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而不見，豈是待客之道。」
白子辰睜開雙眼，雙瞳陰陽流轉，綻放出深邃神光，直刺通道黑暗中。
所有黑暗，所有虛幻，都在這雙眸子下無所遁形，似乎看到了遙遠的鬼城宮殿。
右手抽出南明離火劍，輕輕往前一送，象徵著無窮高溫的赤練驅走了周遭的寒意。
轉瞬出現在十地酆都最深處，向著石碑轟去。
尚未近身，就灼的空氣曲折，濃郁鬼氣四散。
白子辰遠未全力出手，只用一口五階飛劍隨手劃出。
一來白昭青下落不明，免得誤傷或冤枉了鬼尊。
二來，每添一分力，就能感受來自天地大道的阻擾約束。
好不容易修回來的壽元，可不想就這麼送了出去。
便是如此，也相當一名正常化神中期全力出手的水準。
加上南明離火劍秉離火之精而生，最是克制鬼修。
正常情況下，五階陰神沒可能擋得住。
當然，十地酆都類似秘境又非秘境，對鬼修有主場加持。
就不知增幅程度幾何，能否抵的過先天劣勢。
……
巍峨古老的城牆之後，是一座座恢弘大殿，沉寂無聲，透著絕對的莊嚴肅穆。
從頭到尾，皆為不帶一絲異色的深黑，好似有活物藏身其中，無數陰影在殿上挪動。
最中心一座大殿，銘刻著三個斗大字跡，但被層層黑霧包裹，看不真切。
殿內層層階梯上升，高不可攀，最高處都好似超過了殿堂頂部。
有名身形消瘦的男子負手站著，穿著墨色袞袍，十幅鬼神圖像左右對稱，上下交錯分布。
氣息如海如岳，身體每一寸都在和外界發生交互，細如牛毛的黑線從袞袍上衍出，又從外界進入。
明明一言不發，沒有動作，卻以體內氣息起伏影響著整座鬼城的黑霧漲跌。
無需多言，就能知道這人即是此地主宰。
「尊主，真不露面？光陰劍君可不是肯吃虧的主，只怕不會輕易退走。」
無面判官站在矮了兩級的台階上，憂心忡忡。
他作為十地酆都對外代言人，最常行走修仙界。
另一個身份，是星宮的天同星君。
當初青燈羅漢試圖將十地酆都拉進他的陣營中，無面判官斷然拒絕，還反過來給白子辰提供了情報。
所以後來在修仙界中，多得爛柯山回饋。
正因為如此，無面判官對光陰真君的性情比其他人要了解的多。
恩怨分明，喜惡表現的很直接。
從與他有舊的幾家宗門就能看出，都被扶上了不敢想像的位置，日子過得滋潤的很。
而有仇對象，一日慘過一日。
像那黑市，過去地下第一大勢力，不知多少修士仰它鼻息求活。
在和光陰劍君起了衝突後，逐分裂回數十個獨立個體。
就連背後靠山八荒劍君，沒過幾年就身殞坐化。
雖說這回化神歲數已經超過大限一千多歲，但很多人還是將直接原因算在了和光陰劍君的那次隔空交手上。
否則八荒劍君能再多活數十年，五凰劍宗也不會衰弱的如此迅速。
有超級大宗的牌子撐著，就算大真君故去，還能繼續狐假虎威。
「兩邊都開罪不起，躲起來一段時日罷了……那位可是有能力為我等補全鬼道之路，不再局限於五階，迷茫不知前路。」
鬼尊轉過身來，面容清癯，長須留到胸前。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眸子，左眼全黑，右眼全白，分不出瞳孔眼白邊界。
「酆都自成一界，外界力量至此都會削弱。他白子辰除非為了這件事情，付出和當年對付阿修羅古魔一樣的代價，否則危及不到我等。不過藏身殿中，折些面子罷了，反正鬼修本就沒有名聲可言。」
話音剛落，就有一條赤龍照亮酆都，轟然而至。
酆都城外濃郁到永遠都散不開的黑霧，就像遇上克星，嗤嗤作響被點燃燒著。
赤龍身上落下的點點焰火，在每座大殿中竄動，原本陰森寒冷之地溫度驟升，失了鬼城原有的死氣。
而赤龍不留情面的向中心大殿斬下，一頭頭氣息強大的鬼影撲上，但就像飛蛾撲火，化作點點火星。
「安敢如此！」
鬼尊面色大變，雙掌向上托起，有一條黑白雙魚衝起，勾連上城中每一座大殿，擋住了氣勢如虹的赤龍。
腳下大殿，黑氣翻湧，有一隻只枯手伸出，將黑白雙魚推至高空，瘋狂轉動。
被黑霧遮住的大殿上方的字跡，終於顯露真容。
肅英宮！
赤龍消失，黑白雙魚撲了個空。
但下一刻，又在身後出現，轟的黑霧消融，鬼氣潰散。
原本陰氣森森的酆都鬼城，亮堂的有如白晝。
只是交手數個回合，鬼尊就疲於追趕，空有主宰一切的浩蕩力量，卻根本捕捉不到對手。
哪怕有著主場之利，還是被耍的團團轉。
鬼尊失態怒吼一聲，所有黑殿亮起，十位鬼神出現，好像十尊從地府深處爬出來的五階鬼修。
聯手一抓，酆都世界再次回歸黑暗，將赤龍圍在一個極小的空間裡。
可就在十雙大手拿住赤龍，各自使力，要以恐怖力量鎮壓這口飛劍時。
赤龍驀地從有質轉為無質，咻的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等下一輪劍光襲來時，酆都鬼城已無如此手段，再來反擊。
只剩鬼尊顯出陰神法相，百丈巨人施展神通，抵禦赤龍劍光。
可每次一相交，就要被灼掉大片鬼氣。
三五個回合下來，身上坑坑窪窪，氣息都下降了大截。
無法，白子辰悟得無處不在後，再面對普通化神都是降維打擊。
能於萬里之外，御劍殺敵，如親臨戰場。
而化神修士，神識範圍能超過兩千里的，都是歷經奇緣，神識強大的異數。
這種只挨打無法還手的情形，面對的又是光陰劍君，連阿修羅古魔都不厭其煩，擺脫不了。
完全想像不到，其他化神修士該用什麼方法才戰勝它。
「鬼尊，你我首次見面，相互間應該無甚衝突……我想知道，為何要替擄走我族孫的人遮掩，是想做青楓宗的仇人？做我的仇人？」
白子辰的聲音不疾不徐，從天邊傳來。
這一交手，他就能確認帶走白昭青的不可能是鬼尊。
五階陰神坐鎮主場，竟被一口南明離火劍壓著打，這身上破綻還如此嚴重。
根本就不可能有算計自己的底氣，且只要在真實界全力出手，肯定會留下鬼氣。
三川河附近，絕不會那樣乾淨。
可燭龍陰陽瞳指明的方向和鬼尊態度，能說明他肯定知曉部分內情，只是試圖隱瞞不報。
「劍君，何必苦苦相逼，本座自有難處……你自去尋了那人蹤跡，解決爭端，不用來我酆都找人。」
鬼尊深吸了口氣，大團大團的鬼氣鑽進身體，又恢復到了全盛狀態。
「速速離去，莫要打擾酆都環境，讓本座不得入眠！」
「可笑！」
天邊一聲冷笑，又有六道劍光奔來，遙遙鎖定。
「劍君，實是那人蠻橫無理，硬壓著本座同意，否則就要拆了這肅英宮……那人位置可告知劍君，莫要再傷我鬼城，此地每一分底蘊都關系所有鬼修的進身之階。」
劍光煌煌，映的鬼尊面色大變，立刻變了說辭。
每道劍光都真實不虛，和赤龍相近的浩蕩威勢，讓他明白對光陰劍君的戰力預估有了極大的偏差。
這種實力，好像比那名神秘人還要超過，同樣能滅了十地酆都。
自己引以為傲的主場優勢，在全力光陰劍君面前可能只是數劍的結果。
「無光城中，化身城主瞞天過海，昭青也被帶到了那邊……」
劍光帶回鬼尊臨場寫就的信箋，白子辰睜開雙目，認真的來回掃蕩。
「早說不就解開誤解，何必做過一場，不過希望鬼尊能陪我同去一趟無光城。」
「本座不喜光照，陰神缺陷又不能深度接觸寒意，對於環境的要求近乎苛刻……雖然內心深處很願意隨劍君一同前往，徹底解除之前的誤會，可離開十地酆都真做不到。」
鬼尊法相輕輕晃動，乾脆利落的表達意見。
「沒有鬼尊指認，我如何認出那名神秘人。只需同行不用出手，自有白某護你周全。」
白子辰並不退讓，態度堅決。
「鬼尊如此答覆，我可要默認你和那人是同夥關係。」
「好，本座與你同行，但也請劍君入了酆都，讓我見見光陰劍君真面目，好知道自己究竟敗在了誰手上。」
鬼尊停頓許久，答應的同時又反過來另提一個要求。
「自無不可。」
白子辰突兀地輕輕微笑，起身一步跨出，數息之後就降臨在廣袤平原上。
「劍君天日之表，儀態高遠，不愧是能橫壓萬古的劍仙。」
鬼尊誇了一句，陰神法相快速接近。
就在兩人相距不足百丈時，竟然有十二道劍光一齊升起，再成星空落下。
鬼尊措手不及，即被困入星河劍陣中。
「光陰劍君，你這是何意？本座已經同意隨你前往無光城，指認神秘人，為何還要如此！」
「還請手下留情，光陰劍君，尊主並無不敬意思，所有行徑都是被那人逼迫造成。」
無面判官急的臉上五官首次有了具象產物，不再是千面千相，不會給人留下任何記憶。
「不管你是誰，還不露出真面目……騙騙旁人也就罷了，還想騙我？」
白子辰冷聲說道，內容卻是石破天驚。
無面判官直接愣在那裡，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下一刻，驚的跳了起來，連呼不可能。
光陰劍君的意思，是這位十地酆都之主，五階陰神，已經並非過去的鬼尊，而是有人假扮冒充。
可不說混入十地酆都，將鬼尊替換，整件事情的難度。
鬼尊的言行舉止，說話習慣，都和過去一模一樣。
表面功夫做的再好再細緻，如果不是本人，哪裡瞞得住相處近千年的無面判官。
最關鍵一點，修仙界除了鬼尊本人，又去哪裡再找一位五階陰神來。
這個難度，可比尋一位化神都難。
化神大能登場假冒，都會第一時間露餡穿幫。
鬼修一途，整個修仙界只有他們十地酆都真正在走。
其餘鬼修，小打小鬧，不成氣候。
「是啊，頂替換人不叫人發現的確做不到……但如果說，鬼尊還是那個鬼尊，但被人附體，神魂另有他人呢？」
白子辰在最新的信箋上，看到了和白昭青留下的信封相同的材質。
剛剛寫成，不過頃刻功夫，在燭龍陰陽瞳下看到是一雙蒼白如玉的修長雙手，執一根長毫揮墨寫下。
筆尖龍飛鳳舞，和書寫名義上傅東海絕筆的回朔畫面，有九成九以上的相似。
最大可能，兩者出自同一人之手。
單憑這點，還證明不了鬼尊被人附體頂替，但白子辰的燭龍陰陽瞳在鬼尊出城後竟發現他法相與陰神並未百分百契合。
鬼修道路，本就捨棄肉身，壯大陰神。
此等立身根本，怎可能出現問題。
這種情形，倒是同西海蓬萊仙島上年邁化神剛行使好道胎轉世秘術時很像。
一個是元神剛到了陌生肉身中，一個陰神無法完美匹配自身修煉而來的法相。
就會出現相互排斥，真元對撞。
必須通過漫長時間，在修煉中不斷調和，才能不斷趨向完美。
出現這種情況，都是因為身體換了主人，神魂肉身一時無法適應造成。
「尊主神識強度不弱走傳統路線的化神後期，誰能奪舍於他！」
無面判官視線在光陰劍君和鬼尊身上來回跳躍，覺得自己頭腦都快不夠用。
回想起那名神秘人出現，鬼尊習性舉動雖未有變化，可做出的大方陣決策卻和過去南轅北轍。
之前，十地酆都一直秉承潛於暗處，不摻和修仙界爭端的路線。
從人妖兩族大戰，到收復東域，開荒黑海，再至古魔之亂，謀算光陰劍君……
十地酆都有很多次入局的機會，全都選擇放棄。
或許能占下很大地盤，收穫海量資源，可對鬼修來說毫無價值。
他們所走的路線，所需要的靈物，跟傳統修士完全是兩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