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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茶館

2024-09-23 20:06:52 作者: 吃紅薯不
  番外2,茶館

  滿清,京師。

  在這京師的東南,有座茶館叫作『福客來』,原來是一間酒樓,後來改成了茶館,據說前朝一位皇帝,還有那位曾經寫出《三國》、《西遊》等話本的大才子,就曾在這裡吃過飯,以前,茶館掌柜還曾拿這事為茶館打名聲招攬客人,可自從那人連斬了滿清兩個王爺、水淹了朝廷十萬大軍、又跑去海外做了什麼統、被朝廷打成反賊後,就再也不敢了。

  茶館並不大,桌椅卻是乾淨,牆上掛著白底黑字的『莫談國事』四字。

  「佘掌柜,上月的帳平了,再來一碗老黃酒、一碟豆乾,一份爛肉麵。」一個模樣二十來歲、穿著褐色短衣、肩膀耷拉汗巾的男人進來。

  佘掌柜坐在醬色木櫃後,起身迎客:「胡三你這是發工錢了?省著些花,免得到了月底……」

  胡三是一個的運河挑工,每月發了工錢花起來沒個算計,一般上旬、中旬能有酒喝,還有茴香豆、豆乾下酒,時而還能去一兩次半掩門,可到了月底就要『省吃儉用』,說不得還要掛帳。

  「嗨,像我這種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算計個什麼?」胡三將一隻腳踩在長板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壺自顧自倒了涼茶咕咚咕咚喝著,喝了一大碗長長吐出口氣,拿著肩膀上汗巾扇著風,又道:「這有錢了,不花不吃,指望像是德子那樣摳搜著,自個兒累死了,媳婦帶著孩子改嫁了,你說這……」

  就在說話間,一個鄉下老漢打扮的人縮著頭進來,拉著一個怯生生的十二三歲、頭髮蠟黃、穿著破襖的少女,原來是進城賣女兒的。

  「掌柜的,你要不留下,白天當個夥計,晚上做個小媳婦?」胡三嘴上沒把門道。

  「胡三,我去你個的,說什麼渾話?」佘掌柜笑罵一句,對那老漢道:「我這營生也只能顧口,實在不缺人。」

  他看著老漢佝僂著腰、連連作揖、請允許在門口等買家,又看了看低著頭、肚子咕咕叫的少女,微微嘆息,也沒趕人,反而請他們進來,在門口坐下等,還給了兩碗不要錢的湯。

  這時,又是一個穿長衫的書生進來,茶館的客人見了紛紛笑著招呼:「王秀才來了,你嘛時候考中舉人啊?」

  「哈哈哈哈哈!」

  茶館中,頓時一陣歡快的笑聲響起,一時間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原來,這個書生姓王,就叫做王秀才,或許是被這個名字耽誤了,考到了快四十也還只是一個秀才,經常被人以此打趣。

  王秀才沒理他們,婉拒了賣女兒的老漢,來到櫃前要了一碗餛飩、一碗老黃酒,和胡三搭了一桌——兩人也算認識,屬於在茶館遇到,能坐下聊兩句那種朋友。

  這時茶館中又有客人說話了:「王秀才,聽說前些日子有人給你介紹了個佟老爺的狀子,讓你去衙門聯絡當中人,你耍脾氣跑了……可有這回事?」

  「你知道什麼?那狀子是佟老爺看上了人家的屋、田,設套放了個貸,收了田屋,還要人全家都簽了賣身契,世代做奴……這種狀子摻和進去昧良心吶!」王秀才說著搖搖頭,岔開話題:「不說這個,說說前些日子咱們大清水師在大灣的海戰,聽說大敗了。」

  「我也聽說了這事,說是咱們大清水師全軍覆沒,連福建水師提督都死了。」

  「是啊,邪乎得緊,這大清才多少年,就開始有這種事情……」


  「嗨,你們道和咱們大清打的是誰?」這客人神神秘秘道:「那是南洋的大夏共和國,聽說這大夏共和國,就是江淮那些出海的人,擱一起建的,那大夏共和國沒有皇帝,只有總統,我尋思著和咱們皇帝老兒差不多……那個現在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可是咱們大清的克星,當初出海前,打了徐州、揚州兩仗,斬了咱們大清兩個王爺,臨走還水淹了淮安,咱們攝政王追去,好傢夥,又被淹了十萬大軍,自身都染疫病重……再後來,才有了咱們現在這位陛下……」

  ……

  茶館的一群人正圍繞這事,說得熱火朝天,人聲鼎沸,這時,隨著一個提著鳥籠的人進來,忽而一下子變得安靜。

  「索二爺來了?」佘掌柜出了櫃檯,迎上去彎著腰招呼。

  這『索』,可是正宗旗人的姓氏,索二爺正是一個旗人,要說在如今的四九城,旗人那是主子,漢人麼,你就是朝堂上頂尖的大人物,只要是漢人,那也是一個『奴才』。

  「嗯!」索二爺點點頭,將鳥籠放在旁邊桌上,逗弄兩下,籠子中的畫眉鳥就嘰嘰喳喳歡快叫了起來:「佘掌柜,來一壺劍南春、一碟牛肉、一份七巧果子。」

  「得嘞,您稍等,馬上就來。」

  佘掌柜下去吩咐準備去了,這邊,那賣女兒的老漢看索二爺像是個闊氣主子,拉著女兒過來,嘴笨不會說話,只是跪下連連磕頭,請對方買了。

  索二爺自顧自逗弄著畫眉鳥,好一會兒,那老漢額頭都磕紅了,才瞥過去一眼:「抬頭看看。」

  少女顫抖著身子,抬起頭。

  「底子還行,就是蠟黃枯瘦了些,倒是也能做個粗使丫鬟,五兩銀子能行了就留下,不行了你走,自去別處。」

  那老漢本來想的是能賣十兩,可不敢講價,只能答應,收了錢,不舍地一步三回頭走了,留下女兒惶恐幾乎要哭出來,站在一邊。

  「您要的來嘞!」佘掌柜上了索二爺要的東西,退下,這時看到門口一個胸口寫著『差』字的衙門中人,連忙笑著迎上去:「黃差爺!」

  兩人嘀嘀咕咕著什麼,佘掌柜似乎給出了什麼東西,那黃差爺才滿意點點頭走了。

  黃差爺前腳剛走,又有街頭的王麻子來了,隱約聽到這般對話。

  「這月初一不才交過麼?」

  「初一交,十五就不用交了?你昨天吃飯,今天就不用吃了?」

  「這……我這小本生意,實在……」

  「吵吵鬧鬧,讓人怎麼吃飯!」忽然一道聲音響起。

  「誰……」

  王麻子扭頭正準備罵,看到話的是索二爺,連忙彎腰,賠出笑臉:「原來是索二爺,我有眼不識金鑲玉,衝撞了您……」

  啪!啪!

  他連抽著自己嘴巴子,打得都流血了,索二爺才吐出一個『滾』字,連忙灰溜溜走了。

  等索二爺吃完,到櫃檯結帳,佘掌柜推拒著,不僅沒收錢,還搭上了一份點心。

  索二爺背著手,出門走了,原本安靜的茶館這才又一下子活躍起來。

  「像是那衙門的黃差爺,還有如王麻子這般地痞流氓,還有索二爺連吃帶拿……佘掌柜的生意,也是難做。」這邊,王秀才嘆息道。


  「可不是?難怪佘掌柜說這茶館也就是顧口。」胡三附和。

  「不過話說回來,這世道誰好過了,我聽說豫地、魯地在鬧饑荒,餓死不知道多少人,人吃人……」王秀才搖頭。

  「不是都在說眼下是盛世,怎麼會這樣?」

  聽到胡三的問題,王秀才嗤笑一聲,指了指牆上的掛著的『莫談國事』:「什麼盛世,就和這莫談國事一樣……」

  胡三恍然大悟。

  「它就是個屁!」王秀才、胡三異口同聲,說完,兩人都是哈哈大笑。

  茶館中不少人跟著笑起來,氣氛一下子又是快活了起來。

  ……

  十年後。

  茶館中桌椅陳舊了許多,不過依舊擦拭得乾淨,不時可聽到門外過路人的說話聲,說著『聽說咱大清又敗了』、『那什麼共和國要打過來了』。

  佘掌柜坐在櫃檯後,撥動著算盤,看向索二爺問道:「二爺,咱大清這……」

  「能有什麼事?那大夏共和國不過是在海上厲害,這上岸打贏的兩仗,也只是憑著艦炮,若是敢來咱們內陸,定叫他有來無回!」

  索二爺最後一句下意識用上了唱戲的腔,說過哂笑一聲道:「要說這大夏共和國,不過是一群水匪,如那大夏末年的闖王一般,遲早是要被咱們大清剿滅的……佘掌柜你若是支持朝廷,不妨在官府募捐會上多多出些力。」

  「是!是!」

  不多時後,索二爺吃完,抹了抹嘴,說了聲記帳就走了,佘掌柜送出門去。

  「呸!」

  胡三在門口吐了口痰,進門:「佘掌柜,給我來一碗老黃酒,一碗粗麵糊糊。」

  「老黃酒沒了,只剩下些燒刀子,也是最後一點了,賣完就沒了,如今在打仗,朝廷不讓釀酒了……你看要不要?」

  「那就來一碗燒刀子,唉,這年頭日子不好過喲!」胡三說著,在懷中掏出一個布包的石頭,就著燒刀子咂了起來。

  沒一會兒,王秀才來了,和胡三搭桌。

  佘掌柜給送上來東西,問道:「王秀才,都說那大夏共和國要打過來了,你怎麼看?」

  王秀才搖搖頭:「不好說,這要等對方真來了,察其言,觀其行。」

  「胡三,你怎麼看?」佘掌柜又問。

  「能咋看?」

  胡三吐出就酒的石頭,眯著眼道:「就算那什麼大夏共和國來了,也犯不著跟我這樣的人為難,我一挑工,大夏共和國來了,就不靠著運河運糧食了?要我說,咱們小民不用怕,頭頂是誰都一樣,還能再壞了?該怕的是那群旗人大爺、官老爺、差老爺,若是大夏共和國真打過來,他們才要遭殃……」

  「誰遭殃啊?這時,一道聲音在身後響起。

  胡三僵硬扭頭,原來是黃差爺。

  「就他,給我抓了。」黃差爺揮手,身後兩個衙役將胡三按住,往外押去。

  王書生過來勸,被一巴掌扇倒,指著鼻子罵:「要不是看你是個秀才,又這麼大了,手無縛雞之力,今個就將你一同抓了充軍!」

  佘掌柜忙上前,不動聲色給過去些錢:「黃差爺,這胡三就是嘴臭,您甭和他一個渾人見識。」


  黃差爺將錢收了,笑眯眯道:「這放了胡三,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頂上就行。」

  佘掌柜神色一暗,頓時不敢說什麼了。

  胡三叫著,被押出茶館,抓走了。

  這邊,黃差爺剛走,王麻子來了:「佘掌柜,近來生意可好?」

  不多時後,王麻子心滿意足離開,佘掌柜苦澀轉身:「這世道,這個要吃,那個要拿,就是沒人管咱們這小老百姓怎麼活!」

  王秀才抹了抹臉上的傷口,爬起來,看向茶館外陰沉的天空:「打來吧,打過來吧,這舊山河,打碎了也好,再建個新乾坤!」

  ……

  一年後。

  茶館,佘掌柜坐在櫃檯後,門外,不時有穿著淺藍色軍裝的軍隊過路,步伐整齊劃一。

  這時,一個人進來:「佘掌柜,來一碗老黃酒、一碟茴香豆、一碗爛肉麵。」

  「胡三,真是你?」佘掌柜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抬起頭,看向來人,似乎還不敢置信,揉了揉眼:「胡三,當初你被黃差爺抓走充軍……」

  「這說來可就話長了。」

  胡三坐下,像是以前那樣,一條腿踩在長板凳上道:「當初,我被抓去充軍,到了前線……佘掌柜,你是不知道,共和國的軍隊有多厲害,就聽轟隆隆一陣炮響,我們就敗了……我被抓了俘虜,人家聽說我是被抓來的,就給放了,還給了回來路費……我回來四九城,共和國已然打進來了,查明了身份登記,給我分了房子,還給分配了一個滿人媳婦……你說分房子還好,可給我分媳婦,這不是胡鬧麼?我找誰說理去?」

  「胡三啊,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王秀才進來,明顯和往日不同,穿了一聲玄黑色制服,佘掌柜知道,這是共和國官員的制服。

  「王秀才你做官了?恭喜恭喜!」

  「也是運氣,以前滿清的讀書人放不下面子,學習新知識,我加緊複習了下,誰知道就考上了,這不,很快就會被調去外地做官了。」王秀才說著,看向胡三:「官方會分配工作,胡三你現在做什麼?」

  「送煤球,這可比以前在做挑工清省多了,一月五個銀元,還被人……那個詞叫啥來著,對,尊重!你們不知道,現在誰見了我不客客氣氣喊一聲師傅?敢給我臉色的,我胡三還真就不給他送進門,讓他自己搬去!」胡三說著,神氣的不行。

  「哈哈!」茶館中客人聽了,都是笑起來。

  「新時代,新氣象,共和國可是和滿清大不一樣,佘掌柜,你不妨把那『莫談國事』取下來。」

  「不急,不急,說不得哪天風頭又變了。」

  佘掌柜話雖如此說著,卻是自己談起來:「這一片以前那個黃差爺被抓起來,審判槍斃了;王麻子也抓去勞改了;要說這四九城遭殃最多的,還是旗人……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旗人多風光,現在,聽說遼東祖墳都被搗了……索二爺來來去去被查了好幾遭,查出沒什麼大奸大惡,手上沒人命,這才放出來,不過田屋什麼還是被收走了。」

  說曹操曹操到,這時索二爺進來了,看著倒是體面,嘴唇油光光的。

  有客人笑道:「索二爺,莫不是又拿豬皮抹嘴了?」

  「你……要是早兩年,我非得……」


  「要是早兩年,我可是不敢說這話,但現在時代不是不一樣了嘛!」那人站起來,對著索二爺道:「索二爺啊,你的大清……亡啦!」

  「哈哈哈哈哈!」

  茶館中一時間充滿了快活了氣氛,索二爺如遭雷擊,退後兩步,臉色晦暗,默默去了角落。

  不一會兒,一個老漢過來,正是當初賣女兒的那個,帶了土特產感謝佘掌柜的當初的兩碗湯,說起自己家,女兒回來了,嫁出去了,家裡也分了田地……

  這時,王秀才吃過,來櫃檯結帳,佘掌柜不收錢,想賣個人情,他卻堅持給了:「官方有制度,不能拿百姓一針一線……佘掌柜,新時代,新風氣,不興那一套啦!」

  ……

  三十年後。

  還是這個茶館,佘掌柜如今已然很老了,步履蹣跚。

  「佘掌柜,我來啦,還是老三樣!」胡三進來,兩鬢也是生出了白髮。

  佘掌柜慢慢將老黃酒、豬頭肉、爛肉麵端上來:「胡三,這個月你來的不少,私房錢撐得住麼?」

  「那佘掌柜給我打個折,咱們這麼多年的老顧客了。」

  「你倒是想得美。」佘掌柜話是如此說著,還是贈了一碟茴香豆。

  「別說我,佘掌柜,你兒女們都有本事啊,出去海外,聽說還想接你去南洋,你怎麼不去享享福?」

  「守著茶館這麼多年,有感情啦,只要還能動,就開著它,也是個念想。」

  說話間,王麻子進來坐下,有客人作怪吹了聲口哨,王麻子立刻起立站直,頓時響起一片鬨笑聲。

  ——當初王麻子判了勞改,幾年前才出來,在裡面許多養成的習慣已經改不了了。

  沒一會兒,索二爺來了,穿著一身破棉襖,一隻腿瘸了,拄著拐杖:「佘掌柜,來一碗燒刀子。」

  「是索二爺啊,你帳上還掛著一百多個銅元沒還吶!」

  「這……下次吧,這次是現錢,酒要好。」索二爺慢慢從懷裡取出幾個銅角,在櫃檯上排出來。

  佘掌柜看了,沒再說什麼,沽了一碗酒,分量比別人多不少,滿得都快要溢出來。

  索二爺知道自己身上氣味,也沒在店中坐,去了門口,喝了酒,拄著拐杖慢慢走了。

  這時,茶館中響起議論:「聽說街道給索二爺安排了工作,可他以前是養尊處優的,哪能吃得了苦,沒兩天就不去了,換一個工作還是如此,慢慢的街道也不管了……現在,他就靠撿破爛,有一頓沒一頓,這腿也是去年冬天凍瘸的……」

  茶館中,有客人來,有客人走,王秀才來了,過來和胡三拼桌,請客要了一壺劍南春、一盤牛肉。

  「王秀才,這好多年沒見了,你回來了?」

  「是啊,我如今退休了,回來養老……到處走走,沒想到茶館還開著,進來還看到了你們……老朋友,這些年怎麼樣啊?」

  「我好著吶,有兒有女,有吃有喝……想我年輕時候,總想著有錢就花出去,誰知道明個兒是什麼樣……後來多虧官方給分了媳婦,不然,我恐怕死了都沒人收屍……感謝共和國啊!」

  「是啊,感謝共和國,想以前滿清時……」佘掌柜也是道。

  「來來了,佘掌柜也過來喝一碗,咱們這碗酒敬共和國!」

  砰!

  經歷風風雨雨的三人坐在一起,坐在那幅歷經時光泛黃的『莫談國事』前,舉杯碰碗。

  此時,在茶館外面,楊柳吐出新芽,燕子銜著新泥從皇宮景點上空掠過,飛入千家萬戶。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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