦只有宋橋出軌的事，她只剩下憤怒，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對一個只有八歲的小女孩多麼殘酷。她被宋芝的哭聲哭得心煩，在機場大廳，她使勁掐著宋芝的胳膊，對她說：「你爸爸不要我們了，你哭有什麼用？能不能有點用？別哭了，我辦完事就來找你。」
宋芝記不得當時是因為被掐疼了才不哭，還是因為陳意當時的樣子太陌生了，眼裡全都是怨恨，跟她平常的形象完全不同。
回到外公家以後，外公便著急問她：「你媽媽呢，怎麼樣了？」
宋芝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完全是懵的狀態，斷斷續續的說著。眼見著外公有發火的跡象，她更怕了。這時，外婆匆匆趕來，心疼地把她擁進了懷裡。
「你幹什麼呀，她才多大呀？」外婆護著她，怒懟著外公。
「芝芝不怕呀，有外婆呢。我們一起在家等媽媽，好不好？」外婆說完外公，立馬換了一個溫柔的語氣哄著宋芝。
這一刻宋芝委屈的情緒終於被外婆溫柔的聲音引了出來，頭趴在外婆的肩上就大哭了起來。
外婆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眼裡充滿了心疼。
外公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太過了，宋芝明明只是一個八點的小女孩，但他又拉不下臉哄，最後踱著步回了書房。
宋芝一個人坐了五個多小時的飛機，全身狀態都是緊繃的，這一哭，哭累了就睡著了。外婆把她放進陳意的房間了，關上門去了外公的書房。
「你今天怎麼回事呀，芝芝那么小。她留下心理陰影了怎麼辦？」
「唉，我這不是擔心小意嗎，她從小到大哪受過這委屈？」
「怎麼，小意是你的女兒，芝芝就不是你的外孫女了，她才八歲。小意不能一直活在溫室里，三十多歲的人了，這點事情還處理不好？我們能護她一輩子嗎？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外婆一輩子要強，自然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活的這麼軟弱。
外公對外人強硬了一輩子，但面對家裡的這幾女人卻一直強不起來，總怕旁人欺負了她們。碰上母親的事，一時著急，自然失了分寸。
好歹外婆是明白的，點了外公幾句，外公也算是想明白了。
等陳意打電話回來，他也只是提了點建議，並沒有要求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辦。
後來就是陳意回了外婆家一直情緒都不高，好的時候她是一個正常的媽媽，不好的時候誰都不會理。過了幾年外公外婆實在看不下去強硬地把她帶進了醫院，這才被查出了抑鬱症，但她明明一直都在吃藥治療，明明快要變好了。
她在宋芝來北方前還對她說：「等著我家芝芝考上大學。」
宋芝不明白她明明自己已經說了要等了，怎麼沒實現諾言呢。
宋芝下了飛機以後，直奔外公給她說的醫院。
在停屍間，她看到了安安靜靜躺著的陳意。宋芝覺得她就是睡著了而已，只不過是嘴唇白了一點，陳意在給她開玩笑罷了。
她不相信似的一直拉著陳意的說叫著：「媽，媽。你醒醒啊，我是芝芝啊。你不是說等我高考完嗎。」
宋芝一直沒出停屍間，直到外公來找她。「宋芝，該認清了。你媽媽她自殺了，她走了。我教你的那些東西你都學哪裡去了？」外公並沒有因喪女之痛衰敗下來，反而越來越強勢。
「外公，我……」宋芝一開口聲音便是沙啞的，外公的話點醒了她，她知道這樣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陳自道沒有等她繼續說下去，就對她說道：「跟我走。」
宋芝沒再說什麼，回頭看了陳意一眼，跟在外公身後出去了。
「她是自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這是她留給你的信。」陳自道從兜里掏出封信給她，留下一句話就走了，看起來好像陳意的死對他沒有什麼大的影響。可他表現的再怎麼冷靜，發紅的眼睛以及已經僵硬的身軀都已經出賣了他。
陳自道怎麼能不傷心呢，他唯一一個女兒走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三年前宋芝外婆去世了下子病倒了，
「晚上記得回家。」
宋芝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顫抖地打開了信。
「芝芝，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知道你或許是恨媽媽的。但媽媽是真的真的很愛你。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很想陪你長大，看著你考進自己喜歡的大學，喜歡的專業，嫁給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過幸福快樂的一生。媽媽不得不承認因為對宋橋的怨恨和不甘牽連到了你，可是你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對不起芝芝，媽媽要走了。媽媽不希望將上一輩子的恨延續到你身上，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吧。媽媽會在天上一直陪在你身邊，希望我的芝芝永遠快樂。」
看到一半宋芝大顆大顆的淚水奪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滴在了紙上，她小時候因為媽媽時斷時續的態度討厭過她，她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變成了這樣，她甚至是怕她的。
可是外婆告訴她，媽媽是因為生了很嚴重的病才這樣的，她一直很愛芝芝，只不過在她身體裡還有一個魔鬼，它想控制媽媽，媽媽只能很累很累的與它作鬥爭，這樣才能陪芝芝很久很久。
她還記得她聽完對外婆說：「那我要給媽媽很多很多的愛，這樣她更有力氣打敗那個惡魔。」
宋芝這樣說的，她也這樣做了。不管什麼時候，宋芝都會跑去買一朵最鮮艷最漂亮的玫瑰，放在陳意的床頭。
有時候陳意狀態好，會輕輕地抱抱她，再親一下她的額頭，宋芝會高興好久。有時候狀態不好，她看宋芝的眼神是宋芝讀不懂的複雜情緒，宋芝不敢想那裡面是不是有厭惡。
後來宋芝長大了，外公不顧外婆的阻攔，把媽媽生病的原因告訴了她。
「宋橋，也就是你父親，婚內出軌，在外邊還有了一兒一女。他就是利用你母親，利用她的錢利用她的能力，等一切都到手以後再把她扔掉。她也是不爭氣的，什麼都留不下。為了這麼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這樣。你知道她為什麼只把你要了過來，就是讓你報復宋橋，報復他們，你要替她爭，屬於你媽媽的，屬於你的你都要拿回來……」宋自道一字一句的說道。
宋芝也是這時才知道了全部緣由，她恨宋橋嗎，肯定是恨的。她只是不明白陳意怎麼能為了一個男人變成了這樣，是因為愛嗎。可是宋橋不愛她。宋芝想，如果愛讓人變得不理智甚至成了瘋子，那她不要愛了，她不要愛別人，也不要別人愛她，愛真是太可怕了。
外公全都說清楚以後，每天都會教宋芝相關的金融知識，學不會會被戒尺打手，可是宋芝再也沒有哭過，她好像少了一份人類該有的情感。
外婆不管跟外公怎麼吵，他都不退步。外婆沒辦法只能找宋芝，想把她送到寄宿學校，可是宋芝只靜靜地說道：「外婆，外公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
外婆聽完怔了好久，一時間有些認不得宋芝，明明剛回來的時候還是個會在她懷裡大哭的小女孩，是個會撒嬌的小女孩，怎麼現在要變得這麼冷。
自此以後，外婆沒再多說過些什麼，她只能儘可能每天給宋芝一些小玩意，讓她多出去跟朋友玩，想著肯定有一天能被朋友帶動起來，讓她活得跟同齡的小孩子一樣。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宋芝身上多了一份超越她年齡的成熟。
直到外婆去世的那一天，宋芝拉起外婆的手，才發現她已經很多年沒碰過外婆的手了。她把外婆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就像小時候外婆摸自己的臉一樣，一顆淚順著宋芝的臉頰流過，外婆的手就像最後為她擦了一次淚。觸感與幾年前完全不同，可給宋芝的感覺還是如同小時候一樣溫暖。
宋芝在醫院收拾好情緒，到家的時候外公已經在餐桌上等她了。宋芝想，以前是有外婆和媽媽的，現在只有外公了。
「吃飯吧。」宋自道等宋芝坐下來以後，說了宋芝進門以後的第一句。
宋自道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但沒有離開，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宋芝吃。
宋芝胡亂塞了幾口也早已吃不下了，她看宋自道停下來，也就放了筷子。
「明天取了你母親的骨灰以後，就回去吧。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沒做完之前，不用來看我。」宋自道留下這一段話後就上了樓。
「嗯，我知道了。外公。」過了好久，宋芝才開口，聲音小的好像她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宋芝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直到家裡的座機響起，她才動了起來。她一站起來，身體就劇烈地晃了一下，幸好及時扶到餐桌，才沒有摔倒。
電話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這麼久沒人接，還堅持著沒掛斷。宋芝雙腿僵硬的走了過去。
她剛接通想開口，卻發現嘴唇乾的已經連在了一起，動一下就劇烈地疼。
或許是電話那頭的人沒聽見聲音，直接開口說：「聽說陳意死了，宋芝又回你家了，你一個孤家寡人的老頭趕緊把宋芝放開吧，我宋橋的女兒，怎麼也得回我家。識相點的就趕緊讓她回來。」電話那頭的語氣充滿了不屑，而陳意對他來說就像個不相關的人。
「我什麼時候是你的女兒了？宋先生你哪來的臉？別來打擾我外公，不然我不能保證我能做出什麼來。」宋芝被他氣的發懵，也不顧嘴唇的情況，直接懟道。
沒等宋橋再說些什麼，直接掛斷了電話。
宋芝立在旁邊緩了好久才把情緒平復下來，宋橋真是好本事，這邊的事掌握的一清二楚。
宋芝諷刺地笑一聲，轉身去廚房做飯，等外公下來吃。
兩人吃完以後就去了醫院，等收好骨灰以後，兩人等在路邊打車。
「不用陪我回去了，你直接去機場吧。你先走吧。」宋自道一邊說著，一邊招來了一輛車。
宋芝沒說什麼，直接坐進了車裡，踏上了去機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