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的反應好像和意料中的不太一樣……
怪不得她死前遭了那麼多罪,死後都沒有化成厲鬼,敢情是這姑娘戀愛腦覺醒了!
「這藥,是治心臟病的。」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手中的藥瓶。
這個牌子的救心丸我媽也在吃。
江眠小心翼翼地擦拭乾淨老人家照片,將照片重新放回木盒子。
但把藥瓶和病歷裝進口袋裡帶走了。
她找到了所謂的重要物件,將木盒推進床底下,站起身和我們說:
「要去看熱鬧嗎?我的屍體已經從刑警大隊的驗屍室轉移去殯儀館了,明天阿衡會為我舉辦送別會。算算時間,現在謝家人已經到了,謝戈很快就能看見我的屍身。」
謝戈得知江眠的死訊,這絕對是場難得一見的大戲。
趙青陽原本還心存猶豫,但架不住樂顏有興致,是以離開謝家老宅後,我們三就一起坐著摩托車往市殯儀館趕了去。
大晚上的來殯儀館,說不嚇人是假的。
剛進殯儀館的大門,我就感覺到一股涼風從背後吹來,襲得人渾身冷颼颼的。
殯儀館按理來說晚上是不開門的,但今晚好像情況比較特殊,院子裡排隊停了七八輛豪車。
殯儀館的推拉電門也是直接收在邊上的,門衛室的保安不知所蹤,因此我們三個大活人跟著一隻魂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去,不但沒受阻攔,還沒被任何人發現。
殯儀館一樓的送別堂明燈大開著,堂外早已擺滿花圈與紙人童男童女。
裡面有人在爭吵,還有警察在燈影下維持秩序。
等來到送別堂的正門外,我才曉得為何剛剛保安亭沒人了。
原來保安大叔也跑過來湊熱鬧了!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還在連夜趕工布置靈堂,靈堂正對面的牆上掛著江眠生前面帶微笑的照片,白底黑字的輓聯足有兩米長,相框上方掛著森嚴莊重的黑色綢花。
正中央方位無數朵純潔悲涼的白菊花簇擁著女孩乾乾淨淨,毫無生機的屍體。
女孩緊閉雙眼靜靜地躺在透明水晶棺里,鬢邊的菊花開得嫻靜美好。
江眠的屍身應該是被殯儀館處理過了,白皙透亮,不染一塵的肌膚,嬌俏美麗的容貌,上了淡妝,一頭烏黑長髮溫柔披肩。
身上穿著一件白色梔子花露肩禮服,懷裡抱著一束聖潔的白玫瑰。
白紗被茉莉花發卡別在頭髮上,蕾絲紗邊遮住了女孩的眉眼,將女孩裝扮得宛若一名無意墮入凡塵,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這靈堂,是向衡讓別人這麼布置的吧……該是傾注了多少愛意,才將江眠的身後事辦得這樣精緻美好……
「假的,都是假的,肯定是你聯合江眠一起騙我!江眠不可能死,她怎麼會死,她命那麼硬,我逼著她喝煤油她都能安然無恙,她怎麼會死!江眠,你給我起來,別裝了,再不起來我砸了這間房子!」
撲在江眠冰棺前發神經的男人應該就是謝戈,旁邊的向衡掙開同伴阻攔,雙眸血紅的大步邁上去,一把拽開謝戈惱怒至極: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謝戈,江眠死了,是被你和沈玥害死的!」
一衣著光鮮華貴的婦人聞言立即不樂意地上前護住謝戈,
「向衡,我警告你不要胡說八道,警察都已經說了,害死江眠的兇手暫時還沒有找到,需要時間比對基因庫才能完全鎖定兇手!
江眠的死是意外,是她自己倒霉撞上了,和我兒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最好別讓我再聽見你污衊我兒子和兒媳婦,不然我告你誹謗!」
向衡滿臉疲憊的窩火沖謝戈吼:「和謝戈沒關係?當天要不是謝戈發信息刺激江眠,江眠怎麼可能晚上出門遇見歹徒!」
謝戈痛苦地捂頭不敢接受事實:
「我當時只是想逼她來見我,我沒想讓她出事……再說,誰讓江眠大半夜往偏僻的地方跑,那些歹徒侵犯她的時候,她就不能反抗嗎?
她平時不是張牙舞爪很厲害嗎,怎麼到了關鍵時刻連自己的貞潔都保不住!」
「你這個畜生!」向衡忍無可忍地還是揮了謝戈一拳頭,打得謝戈往後連連踉蹌好幾步。
「兒子啊!你怎麼能對我兒子動手呢!向衡你等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向家的!」夫人扶住謝戈在靈堂前撒潑。
旁邊另一位年輕些的素衣女人也走上前,冷著臉說:
「謝太太好威風啊,行啊,你想和我們向家交手,我們向家也絕不會怕事!江眠多好一個女孩子,要不是被你家謝戈所害,江眠怎麼可能會死!她才二十六歲,她還這麼年輕呢!」
「我再說一次,江眠的死那是她自己的命,和我們家謝戈沒有半分關係!」
「你還敢說沒有關係?」
向衡目眥欲裂地攥緊雙拳咬牙狠狠拆穿道: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她本來不會……但是半個月前她才剛剛流產,她身體還沒有好,就被人這麼欺負,所以她才搶救無效死亡的!
謝戈,你知道嗎,欺負小眠的那些人就是你那位好未婚妻找來的,事發那天晚上她先給你打的電話,因為她的緊急聯繫人設定的是你!
可你呢,她打了九通電話,你全給掛了,最後她只能發信息向我求助,給了我位置,只是等我趕過去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那些歹徒拿著小眠的手機給你發信息的,你看完非但沒有報警還把小眠的聯繫方式給拉黑了!小眠她做過最錯誤的一個選擇,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裡!
你知道她當晚都經歷了什麼嗎?她害怕,她掙扎,可那麼多人,她只能被人按在雨中欺負!
你現在還有臉說她不反抗,當初你強迫小眠懷上你孩子的時候,她沒有反抗嗎,最後還是被你得手了!
你身為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力氣有多大,可你到這種時候仍選擇用最大惡意揣度傷害小眠,你真是畜生不如!」
向衡說完,滿臉都是斑駁的淚光,一個大男人就那樣護在江眠的冰棺前哭得不成模樣……
飄在我們身前的江眠見此情景,無聲潮濕了眼眶。
「我以為,我以為她是又想耍什麼手段騙我,那照片太模糊了,全是雨,我沒有看清楚,只瞧見附帶的那句話,上面說:你喜歡的女人已經被我玩過了……
我以為,是她在自導自演,所以我就把她聯繫方式拉黑了,可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她拉回來了,我醒了酒,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照片信息也被我刪掉了。
我沒想到會害死眠眠,我真的沒想到……」
謝戈母親也被嚇得踉蹌一步:「什麼?那些人是玥玥找來的?這孩子真是糊塗啊,就算再討厭江眠也不能自己動手啊……」
謝戈接受不了的拼命要往江眠棺前撲,泣不成聲地喊:「眠眠!讓我再看看眠眠!」
向衡生氣的猛地無情推開謝戈,咬牙切齒道:「小眠活著的時候你屢屢傷害她,現在死了裝什麼深情!」
「死了她也是我未婚妻,我未婚妻,江眠!」
謝戈被向衡再次阻攔下來,有點崩潰的含淚發瘋:
「她是我的女人,向衡,你追了她這麼久她都沒有同意和你在一起,你有什麼資格阻攔我見我的女朋友!」
「你女朋友是沈家的沈玥小姐,你未婚妻?當初江家破產你不是已經不打算認這門婚事了嗎,前兩天你不是還和沈玥那個女人舉行婚禮了嗎?現在承認她是你未婚妻,晚了!」
「眠眠愛的人永遠都是我,她死了,愛著的人也是我,你算什麼,再討好,眠眠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眠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眠眠……我對不起你,謝哥哥對不起你,你醒過來好不好,我不同你鬧了,我也不恨你了,只要你醒過來,我就原諒你害爺爺去世的事,眠眠,你醒過來我就娶你。」
靈堂正前方兩個大老爺們哭得肝腸寸斷生離死別,靈堂門口的保安大叔嘎嘣磕開一枚瓜子,「呵——呸!」
聽著大叔嘴裡不斷傳來的嘎嘣嘎嘣脆響,我突然有種割裂感——
大叔扭頭,無意瞧見我們,嚇一跳:「你們是誰?」
我和沈樂顏的下意識挺起胸膛,「我們是、逝者的朋友。」
保安大叔這才點頭,「哦,知道了。」
可能是怕我們看得無聊,保安大叔人特好地從口袋裡掏出兩把瓜子分給我們:
「你們不進去?那就在門口看吧。嘖嘖,我在殯儀館幹了這麼多年,頭次見到這麼複雜的愛恨情仇!愛情啊,究竟給人帶來了什麼。」
我們三厚著臉皮分了保安大叔的瓜子,趙青陽好奇問:「這個謝戈,到底對江眠是什麼感情,說愛吧,不像,說不愛,也不像……」
保安大叔搖搖頭:「他誰都不愛,他只愛他自己,那個姓向的年輕人明顯比他靠譜多了!」
樂顏探出腦袋:「大叔這都看出來了。」
保安大叔邊磕瓜子邊說:
「那個姓謝的,口口聲聲說愛江眠,可卻要娶姓沈的小姐。
和人家沈小姐結婚當天呢,婚禮舉行一半又跑了,去酒吧和別的女人一起喝的爛醉如泥,還給江眠發信息威脅江眠去找他,不然就讓江眠她爸好看。
江眠是因為他才冒雨跑出去的,結果江眠遇見危險給他打電話,他又不接,還鬧脾氣把江眠的手機號拉黑了。
次日酒醒了,開始瘋狂地尋找江眠,用盡手段逼江眠現身。
剛來的時候,姓向的孩子給他說江眠小丫頭沒了,他還不信,非說向衡和江眠一起玩弄忽悠他,還要把江眠從冰棺里拽出來,你說有這樣的人嗎。
現在又哭著喊著說江眠是他未婚妻,簡直一神經病,我覺得這玩意兒就是想腳踏兩隻船,新歡舊愛他全都要。
反觀向衡那個年輕人,自從得到了江眠的噩耗,他就總往殯儀館跑,他知道女孩子愛美,就讓化妝師把江眠身上的傷痕全都遮蓋住,記得江眠喜歡白玫瑰,就給她買了一束放在懷裡。
江眠現在穿的用的,還有這整個靈堂的布置都是他親自挑選的,江眠剛被運來殯儀館的時候,推車出了問題,不肯進門,是他抱著江眠小丫頭下來的,早前你們都沒在,只有他一個人坐在送別堂里,靠著江眠的冰棺,哭了好幾回了。
咱就說,那江眠丫頭如果當初選了向衡那小子,現在,也不至於白送一條命。」
只奈何,人生哪有如果當初。
我和樂顏低頭嘆氣,趙青陽惋惜道:「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現在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站在不遠處的江眠聽著我們的議論,低頭,臉色蒼白沉重:
「我和謝戈,還有向衡,是從小一塊長大的。
向衡的爸爸那時是我爸的下屬,向家還沒有發家,有一段時日幾乎是全靠著我爸的資助才能勉強生活。
我爺爺和謝戈的爺爺是同生共死過的戰友,在幾十年前那段炮火連天的光陰里,謝戈父親都是借住在我爺爺家,由我奶奶照顧的。
所以我們兩家算是世交,我爸和謝戈的爸情同手足。
我爺爺走的早,後來時局安穩了,我爺爺也不在了。
我爺爺生前最疼愛我這個孫女,六歲之後,我家的經濟情況就走下坡路了,謝戈爺爺為了讓我不跟著父母東奔西走顛沛流離,就做主把我接到了謝家養著。
那會子謝戈的父母也一門心思在外打拼,謝戈打小就是謝爺爺帶大的,我倆,同住一個屋檐下,小時候,是睡在一張床上的。
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相識到後來,都感情甚篤。他就像我哥哥一樣,在我身邊護著我,寵愛我,什麼都依著我。
我很小的時候,謝爺爺就拉著我的手和我說,等我長大了,他就讓謝戈娶我,要我名正言順做他謝家的人。
明明,二十歲前的日子,都是那樣美好,直到謝爺爺離世。
他是謝爺爺帶大的,和謝爺爺感情最深,他恨我當晚沒有替他照顧好爺爺,以至於爺爺發病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遺憾離世。
可他為什麼會忘記,我也是謝爺爺帶大的,我腦海里關於自己親爺爺的記憶早已模糊,在我最需要人陪伴照顧的時候,是謝爺爺護在我身畔,把我當親孫女養。
謝爺爺對我而言,比我爸還親。
爺爺走後,他就徹底變了,其實,也不能怪他,畢竟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他,我是害死他爺爺的兇手,他沒有把我趕出謝家,就已經是對我仁至義盡了。
只是,打那時起,他就不再縱容我,護著我了,他動不動就會陰陽怪氣地數落我貪睡,還無數次用傷人的話刺激我。
而且,他也是從那會開始變得風流不著調,他的身邊,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個新面孔,他會當著我的面和自己的新歡調情,會故意弄髒床單,讓我去給他洗……
我不是沒求過他別那樣對我,可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我有時也會覺得自己犯賤,明明他都那樣折磨我了,我為什麼還捨不得離開他,一次次的轉身回頭,乖乖回到他的身邊。
他和沈玥訂婚那晚,他母親找我說了很多話,總而言之就是讓我離開謝家,離她兒子遠點,我親眼看見他和沈玥在大廳的沙發上……
也是那一瞬,我腦海里生出了要放手的念頭。
但我不明白,我纏著他的時候,他恨不能讓我永遠消失,而當我把他給的戒指還給他時,他又發瘋失控不許我走。
他明明已經和沈玥在一起了,卻還是強行占有了我。
沈玥隔三差五找機會欺負我,他都視而不見,有他的放縱,沈玥更加肆無忌憚,她為了逼我離開,故意自己燙傷自己嫁禍給我,謝戈,他都曉得,但他還是選擇替沈玥出氣。
是我不肯離開他嗎?分明是他把我囚在謝家不肯讓我走。
那晚,那麼大的雨,那麼冷的風,我和他說我懷孕了,我想過他不會留下這個孩子,但還是不死心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他能,喜歡我的孩子……
但他,親手害得我流產,他有選擇,他可以用別的不傷我的辦法拿掉那個孩子,可他讓我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
不僅孩子沒了,我的身體,也垮了。那次,我徹底對他死心了,我不肯再在他面前逆來順受了,也不願再做他的替罪羊,發泄桶!
如果不是他,我不會死……怎樣,都不至於,死在那裡。」
「江眠。」樂顏心疼地望著江眠背影,咬唇想了一陣,說:「他現在,應該後悔了吧。你到底還是,心裡有他,那好幾通求救的電話打給他,他都不肯接,你肯定心都痛碎了……」
江眠霜白的薄唇抿動了兩下:
「心痛?我有病?!那晚我本來就沒打算向他求救,是我手機的緊急聯繫人沒改回來,我本來想撥打110的!
但我太緊張,手機又在包里看不見屏幕,就重複撥給了他,誰知道這渣男一次都沒接!白白浪費我求救的時間!
後來我看見包里的手機在亮著,就撥給了最近聯繫人阿衡,但我沒時間等他接聽了,就給他發了串求救數字過去……
我原本還擔心他會看不懂那些求救數字,但沒想到,他最後還是來了。」
果然這就是差距,不愛你的人你給他打電話救命他都能視若不見,愛你的人,僅憑一串數字就能知道你想表達什麼。
趙青陽聽得眼底冒火,「這渾蛋玩意!靠,真不是個男人!」
保安大叔嘎嘣磕了顆瓜子,點頭贊同:「就是!這畜生就不配做男人!」
我:「……」
樂顏:「……」
趙青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看向靠在門上悠閒嗑瓜子的大叔:「你、也能看見?」
保安大叔懶散地嘆氣:「不是說了嘛,我都在殯儀館干不少年了,見過的鬼魂比你還多!」
趙青陽嘴角直抽:「真的嗎?我不信!叔你可能不知道,我,可是……」
「是堂口的弟子唄,你一來我就看出你的身份了。」
保安大叔吐了片瓜子皮,拍拍衣裳在趙青陽見鬼般的吃驚目光里霸氣抱拳,一身正氣道:
「自我介紹一下,本地888號鬼差,本市市區所有亡靈,都由在下引渡!」
「鬼差!活的!」樂顏差一點就亢奮地原地蹦起來了。
趙青陽瞠目結舌了好半晌:「嚯!你們鬼差現在都在陽間找工作了?你一個鬼打兩份工啊!」
保安大叔咳嗽兩聲清清嗓子,有趣地擺手道:
「一切都是為了業績嘛,與其我在外東奔西跑,不如找個坑守株待兔,反正正規死法的那些傢伙最後都得到這裡。
而且,殯儀館待遇不錯,一個月五千還包吃住,沒事還會發點毛巾洗臉盆和生活補貼,日用品我都不用再花錢買了!」
趙青陽:「還是大叔你會過日子啊……」
「所以你是來等江眠的?」我意外地問他。
「對啊,順便來湊個熱鬧看八卦……」
保安大叔說得興致勃勃,然而在他扭頭看清我的模樣時,他卻猛地一哆嗦,手裡的瓜子都撒了一半,神情怪異地盯住我脫口驚呼:
「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