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腰從後摟住我,情意綿綿道:「漓兒早就是我的新娘子了。我們結婚都十來年了。」
我佯作不高興:
「身為祝漓,我是早就嫁給了蛟王,可身為黃泉,我和你還沒有辦婚禮呢!現在雖然來不及了,但我們倆可以辦一場,只屬於你我二人的婚禮啊!
不要那些複雜流程。」我轉身,乖乖摟住他的腰趴在他懷裡,撒嬌央求:「咱們直接掀蓋頭,入洞房怎麼樣?」
「入洞房?」他寵溺抬手,彈了下我的腦門子,笑著逗我:「你我哪天晚上沒有入洞房?」
我哽住,瞬間面紅,脖子發燙:「哎呀我和你說正事呢,你別鬧……不管,我就要和你結婚!你必須得掀蓋頭!不然月紅她們就白忙活了……而且我衣服都穿上了,你不許掃興!」
「好,聽夫人的,夫人想做什麼,都可以。想同本帝結婚,本帝自是求之不得。」他向來放縱我,我同他提的要求,他從不曾拒絕過。這次,他也沒有讓我失望。
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床邊坐下。
掃了眼床上的紅蓋頭,他將東西拿起來,欣賞片刻,溫柔把蓋頭遮在了我的腦袋上。
「狐月紅與謝令姮的手藝還不錯,繡出來的蓋頭,配得上夫人。」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隔著微透紅光的蓋頭昂起腦袋盯他:「蓋頭不是重點,重點是,掀蓋頭!」
他輕笑,寵愛應允:「好,為夫掀。」
抬手正要撩開我的紅蓋頭一角,我卻突然捉住他的腕,攔下來,霸道問:「等等,在掀蓋頭之前,你是不是還得做些什麼?」
他愣住:「還要做什麼?」
我一本正經道:「手續沒齊全,不能掀蓋頭。」
他聽見這話,輕笑,耐心溫柔問:「需要辦哪些手續?還望老婆大人明示。」
我撒開他手腕,朝他攤手:「婚書,我的婚書呢!」
他靜了靜,故意逗我:「呀,這可怎麼辦,婚禮操辦得太急,沒寫。」
我早有準備地隨手化出毛筆與婚書,遞給他:「吶!現場寫!」
他笑出聲,握住我拿婚書的那隻手,溫柔似水道:「逗你的,婚書這種東西,為夫肯定早就準備好了。」說著,將一卷東西放進了我的手裡。
我立馬拿過來,單手稍稍掀開蓋頭,借外面的光,看了眼捲軸上紅紙封口處用金色筆墨寫著的『婚書』二字,心滿意足地把婚書施法收起來:
「算是第一關過了,還有第二關,現在立馬寫證明,讓仙鶴送去天界姻緣司,把咱倆的夫妻身份給登記了!」
「這個,也已經登記過了。」
不等我質疑,他便緩緩解釋道:「當初,岳父大人給我燒婚書時,我便去天界登記了你我的婚姻。」
我意外,喃喃道:「祝漓和蛟王的不算……」
他緊接道:「是東嶽與黃泉的。」
我驚訝僵住,不敢相信:「那時,你就把我們倆這重身份的夫妻關係給登記了?」
他放輕聲,「要不然呢?夫人,你以為,本帝只要人間的你麼?你以為,那樣好的機會,本帝會放過、黃泉?」
我哽住,獨自凌亂良久,才心疼地傾身抱住他:「阿九……」
他亦隔著紅蓋頭,溫柔撫摸我腦袋:「傻瓜……那夫人,接下來,還有別的手續麼?」
我咬唇,靠在他懷裡,眼窩發熱:「說你愛我。」
他聽話地拍拍我後背,一字一句,發自肺腑:「黃泉,我愛你,心儀你良久,愛了你,一千多年。」
我滿足地趴在他身上笑出聲,感動得淚如雨下,抓著他腰上衣物輕輕說:「那你現在,可以掀蓋頭了。」
他亦輕笑:「多謝夫人。」
他扶著我坐起身,小心翼翼撩開我的蓋頭邊角,緩緩將我的紅蓋頭掀下來,撩放在我的發後。
我淚眼朦朧昂頭,對上他燦若星辰,深若古井,攝人心魂地好看眸子,心情複雜地抿唇沖他笑:「阿九,今夜,我也算嫁給你了。」
他深情凝望著我,彎腰,滿眼不舍地挑起我下頜,淺淺在我唇上印了一吻:「泉兒,今夜本帝也算娶了你了……」
我捉住他的手,貪戀地用他掌心蹭我臉頰:「阿九,老公,真好……」
他體貼拂去我臉頰的淚,欺身上來要吻我,卻被我抬手擋住肩。
我淚眼盈盈地瞧著他,強顏歡笑道:「還有一道流程呢,先別急著洞房啊!」
說完,我抬手將床邊花几上早已備好的兩杯酒拿過來,左邊的那杯,事先就被我加過藥,遞給他,右邊這杯,什麼都沒有——
「還要喝交杯酒,喝完才能繼續。」我把酒杯送給他,他猶豫片刻,接了酒。
我見狀立即與他雙臂交環,認真忽悠他:「喝了這杯酒,你我以後,肯定能永結同心,長長久久。」
他舉著酒杯,微微勾唇:「永結同心,長長久久……甚好。」
低眸掃了眼杯中酒水,眼底微黯。
「聽話,快喝。」我催促他,說罷自己也舉起酒杯準備一飲而盡……
可,酒水還沒沾唇,手裡的酒就被他突然換了去,沒藥的那杯酒被他搶走全灌進了口中,有藥的那杯,被他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灑個精光。
「阿九!」我頓時心頭重重一疼,猛地從床上站起來,看著那一片洇在地面上迅速被仙術蒸發驅散的藥水,心底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你幹嘛啊!你為什麼要灑了那杯酒!你做什麼蠢事啊!你把藥灑了我怎麼救你命啊,你把藥灑了我怎麼辦!你說啊,冥王好不容易才得到這麼一顆試驗品,你讓我到哪裡去找第二顆!血月之夜就要來了,你讓我去哪裡找靈藥救你啊!」
我再也繃不住的崩潰嚎啕大哭起來,生氣痛苦地瘋狂拍打他的胸口,掙扎著要撲上去試著留下一滴藥水,一滴也好……
可他卻將我緊緊抱住,不許我撲過去,也不給我補救的機會。
「你這個蠢蛋!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啊!」
我痛苦驚恐地拽著他衣裳大哭撒氣,「我好不容易,才有一絲絲,救你的希望!現在,你親手打碎了這個希望!帝九蒼,你這條蠢龍!和上輩子一樣,蠢死了!
我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啊,我連代你去死的機會都沒有,帝九蒼!你好狠的心啊,我怎麼辦……」
我哭得愈發沒力氣,拼盡全力地罵到最後,虛弱地伏在他胳膊上全身癱軟上氣不接下氣地撕心裂肺嗚咽。
他心疼地咬緊牙關,紅著眼眶,抱我放在床上,欺身覆壓上來,不顧我的掙扎反抗,鎖住我的手,霸道吻住我的唇,強行用舌尖撬開我緊咬的兩排牙齒,將口中香醇的酒水,徐徐渡進我的嘴裡……
我哽咽著將那些酒水咽下去,他抬手撫我容顏,眼角濕濕的,耐著性子小聲哄我:「傻姑娘,早就防著你這一招了……你捨不得讓我死,我也捨不得讓你受傷害。」
「你放開我,你別碰我!」我賭氣沖他哭喊,可他卻強勢地再度用唇封住了我的嘴,極致深情的吻我,撩撥我……
臉上的淚水被他用大手拂去,嗚咽啜泣聲也被他盡數侵吞下,他不管不顧地解我衣帶,將手探進我的裡衣內,喘息間的滾燙熱意恨不能將我融化在身下。
肌膚相親時,他邊憐愛索取,邊扣住我的手,與我十指交握。
水火交融,往日溫潤如玉的帝君大人,卻像極了一頭不知饜足的猛獸。
變著法的哄我,將我拆吞入腹……
「漓兒,活下去,帶著對我的愛,好好活著,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為夫活了數十萬載,早已活膩了,你還年輕,我捨不得離開你,更捨不得讓你死。」
「漓兒,遇見你,是我的劫,可我,甘願深陷劫數,沉淪混沌。」
「漓兒,喝過交杯酒,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我之魂,會融於你體,與你合二為一,從此,你中有我。」
阿九……
蠢龍!
——
二月十四。
他見哄不好生氣的我,便不顧我的意願強行抱著我出門,去那日我們露營的桃花林,陪我盪鞦韆。
鞦韆架是剛紮好的,上次來還沒有。
頭頂桃花依舊開得絢爛如霞,錦色似霧。
河邊彼岸花一簇一簇正是花期正好的時節。
風拂過,彼岸花微微搖曳,桃花飄落在我的手邊,一瓣落在他的肩上。
他抱著我坐在鞦韆上搖晃,憐惜地將手貼在我小腹處,輕輕問:「疼麼?強行取走嬰靈,又切了一半內丹……傻丫頭,總是在為夫一不留神時胡作非為。」
我捏下他肩上的桃花花瓣,歪頭靠著他的肩,安靜片刻,還是沒忍住,手臂環上了他的窄腰。
「老公。」
「嗯。」
「我們以後常來這裡看晚霞看星星,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吻了吻我的額頭,柔聲答應:「好。」
我憋住眼淚:「騙我是小狗。」
「好。」
我歪頭,臉悶在他的脖子裡,無聲流淚。
流煙挽溪,還有趙靈官賀靈官都在不遠處的桃樹下候著,見我這模樣,四人皆是背地裡偷偷抹眼淚。
「原本,有好多好多話,想和夫人說,但如今,卻覺得,就這樣陪夫人安靜坐著,便好……」
我害怕地摟緊他:「阿九,我們還要回青州的家呢!」
他拍拍我的肩,淒涼笑笑:「嗯,會回去的。」
我無路可走,只能摟著他撒嬌哭訴:「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想未來一個人生活……」
他揉揉我的腦袋,嗓音發顫:「漓兒,要乖,為夫一走,黃泉必受影響。你是黃泉之主,要為了陰陽兩界的平衡,堅強下來。黃泉一旦有動靜,須得你來鎮壓。」
我氣急握拳捶他胸口,哭著道:「你故意的!用神職來壓我、綁著我,讓我連選擇自己生與死的權利,都沒有……」
他眼角帶淚地笑著握住我拳頭:「不用三界蒼生道德綁架你,為夫,如何能放心離開。」
我哭得心臟疼:「可是阿九,我捨不得你。」
他哽了哽,將我再往懷中用力按一按,看著天邊愈發昏沉的暮色,柔聲道:
「漓兒,別怕,即便我死,我的殘息,也會守在你身畔,與你在一起。人有旦夕禍福,神仙也有壽盡之時,為夫的神途,已經走到了盡頭,以後,便要留漓兒一人,孤獨存於世上了。
為夫對不起漓兒,也對不起我們的孩子。為夫走後,替為夫做一牌位,不供奉於泰山,為夫,想留在漓兒身畔,漓兒去哪,為夫去哪。」
我閉上被淚水漲痛的雙眼,乖乖點頭。
從袖中拿出精心編好的彩纓,我為他別在腰上。
「戴上我的彩纓,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心滿意足地彎唇,拉過我的手,用力握住。「再為我唱一次冥界的祝歡曲吧,我想聽。」
我點頭,抹了把眼淚,用帶著哭腔的嗓音,輕輕吟唱起來:
「月出山頭,水生瀾華,今有良人,連理之好,描眉敷面,穿我紅裳,花汁染唇,彩繡紅紗。
執手相看,與君長歡,月兮花兮,紅燭高燃,對影成雙,巧贈彩纓。
君莫負我,冥水為證,我不忘君,明月為誓。
君贈青絲,我系雙結,君予我情深,我當伴君,歲歲長安。」
風襲桃花,漫天花雨,彼岸搖曳,春水湯湯……
暮色四沉,天上隱約有星子一閃一閃……
他昂頭看天,低聲感慨:「今夜的星,不甚明朗。」
我僵在他懷裡沒說話。
他溫柔囑咐我:「漓兒,閉上眼睛,我送你個禮物。」
我心痛如割地不想聽話,但,又不得不,閉上眼睛,讓他安心。
擁著我的那個懷抱,突然消失……
下一刻,血月東升,紅光照在了我的臉上。
我睜開模糊的淚眼,卻見,漫天流星如銀河傾瀉人間,似細雨紛紛划過天幕,墜落枝頭水面,擦過我的衣袖……
一場星辰雨,是他為我們此生的這段情,畫上的一個圓滿句號。
我僵著身子,從鞦韆上站起來,伸手接住滑落的流星……一點流光,融進我的掌心。
遠處流煙等人哭著跪下,泣不成聲。
「帝君,帝君!」
「恭送……帝君!」
此時此刻,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這場流星雨,與我一人……
強烈的恐懼感兜頭罩下,我拼命朝月光深處跑去,伸手抓住一點又一點星光……可每一顆星星,都不是他。
這世上,也再無他——
流星隕落,血月當空,桃花被風無情催散,我怔怔地沐著紅光而立,想哭,卻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被風揚起的發梢在流光映照下,一寸一寸,變得雪白……
血順著手臂,沿著指尖滑下。
墜入草地內,須臾間,便生出簇簇妖艷灼目的彼岸花……
我低頭,看了眼胸前已然白盡的長髮,安靜佇足在花海里良久。
直至感應到黃泉生變故,忘川河起風浪,我才恍然醒神,閉上眼睛,化作紅光回到冥界。
冥界驟起風沙,千里黃泉路黃燈籠被風吹得胡亂搖晃,彼岸花在狂風中瘋狂紮根緊咬地面,護著千里陰陽道。
忘川河上狂浪一道蓋過一道,河下封印的冤魂厲鬼們個個伺機而動,藏在泛黃的水底虎視眈眈——
扣著亡魂剛從陽界下來的鬼差們被風吹得站不穩腳跟,自顧不暇。
膽小的亡魂所在燈籠杆下,抱著燈杆不敢撒手。
聽風帶著陰兵們出府維持秩序,就在忘川河內封印有罪厲鬼的結界要被風浪拍打擊裂開時,我御風從天而降,一襲紅衣,翩然落於忘川河上方。
閉上眼睛,化身石像,鎮在了忘川河之內,壓住河內風浪,散去了黃泉濁風。
千里黃泉陰陽路,一剎風消浪止。
「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