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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風起

2024-08-17 09:38:18 作者: 吃紅薯不
  第223章 ,風起

  方臨一家此去京師,時間不緊,路上沿途遊玩一番,自不會錯過徐州府,將行李寄存塌房,去尋牙家安排。

  ——所謂『塌房』,並非倒塌的房子,乃是寄存東西之所,從前也稱傳舍,發展到如今,成為專業寄存之所,不僅可寄存貴重物品,連商人貨物、馬車都可存放,多建於水中央,這也是免遭火災。

  因為尋了牙家,迎來送往都有轎子,轎子乃是四人以上至八人抬的,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八抬大轎』,極為風光。

  大夏初年,各樣人等乘坐轎子多少人抬、轎子顏色、材質皆有定製。如皇帝所坐轎子稱作輿轎,由十六人抬;三品以上京官,在京許坐四人抬的轎,出京許坐八人抬的;督撫許坐八人抬的轎,其餘官員一律四人抬;民間則是乘坐兩人抬的便轎。

  到了如今,這些條例名存實亡,也是大夏越發開放、自由之故。

  不僅是轎子,從行到吃,從去大洞山等諸多景點,從上山到下山,一應事務,在牙家的安排下,均是妥妥帖帖,沒有遇到一絲麻煩和不快。

  由此想到牙家店內掛有的『賓至如歸』的牌匾,事實上,對方的確是如此來做的。

  方臨一家在徐州府暢快遊玩半月,才打算離開,剩下去往京師路程,已不好走水路,打算更換陸路,那處牙家還幫忙聯繫雇了太平車。

  值得一提的是,在徐州府這段時間,方臨多有去找葛崇交流,對方思想中已然有了一絲心學的影子,當方臨拿出陽明先生的大成版心學思想與之交流時,葛崇簡直驚為天人,可惜,縱使如此,也沒能將此人拐走。

  也是,葛崇作為一個進士,不算缺錢,在鄉里著書立說,頗有名望,自家小院更是萬卷藏書,讀書之餘,自己再親手做做美食,不知有多瀟灑愜意,宛若神仙中人,怎會被方臨忽悠跑了?

  不過,方臨也不失望,這次雖然沒能拐走,但至少在對方心中留下種子,等將來大夏真有動亂的一日,還是大有機會的。

  ……

  方臨一行,因為人手不少,有著護院、丫鬟、大夫等,雇了八輛太平車,繼續趕路。

  這日,下起了小雨。

  車廂中,隨著車子晃動著身子,車棚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車上掛著的鈴鐺清脆的響聲在雨聲中響起。

  方臨感覺還好,頗有意境,可惜秋秋姐弟三個耐不住,不能像晴日在車下跑來跑去,挺是無聊,就在車前、車廂之間來回躥。

  「車夫叔叔在喝酒!」秋秋過來,大聲道。

  車棚外車夫聞言,忽地伸入只手來:「客官老爺,吃酒麼?」

  「好!」自家帶了這麼多人,方臨也不怕什麼,接過酒囊喝了一口,只覺得此酒勁道頗大,並非南方的酒,有一些烈酒的影子,問道:「這是何酒?」

  「叫作騎驢酒!」車夫似乎頗為得意,哈哈笑了一聲:「提神的。」

  方臨聞言,便是領會,這太平車頗慢,趕車的不免無聊打盹,喝一些烈酒提神倒是個好法子,贊了一聲:「好酒!」

  他看著好奇瞪大眼睛、躍躍欲試的秋秋,蘸了一點點給她嘗嘗,頓時辣得小丫頭小臉如菊花般皺在一起。

  一家人見此都是莞爾。

  如此笑聲中,方臨和車夫閒談,談起對方的趕車的經歷,時而在秋秋姐弟三人央求中講一段故事,就在這般輕快氛圍中一路向前。


  ……

  傍晚,已是來到魯地濟寧府地界,路過一處村子。

  「天色已晚,風雨如晦,今晚,咱們就在這村子歇息吧!」方臨吩咐道。

  村口,有著一座白毫庵,走近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影影綽綽。

  孟江抽刀上前,悄悄靠近,反而是將對方嚇了一跳。

  原來,虛驚一場,只是一個人在神像長明燈前,風雨吹動燈火,才有了影影綽綽的景象。

  這人姓張,名叫張瑞安,字長公,普通百姓家庭出身,卻是讀書人,家裡很窮,窮到連燈都點不起,但十分好學,沒日沒夜讀書練字,到了晚上家裡沒燈,就跑到這裡,就著神像前的長明燈夜讀。

  張瑞安顯然是聽過方臨,面對如斯名人,更是四品官員,極為拘謹。

  方臨卻看向地上對方寫的字,心中微驚,比起那個於教諭,此人的字超出不知幾許,不由讚嘆一聲:「好字!」

  「大人過譽!過譽!」張瑞安惶恐作揖。

  他家中窮困,不得名師教導,這字完全是無師自通,自己苦練得來的。

  一般人背書是捧著書苦讀,死記硬背,張瑞安卻有自己的方法,直接拿著抄寫,抄幾遍後就印在腦子裡,爛熟於心了,不僅把書背了下來,同時還兼顧了書法,一舉兩得。

  方臨聽了此人練字方法,看到對方手中因為長年扣筆生出的一大塊繭子,卻是明白,這種方法說起來簡單,想要長久堅持,卻鮮有人能做到。

  他感嘆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一個人十數年專心一件事,即便不能成名成家,那也能做出些聲響來。」

  張瑞安聽到如此誇讚,更是不知所措,只道:「家貧,只想取得功名,養活家人。」

  這種環境,方臨也沒有多談,和對方說了旅遊而來,想要借宿,張瑞安主動領著前去尋找村正。

  張瑞安帶著方臨,去敲開了村正家門。

  方臨揖手道:「村正請了,我等乃是出遊的行人,因遇風雨,不便再行,望方便則個,尋地方借宿一晚,明日早行,依例納金。」

  到了如今,大夏出行之人頗多,除了在城裡,一般的鎮頭村莊難尋客棧,時興民宿,有些農家甚至明碼標價,只要依例納金,一般都能找得到暫住之所。

  村正聽了這話,又從張瑞安口中得知方臨名諱,四品大官,自是答應,將村口白毫庵借了,並在村里找了些有空房的人家,這些人家還不敢要錢,還是方臨堅決給了。

  方臨一家選了村口的一處人家,對方一家騰出了兩間廂房,稍擠了些,不過出門在外、又是這般雨天,能尋得一處避雨地方已然是難得。

  因為是陌生地方,屋外又是風聲疾厲,很難睡著,夜半起夜,方臨看到張瑞安從庵中離開、在風雨如晦中歸家,竟是練字練到了這麼晚。

  ……

  次日清早,雨水停下,空氣中仍有著蒙蒙水霧,方臨帶著黏上來的秋秋出門,在村中散步。

  路過一處,忽而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救命!快來人啦!救命啊!」

  奇怪的是,雖是喊著救命,但這聲音又不是很大聲,似乎是怕嚇著人,喊著頗為斯文。

  方臨循著聲音,前去一看,竟是昨晚見過的張瑞安。


  此時,對方像是樹樁一樣戳在一大堆泥巴里,正用雙手一把一把的抓著泥巴往外丟,狼狽不堪。

  方臨喊來人,用鋤頭將泥巴扒開,將對方解救出來。

  張瑞安說起來:「今早,我來後屋這邊掃樹葉,這邊一邊挨著山坎,我看坎上一層紅的、綠的葉子,想著它們遲早會掉到屋頂,乾脆把它們扒下來,一起掃掉。誰知道扒著扒著,這山坎忽地朝下一沉,滑過來了,將我埋在一大堆泥巴里,直起腰子卻動彈不得……」

  有村人問他:「張秀才,我家就在旁邊,我也在院子裡,怎麼沒聽到你喊人?」

  「我不忍心大聲喊,怕嚇著我娘。」張瑞安撓頭道。

  村人都笑他傻。

  方臨看著那山坎,微微搖頭:「也是長公你命大,這山坎要再來滑坡一次,非將你活埋不可。」

  「叔叔,山坎要垮了,你怎麼不曉得跑?」秋秋轉著大眼睛,也是在旁邊問。

  「我也不曉得它要跨,等我發現時,就在泥巴里了。」

  張瑞安說著,請方臨他們、還有幫忙的村人去家裡吃飯,村人知道張家情況、都以自家飯好了為由散去,方臨亦是婉拒,可對方知道方臨一行旅遊而來,沒處吃飯,非要拉著過去。

  盛情難拒,方臨只好帶著秋秋過去。

  因為剛才從泥巴里出來,張瑞安腰部以下的衣服站上了一厚厚的一層泥巴,邊走邊跳,想把泥巴抖落下來,樣子十分滑稽。

  秋秋看著好玩,想要學,被方臨拉著制止。

  ……

  張家。

  方臨帶著秋秋過來,進入張家,一時都有些怔然,因為真的幾乎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些破舊桌椅別無長物。

  這也正常,路上過來時得知,張瑞安父親早早去世,老娘紡織、他自己在塾中教書算是家中經濟來源,可讀書頗有花費,家中很是清貧。

  張母——張樊氏腿腳不便,還有些耳背,方才都沒聽到動靜,還是張瑞安回來,自己說了才知道。

  他知道鄰居們會閒談,此事瞞不過去,不如自己先輕描淡寫說了。

  可張樊氏也不笨,看了兒子身上沾染的泥土就知道,此事絕不像說的那麼輕鬆,責怪兒子好不曉事,也不知道大聲呼教,又是對方臨感謝,說著就要跪下來,被方臨攔住。

  「娘,這都過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對了,咱們吃飯吧!」張瑞安說著,進去廚房端飯。

  「我兒!」張樊氏喊了一聲,卻是阻止不及。

  張瑞安進去,卻在看到灶台上有兩份飯,一份是一碗麵湯、兩個窩頭,另一份則是一碗水沖得很稀的麥粥,不由怔住。

  「娘,從前都是您將我這一份端來屋子,讓我一心讀書,我竟不知道,您從來只吃這個充飢?」

  他說著,已是熱淚盈眶:「但願老天開眼,讓我早日出頭,讓我娘也能早日享福!」

  方臨拉著秋秋,跟著過來,看著這一幕,心中忽而有種強烈的預感:此子早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

  在張瑞安堅持下,又有客人,張樊氏還是『奢侈』地又做了些麵湯。

  這麵湯,因為其中麵粉磨得粗糲,吃著有些卡嗓子。如此吃食,在如今的方家根本算不得什麼,堪稱陋食,府中下人吃的都比這好,但在張家,卻已然是家中珍貴的好東西了。


  「家中寒微,飯食簡陋,讓大人見笑了。」張瑞安慚愧道。

  「無妨,我也是從窮苦時候過來的,當年逃難路上,吃的不比這好。」方臨說著,神色如常喝著麵湯。

  如今方家的條件比當初好多了,他不會沒苦硬吃,但卻也不會吃不得苦。

  秋秋坐在旁邊,卻是不停攪拌著,不太吃的下去。

  她從生下來到現在,還真沒吃過這種『差飯』,就是近來出門在外,吃的也比這好多了,不過,看過方才事情,小丫頭也有自己思考,看了看喝得極香、生怕灑下一點的張家母子一眼,又看了看吃著同樣東西的老爹一眼,也是喝了一口,一點點吞下去。

  雖然吃的很慢,但最後,還是吃得乾乾淨淨。

  ……

  飯後,離開張家。

  「秋秋,剛才表現不錯。」方臨說道:「咱家生活很好,可這世上如你張叔叔家這樣的,才是大多數。」

  秋秋走路不老實,正踩著路邊的小草,沒注意自家老爹說了什麼,聞言摸了摸小肚子,問道:「爹爹,我等會兒回去,能不能再吃些點心啊?」

  「哈哈,當然可以。」

  方臨拉著女兒,在清晨的曦光中回去。

  上午,臨走前,方臨尋去張家,遞去一百兩銀子:「長公,我知道你身有傲骨,這一百兩銀子不是贈,乃是借……長公為何遲疑,莫非以為將來還不起這一百兩銀子?」

  「大人,這……」張瑞安聽出了方臨的激將,也有這個自信將來能還得起,但還是怕若有萬一,不敢收。

  「這錢也不是為你自己,想想你娘,莫待等伱出人頭地了,你娘身體也熬垮了,這世上最遺憾的事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啊!」方臨想到前世,語氣感慨,拍了拍對方肩膀。

  聽聞這話,張瑞安這才咬牙收下:「大人今日之恩,必不敢忘,將來定有所償!」

  「哈哈哈,好,那我就等著了。」

  方臨撫掌大笑,深深看了對方一眼離去:「今日得見風起青萍之末,快哉!快哉!」

  後方,張瑞安望著方臨的背影,深深拜下。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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