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怎麼跑到兄長這裡來了,」探頭探腦的曹憲看了一眼後院,果然見到張韓後,馬上到身前露出了驚訝之色,故而眨眼問道。
「我偷偷回來的,」張韓故作心慌的拉了她一把,連忙進了房來,把門合上。
一路到了內屋床榻邊,夫妻倆坐下,而後才道:「夫人,我是偷偷回來的,有大事將生,不得不如此。」
「真的?」曹憲的眼神登時一凜,而後左右晃蕩了一下,不自覺的湊得近了些。
「夫君,你可知道回來乃是死罪?在漢律之中,牽聯家人,以謀逆論處,兄長可知道此事?」
「當然知道……」張韓癟了癟嘴白了他一眼,「不就是他派人去叫的你?」
「哦,對。」曹憲恍然,然後又鎮定的坐得端正。
但是這種鎮定其實張韓看得出來是裝的,那雙眼,一直在忽閃忽閃的,左右不安,明顯是猜測因為什麼而回。
又或者,是在猜測張韓這次叫她過來,是不是因為有些話,再交代一番。
若真是到了這種地步,那豈不是要逃亡了?
「夫君,什麼,大事啊?」曹憲眨了眨眼,還是沒忍住,「不會是,又要打仗了吧?」
「不打不打……」張韓故作難過,卻嘆道:「唉,你不知道,那葉壺關是一座荒關吶,我們去了之後,發現這條路上,行走的商賈著實多,一問才知道,現在許都貪腐極其嚴重,每過一隊車馬,你兄長就要收六成所得。」
「我回來,就是為了痛罵他,把他罵醒!結果被他軟禁在府邸之中,他說讓你來見我,便是想用憲兒你,來約束我……」
張韓的話落地,曹憲很來手拿一張錦帕,直接吧嗒落在了地上。
「兄長他,竟然……」曹憲感覺自己的認知被完全顛覆了,敦厚仁孝的兄長,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
而且,還將夫君軟禁於此,若是日後父親知道了,還不嚴懲他?!家傳內戒令下後,不知道多少人因為貪腐、鋪張浪費而被重罰,甚至因此殞命。
曹憲思索到現在,心神越發不寧,鵝蛋般的臉上紅撲撲的,兩個酒窩不現,豐潤的嘴唇微抿,連眉心都起了褶皺。
「那,現在該怎麼辦?」她想了半天,各種後果都有了,就是沒想過張韓誆她。
「有什麼辦法,」張韓唉聲嘆氣,道:「家中妻妾都是我心肝寶貝,我只能忍辱負重,不能將此事說出去。」
「夫君,」曹憲無語凝噎,盯著張韓看,滿眼都是心疼。
兄長得了權勢,也是今非昔比了,沒想到竟然滋生了這等貪腐之罪,心裡已然沒有了仁厚正義之本。
還用如此手段來威脅夫君,當真是為權勢蒙蔽了雙眼,我此前讀書時,不知見過多少因為財權而徹底改換面貌的人,甚至到六親不認的地步。
古時那些君子,能真正名留至今的也不過些許。
兄長果然還是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蒼天……
「父親還未知道這些事?」曹憲忽閃的雙眼皺褶,一臉凝重的問道。
「嗯,全然不知,他做事謹慎,才智之高明,遠在我之上,我到了此處才知道,葉壺關這個地方,竟也是你兄長特意進言安排的,他料定我嫉惡如仇,眼裡揉不得沙子,知道這些事之後一定會回來找他,於是才這般行事。」
「果然,我一回來,他立刻將我拿住,威逼利誘之下,要我日後與他一同輔政,共掌天下財權……」
「天吶!」
曹憲整個肩膀都無力的垂了下去,她已經下定決心,找機會把這件事告訴丁夫人。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丁夫人來責罰大兄,是最好不過的了。
因為父親很可能不會輕易的饒恕他,但是丁夫人會給一個剛剛好的懲罰。
曹憲心想。
「那現在,夫君,我們應當如何?」
「配合他,」張韓面色板正,嚴肅的道,「唯有如此,才能讓他放我出去,待到日後,再周旋,我已經答應了子脩,給他一樁天大的功績。」
「好吧,那,夫君,憲兒就先回去了……把消息告知幾位夫人。」
「那不用,」張韓一把抱住了她,道:「還有一件事特別的急。」
「我想趁早留下香火,以後若是我有事被滅了口,夫人也好……撫養孩子長大成人,讓我老張家,有後呀。」
「夫君……」曹憲臉變成了紅蘋果,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張韓心裡簡直樂開了花,憲兒哪裡都好,政事、局勢看得明明白白,偶爾還能和我一同商議幾句,就是為人太過單純,我說什麼就信什麼。
簡直是絕了。
不像善良的小姑,我不管說什麼她都是下意識的先質疑,而後立刻知道真相,冷笑之。
女人,果然不能太聰明,那就不可愛了。
還得是夫人這種,跟那種小香豬一樣,粉嫩可愛可以把玩,而且還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
……
一夜過去。
第二天中午,曹憲醒來時,得婢女送來了水洗漱完畢,張韓送她一路出園,門口吩咐人準備好了車駕,剛好碰到公務暫歇回來的曹昂。
「妹妹,」曹昂眉開眼笑,迎面加快腳步,他也是好久沒見妹妹了,這些年曹憲就算是回家,也是到丞相府中去見母親和小娘,以及其他夫人,亦是只和她的姐妹一同遊玩。
其實小時候,兄妹之間的關係還是很好的,小時候曹憲最崇拜的就是曹昂,而且長大了,曹憲也一直將他視作榜樣,恭敬有加。
「哼!」
曹憲看都不看他,直接走了。
曹昂愣在了原地,一直隨著曹昂走過去的視線而轉頭,怎麼了這是?
忽然間對我如此冷淡,我不是你最敬佩的兄長嗎?而且昨夜我還特意秘密將你接來,和你日思夜想的夫君,在我精心打造的府邸上,相會。
這是我家啊。
怎麼還生氣了呢!?看這意思,以後還有可能把我趕出去?
「咋了這是?」曹昂好奇的問道,「昨天晚上,不愉快?」
「屁,」張韓直接白了他一眼,「愉快得要命,你根本不懂。」
「你成婚了嗎?」張韓直接斜著眼睛看他,沒好氣的說道。
「快了。」
曹昂已經有危機感了,因為他若是不成婚,日後曹丕是不能成婚的,家中的女子出嫁倒是沒這麼嚴肅的規矩,但是曹昂和張韓的身份不同。
曹氏可以用一女來徹底拉近張韓和曹家的關係,同樣曹昂的婚事也必須要有足夠的意義,需要精挑細選,張韓估計,就在攻克冀州之後,如果不是潁川的世族,那就是清河的世族。
除卻這些不會有別的可能。
丞相一定會精挑細選。
「沒吵架,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張韓回頭和曹昂一路走著,問及了南臨縣為試點的事,還有錢莊與牙行的開設,早上曹昂去忙,應當就是去尚書台和校事府走動。
「戲府君那裡沒什麼問題,但荀令君說,」說到這,曹昂忽然頓住,然後用一種可憐的神情看著張韓。
張韓愣了愣,問道:「怎麼了?荀令君能說我什麼,他必然是覺得此道可為百姓富足,獻上一份微薄之力吧?!」
「並沒有,」曹昂無情的打斷了他,道:「荀令君說,若是我來主持無妨,若是伯常參與,他必不同意!他不相信伯常的人品。」
「哇擦嘞!?」張韓直接驚呼起來,他內心是瞬間崩潰的,料想不到,當初儒雅隨和的荀令君,濃眉大眼的荀令君,怎麼也變成這副模樣了,你居然不相信我!?
「不是說我不摻和嗎?!都已經說好了你主事了!」張韓就覺得奇怪了,明明一早就已經說好了的,怎會變成這副光景?!
「是的,他就是不相信你不摻和,而且我話剛說出去,他馬上就問我是不是你回許都了。」
曹昂滿臉敬佩的神情,「不愧是荀令君。」
「這時候就別誇了吧!」張韓嫌棄壞了,瞪了曹昂一眼,滿心都是五味雜陳,他感覺自己的人品和名聲,有必要再想辦法拯救一下了。
「嘖,」張韓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有沒有嬌嫩的鹿肉,羊肉,叫御廚來幫我做一頓飯吃,再去東山窖藏的美酒,我心傷緩一緩。」
「晚上準備馬車,送我去樂坊雅舍,我和府君聚一聚,這荀令君太傷人了……」
曹昂:「……」
我是中郎將,你是罪人。
伯常。
你甚至不願叫我一聲大舅子,而且還如此霸凌我。
……
尚書台。
荀彧看著手中的書簡,已經形成了簡略的文字,在南臨縣建立牙行、錢莊的事,他已經反覆看了十幾遍,最後在下方的批語之中,寫了簡單的一句話:需再加工坊、土建坊。
他看了許久,發現除卻農耕興旺之外,想要讓南臨縣構成繁榮之景,還需要工造之事,因為農耕是長達一年幾次收成的勞作,並非能短期收成,百姓囤積一年的錢財,若是都存入了錢莊,他們會焦慮。
人心若是不穩,自然不會信任牙行和錢莊,這兩處地方都會因此而變得荒廢。
但若是加上工造和土建兩事,就不會那麼單調了。
土建囊括了水利、城防、房建和山地的開墾等事,每月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不光是南臨縣本土的百姓,連周邊的縣鄉都可以派出人丁來聚,賺取錢財,這需要朝堂撥付錢財。
或者是張韓自費。
看到這,荀彧又劃掉了張韓這兩個字,改成了中郎將曹昂。
而工造,則是囊括了張韓一直主張的手工、輕工幾業,這是惠及婦女、巧匠、木匠、瓦匠等等,各類匠人之事,若是南臨縣的工造足夠,可以讓上萬人得到工事賺取錢財,那麼農耕、工造等,便可一同繁榮。
不出一年,連南臨縣的整個面貌,都會變得無比繁華。
這一點,荀彧在思索片刻後就能看出來。
接著,他又加了一句「以文匯之地,吸引賢才入縣,辦學講學,方可吸引天下學子」,這一點,便是讓南臨縣擁有文化底蘊,成為文人之鄉,畢竟這裡本來就是潁川,潁川是多年的文匯之地,百年世族均處於此。
寫到這裡,荀彧才算是頗為滿意,南臨可以成為下一座許都,說起來倒是不錯。
「如此,便可上呈陛下,」荀彧輕撫鬍鬚,微微舒了口氣,「伯常此舉,可謂用心良苦,但此事決不能讓他插手,必須是大公子。」
他心中堅信此點,張韓若是插手,以後的下場絕不會好,在多年之後,很可能會被人以此事來離間,導致他和曹氏離心離德,就算是不會被立刻懲治,也可能會疏離。
或許,誰都不願看到這一幕。
「伯常還是沒心沒肺點好,現在這個狀態,挺好的,」荀彧輕笑了一聲,而後收起了表情,重新恢復板正的面貌,他其實平日裡很少笑,只有想到真心覺得高興的事情,才會面露笑意。
張韓就是為數不多的讓他開懷之人,畢竟他真的有很多辦法,可以讓大漢變得更加繁榮平穩,讓百姓能夠過得更加安定。
荀彧現在不喜朝堂上的士大夫一族,因為看到他們的道貌岸然,同時也不願讓丞相誤入歧途,導致日後自己難以抉擇,可其實,這些年多次想到這些可能讓他動搖的未來,都已經有過抉擇了。
他的心,已經在多次朝堂逼迫,丞相退讓、仁德、以臣侍奉大漢之中,逐步的傾倒向了丞相一方,只要日後有足夠的理由,而不是威逼,或許都能接受。
「如此,也算是讓伯常能夠安然轉變。」
荀彧安排好了這些,讓人把奏表呈入宮中。
宮內的劉協已經長出了鬍鬚,正在銅鏡之中看著自己的樣貌,他感覺,這些年過去,已經成長了許多,對於政事、民事,也心中更為瞭然,可以有不少策論來印證許多政令。
再也不是當年的朕了。
「若是朕能主持民政之事,或許也可讓一地富足,百姓安居樂業。」
劉協喃喃自語。
他現在信心爆棚。
覺得自己簡直英明得一批。
很想大顯身手!
忽然,有人稟報,送來了尚書台的一封極為重要的奏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