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成為內侍司總提督,只高興了三五個時辰。【,無錯章節閱讀】
旋即想到。
自個兒已經升到了頂兒,往後進無可進,封無可封。
將來再立了功,陛下拿不出合適封賞,為了不讓周易心生怨恨,必然就尋個辦法賜死,人一死所有恩怨功勞都銷帳了。
左思右想,尋不到解法。
又不能與乾兒、麾下講述,免得亂了軍心,隊伍不好帶。
宮中有見識的老人,唯有不爭不搶的老鹿,周易勉強能信任,今日得空就來請教。
「你能想到此事,已經是少有的聰明人了。」
老鹿換了個舒服姿勢,半倚在台階上。
「然而既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又如何有解法?這就是佛家所說宿命,你眼見著將要發生的事,怎麼也解不開躲不了!」
周易眉頭一挑:「蠢人看不到,聰明人解不開,那二者還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是糊塗死和明白死。」
老鹿說道:「所有人的結局都是死,從根本上並無區別,有時候還不如做個糊塗鬼,至少生前少了擔驚受怕。」
「宿命麼」
周易抬頭望向天穹,渾圓仿佛倒扣在大地的囚籠,將眾生囚禁其中。
萬物眾生的喜怒哀樂,在老天爺眼中,大抵就像是戲台上的唱段,聽的有趣了就鼓幾下掌,卻不會真的在意戲中生死。
「宿命可有解法?」
「宿命源自因果,今日種因,明日結果。」
老鹿說道:「欲擺脫宿命,唯有祛除今日之因。易公公宿命之因在於貪戀權勢,只需放手,學咱家在冷宮曬太陽,自然能從中解脫。」
「易公公捨得麼?」
「咱家爬了十幾年,才有了如今地位,怎麼能放手!」
周易話音一轉,說道:「再者,陛下宏圖大志將展,正值用人之際,咱家想放手也難。」
「這就是宿命。」
老鹿說道:「縱使將來你支持的皇子登基,到時候易公公權勢滔天,又如何能讓新皇放心,終究還是逃不脫既定的結局!」
周易微微頷首,近些年得空就讀史書。
過往歷史中不知多少權臣女干佞,把持朝堂數十年,成功篡位的不足兩掌之數,餘下的大多都身死族滅。
族滅無所謂,自個兒卻不能死。
「老鹿,此事若是你,當如何選擇?」
「這不就是選擇麼!」
老鹿指了指冷宮四下,嘆息道:「咱家當年也能爭一爭,或幫著太上皇復辟,或成為先皇的馬前卒,結果就是怕死選擇躲在冷宮苟活。」
「當年叱吒風雲的大太監,如今活著的只二三個而已。」
「內侍司最後的勝利者,便是前內侍司總提督楚公公,也不知皇陵的房子漏不漏雨,飯菜合不合口味!」
周易認得楚公公,曾在宮中迎面遇見。
那時候自個兒還是個螻蟻般的小內侍,跪在地上等楚公公離開,見他左右簇擁著十幾個乾兒,心中無不羨慕嫉妒。
如今成了總提督,方才明悟楚公公的處境。
信任楚公公的陛下垂垂老矣,左右十幾個乾兒無一忠心,為了不被新皇清算,只能選擇參與廢太子宮變。
昨日之楚公公,今日之易公公。
歷史就是個輪迴!
周易沉默半晌,嘆息道:「先皇在不少人眼中是昏君,然而對待臣子很是寬容,楚公公犯下大錯也只是守皇陵,當今遠遠比不上」
「陛下可是要做聖主明君,眼裡可容不得任何沙子!
」
老鹿說道:「莫要再說此等駭人之事,咱家沒幾日好活,還想著求個安穩。」
周易眼中閃過厲色,從未聽過聖主明君寵信內宦,所以凶名赫赫的東廠就是史書上的沙子、污名,最終都要洗刷乾淨。
深深的看了老鹿一眼,周易忽然問道。
「往日老鹿會勸說咱家,或者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或者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今日怎麼總說些宿命、因果?
老鹿在冷宮閒著無聊,會借些書來讀。
天資聰穎,悟性玄妙,幾十年間書讀萬卷,去考個進士也是綽綽有餘。
其中老鹿最為推崇儒、法兩家,當年在冷宮教導周易讀書,常說治國之道需外儒內法,對佛、道二教從未有過好臉色。
「咱家快死了。」
老鹿幽幽說道:「無論生前讀了多少書,性子多麼豁達,在生死大限面前,總會生出恐懼,便讀些佛經安撫自個兒!」
「原來如此。」
周易仔細思索,似是並無不妥。
冷宮附近有十數位內侍司高手監視,蚊子也飛不進一隻,更不會有閒雜人等接觸。
「咱家與金剛寺的方正大師相熟,老鹿既喜佛門經義,待你過世,請他來念個十天半月的佛經,定保你去西天極樂世界!」
「那不錯。」
老鹿笑道:「還得尋個假兒子,哭幾聲喪,給咱打幡摔盆。」
周易頗為豪氣,揮手道。
「一個兒子怎麼夠,必須十八子相送!」
晌午時分。
御膳房送來了海鮮粥和春糕,特意做的綿軟了些,老鹿吃得很是高興。
「小易子,你竟然還記得咱家好這口兒。」
「咱家最是信你,莫說幾口吃食,天上龍肉也給你尋來!」
周易這回說的不是假話,九族在他眼中不過爾爾,唯有老鹿說的話能聽進去幾分。
老鹿微微一怔,忽然覺得春糕沒了滋味。
「這包吉祥也老了,海鮮粥竟然少放了味調料!」
周易問道:「哪樣?」
「花椒!」
「嗯?」
周易眉頭微皺,海鮮粥中放花椒,必然影響其咸鮮。
暮色時分。
冷宮中荒草萋萋,樹影重重。
老鹿蜷縮在台階上瑟瑟發抖,晚風吹過緊了緊衣衫,嘴裡念念有詞。
「無天無地,虛空在前祖是混元,治世老天清氣為天,濁氣為地」
刷——
風吹過荒草聲,昏暗人影立在牆角,饒有興趣的看著老鹿,片刻後不禁讚嘆道。
「鹿公公悟性絕世,早些拜入我教,定能修成先天紅陽!」
老鹿停下誦經,轉頭看向人影。
「和尚,咱家按照你說得做了,小易子防備心思極重,差點讓他起了疑心,所以只旁敲側擊的說了些當今壞話。」
「如此便好。」
老僧頷首道:「心如明鏡,一旦生出裂痕,距離破碎就不遠了。更何況你說的也不錯,督公與陛下一道,終究逃不脫清算。」
老鹿問道:「三陽煉魂術下半卷,應該給咱家了。」
「貧僧不打誑語。」
老僧從袖口取出卷書冊,封面沒有任何名字,而是描繪了個栩栩如生的惡鬼。
「鹿公公,這是三陽煉魂術全卷,可抽人魂魄煉成厲鬼,卻從未有人主動修行,將自己煉成凶魂,所以結果如何貧僧也不知。」
「無妨。」
老鹿說道:「咱家離死不久,左右不過是個死字,不如放手一搏。當真化作厲鬼,咱家就能壽元延綿,繼續活在這天地間。」
老僧看著冷靜、沉著的老鹿,心底忽然生出幾分森然。
世上竟有人敢將自己煉成凶魂厲鬼,且不說鬼魂是否還是自己,只期間經歷的種種殘酷,絕非尋常人能忍受。
三陽教煉製厲鬼時,百不存一,九成九的人神魂崩潰而死。
「鹿公公,老僧誦經祈福,希望你能成功續命。」
老鹿接過書冊,渾濁雙眼看向老僧:「怎麼,三陽教大法師也怕死?三陽經根本教義,似是人生而歸於寂滅,死亡是解脫、升華!」
「鹿公公說笑了,世上誰人不怕死?」
老僧說道:「什麼寂滅是解脫之類,那都是說給信眾聽,好讓愚民為我教大業自願去死,也讓愚民死之前好受些!」
「再多的愚民也成不了事。」
老鹿說道:「你們唯一的機會就是坤寧宮那位,只是小海子、小魏子二人聯手,可以說天下無敵,任誰也近不得陛下周身。」
「所以才要拉攏易公公。」
老僧說道:「易公公陣斬劍神,實力絲毫不弱於先天,在宮中這彈丸之地鬥法,一位武道宗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老鹿微微搖頭,知曉老僧沒有說實話,不過他也不在意。
刷拉拉翻閱煉魂秘術,看到上面各種酷刑圖。
「桀桀桀當年咱家最拿手的酷刑就是鐵釘刺穴,未曾想竟然要在自己個兒身上施展,這世道當真有報應!」
值殿監。
周易仔細回想,老鹿說過的每個字。
「先皇對麾下仁慈,臨終前拿下了楚公公,當今刻薄寡恩,退位前定要拿下咱家,為後繼之君鋪好道路,所以咱家得先下手為強!」
「老鹿這話說得沒錯,只是與他性子有些不符,莫非臨死膽子大了?」
周易眼中時不時閃過凶戾,在陛下與皇后之間左右徘徊,時而又閃過大皇子的影子。
龍鳳皆死,合該扶大皇子繼位!
如若此事做成,心底操縱皇權更迭的夢想,達成了大半。
「不急,不能急!」
周易微微搖頭,吩咐旁的乾兒:「小金子,去御膳房喚包吉祥來,咱家問問他海鮮粥的秘方。」
「遵命。」
小金子領命而去,約麼兩刻鐘後帶進來個白髮老者。
「包吉祥,拜見督公。」
包吉祥雙腿顫顫巍巍,東廠督公傳喚,動輒抄家滅族之禍,任誰遇上了都得害怕。
周易問道:「咱家今兒吃了海鮮粥,味道頗為不錯,包御廚可否告知熬製秘方?」
「能能能」
包吉祥連連點頭,海鮮粥是他祖傳的秘方,已經傳承了五代,包家就是靠著這個秘方才能在御膳房屹立不倒。
平日裡任誰來問,都是擺出寧死不說的剛烈。
東廠督公問那就不同了,這位真的會殺你全家,九族都沒了還談什麼祖宗傳承。
「取碧梗米二兩,青魚一兩五錢,蝦仁」
包吉祥仔仔細細的將秘方和盤托出,不止有獨門配方,還有熬製時候需要掌握的火候,甚至連攪動幾下都有規矩。
周易聽完後問道:「秘方中可有花椒?」
「沒有。」
包吉祥嚇得臉色發白,以為督公故意找茬,指天發誓道:「督公,配方自祖上傳下,歷經五代改善,從未有放過花
椒。」
周易沉吟道:「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鹿沒頭沒尾的說了句,定然不是老糊塗了,而是別有深意。
「下去吧。」
周易吩咐道:「咱家與冷宮的鹿公公相熟,勞煩包御廚每日做好粥送過去,切要掌握好火候。」
「遵命。」
包吉祥叩
首離開,汗水濕透了背上衣衫,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殿中。
周易閉目沉思,「花椒」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鹿既然以暗語告知,定然有不方便之處,亦或者不願意言明,再特意去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換個其他人,直接拉去監察司上刑,老鹿那身子骨估計沒進地牢就散了。
這時。
小印子興沖沖的進來,臉上笑容按捺不住。
「乾爹,監察司傳來消息,陛下拿下了吏部尚書的官職,命其居家反省,令三司嚴查吏部賣官案!」
周易倏然睜開雙眼,精光閃耀。
「桀桀桀!陛下終於動手了,令監察司上下待命,馬上就要來活了!」
「遵命。」
小印子來去如風,將好消息傳達下去,讓所有東廠番子準備好抄家。
吏部天官倒下去,會連帶不知多少門生故舊,無需東廠去栽贓誣陷,朝廷上的政敵就會出手斬草除根。
果然。
三日之後。
圓公公來到監察司,傳達陛下聖諭。
「前吏部尚書林正本買爵訾官,三司已查有實據,陛下令督公去林府抓人,切記莫要有任何疏漏,此等國朝蛀蟲必須嚴懲!」
周易面露詫異,抄家的活怎麼成了抓人。
「圓公公,三司那便查了什麼實據?」
圓公公無奈道:「當真查到了,哪還用得著易公公出手,三司那群蠢貨連貪墨之罪都未能查出來!」
「桀桀桀,這是咱家拿手活計。」
周易怪笑幾聲,沒去問陛下為何清算林尚書,東廠只負責將他九族送去地牢。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諸如胭脂案、朋黨案、龍袍案等等,無中生有栽贓陷害,已經成了東廠的看家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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