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議定諸事
「仲豫先生來何遲也。」
劉封站在道路邊,當荀悅的牛車停下時候,他便躬身作揖,口中高呼:「封得聞先生應辟,心中喜不自禁,日夜期盼先生到來,可讓吾得先生教誨。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牛車上的帘布被拉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中年士人。
此人性情沉靜,姿容秀美,端得是一副好模樣,放在後世,這妥妥的是一個極品帥氣大叔。
此人正是荀氏八龍之首荀儉之子荀悅。
看見劉封之後,荀悅不敢托大,當即還禮,口中說道:「得蒙左將軍徵辟,悅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勞左將軍久侯,實悅之過也。」
劉封拉住荀悅之手,將其攙扶了起來,心中暗自感慨,荀家的基因是真的好,從荀彧到荀悅,個個都是大帥哥,荀攸差了一些,但也眉清目秀,勝於常人。
劉封拉著荀悅入城,沿途交流,發現對方的思維雖不似後世那般先進,但在當世已經堪稱進步了。
只是荀悅也必然有時代的束縛,不少理論還是困於眼界,存在很大的瑕疵。
入城之後,劉封設宴款待荀悅,卻為後者所拒。
「悅受左將軍之邀,前來郯城,非是為了個人榮辱,實為天下百姓。」
荀悅之言,令劉封動容,當即罷宴,將他請入書房會談。
兩廂入席之後,劉封鄭重行禮,求教道:「久聞仲豫先生潛心修學,研讀天下之弊,封欲求教之。」
荀悅也不客氣,或者說,對於學術之道,本身就是他這樣大儒的戰場。
道統之爭,絲毫不亞於戰場廝殺。
「當今之世,首亂在田也!」
荀悅開篇明義道:「士門豪強田連阡陌,而百姓卻無立錐之地,此乃天下大亂之根源也。」
荀悅並沒有率先抨擊閹宦做惡,也沒有抨擊靈帝的過失,而是把目光轉到了田地上,更讓人激賞的是,他的主張和崔宴和仲長統等大多數大儒不一樣,他並不認為井田制就是救命良藥。
相反,荀悅認為當今世界,井田制已經落伍了,不但不能解決問題,而且貿然施行井田制,只會引來更大的災難。
就沖這一觀點,荀悅的思想就遠超這個時代大部分大儒,眼界之廣之深,當時稀有。
「諸侯不專封。富人名田逾限,富過公侯,是自封也。大夫不專地,人賣買由己,是專地也。」
荀悅這話的意思是將土地兼併的弊端歸類到了土地自由買賣之上。
這個總結對不對?
那肯定是不對的,而且錯的相當離譜,是典型的只看到了事物的表象。但荀悅能夠看到這一點,已經超越了許許多多睜眼瞎和假寐人了。
荀悅雖然歸因歸錯了,但他對土地兼併的批判卻是正確的。
他清楚的看到了士族豪強們對土地的擅自專有兼併,從而逼迫得百姓無立錐之地,這種依據實情世情而靈活求實,而又不教條式地走復古的極端的態度,讓劉封相當欣賞。
「仲豫先生,封有一問,還請先生釋疑。」
劉封禮貌俯首,開口道。
荀悅自然無有不可。
於是,劉封開口問道:「先生將土地兼併之頑疾,歸因為朝廷允許土地私人售賣,可是以為若是朝廷禁絕土地私人售賣,即可解決問題?」
荀悅張開口想要回答,可話臨出口,卻又說不出來了。
因為荀悅自己也很清楚,士族豪強對土地的強烈渴望,使得他們能夠為土地的擁有權而作奸犯科。
既然這些人能夠為了得到土地而做到作奸犯科的地步,那麼即便朝廷禁絕了私人土地買賣制度,這些人就會畏懼律法而不敢下手了嗎?
看見荀悅不言,劉封繼續說道:「相信先生也知道即便朝廷禁絕土地私人買賣,這些人也會為了土地而不擇手段,視律法如無物。其實更為可怕的是,即便以封之愚見,也能找出方法合理合法的占據土地。」
荀悅大為震驚,有些懷疑的開口問道:「是何種方法?」
劉封當即將後世明清的巔峰之作——田皮、田骨的操作手法講述了一通。這種手法雖然不是針對禁止私人土地買賣的措施而誕生的,卻能夠完美的避過朝廷的禁絕。
況且禁絕土地買賣對百姓也並非是好事,甚至可能是更壞的事情。
人性是貪婪的,複雜的,永遠不要低估良善的無私和偉大,也不要低估惡人的兇狠和絕決。
如果允許土地買賣,那或許百姓還能獲得一些錢財。
可要是禁止了土地買賣,不但阻止不了土地的兼併,甚至百姓很可能就連那一點賣地錢都沒有了。
聽完劉封關于田皮、田骨的拆解,以及對立法禁止土地私人買賣的見解,荀悅聽的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劉封最後總結道:「兼併之孽因並非是制度,而實為人心之貪念,僅憑制度,只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末,無有後繼也。」
荀悅沉默起來,顯然是在思考劉封的話。
劉封這會兒卻是更進一步道:「仲豫先生,封還有一問。」
這一次,劉封不待荀悅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即便從先生之言,禁止土地買賣,朝廷自上而下,忠謹奉公,無人敗壞法紀。可如此一來,生民總是日益增多,而土地卻鮮有增益,終究會至土地所出,再難養天下之民的時候。到那時又該如何?」
荀悅臉上首次露出迷茫之色,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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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封與荀悅的交談已經過去了十餘日,荀悅接受了劉封的任命,擔任禮部曹掾。只是劉封和他所談的內容一直困擾著他,讓荀悅苦思不得其解。
劉封之所以會問荀悅這些問題,並非是刁難對方,更不是賣弄學識。他希望荀悅能改進自己的理論,以更好的為他服務。
荀悅入職之後,並沒有纏上劉封,不過劉封確實能夠看出來,荀悅是將他所說的話記在了心裡,並細思求解。
隨著荀悅的到來,青州名士王脩也緊跟著抵達了郯城。
對於王脩,劉封給其的定位是幹員。
王脩在青州多有功績,打壓不法豪強,安撫百姓,鎮撫地方,當得起一句能吏的誇讚。
劉封授王脩左將軍府督郵之職,巡行四方,探查舞弊,鎮壓不法。對於這個職位,王脩居然很是高興,當即受命,並對劉封表示定不負左將軍之託。
劉封壯其志,當即手書一封,給王脩配備了五百精卒,一來扈從其安全,二來為其行事羽翼。
接下來,劉封待在郯城,好好的陪伴了祖母、父親和母親一段時日。而陳登、陶謙二子的提親也相當順利。
只是一上門,糜家和曹家自無不從,更何況劉備、劉封父子倆還如此用心,挑選了最為適合的人選上門。
期間,劉封還特地前往了彭城,給一個改良了爐膛的工匠授予了獎章、職銜和獎勵。
這個工匠改良了爐膛後,使得爐膛的溫度提升了一成,從而使得甲冑生產效率提升了五個點,劉封當即給予了重獎,以求千金馬骨之效果。
於徐州待了足足一個月後,劉封準備告別父親劉備,祖母吳氏和母親田氏,南下返回揚州。
在離開之前,劉封又和劉備密談了一次,核心內容就是兩點,其一是聯曹抗袁,但也要保持對曹操的提防和戒備。
其二則是鯨吞荊州的細節。
劉備雖在豫州,卻也是同荊州接壤的。尤其是劉表如今駐蹕襄陽,離開汝南不過數百里,算起來可比水路近的多了。
一旦劉封在南方發動,劉備若有餘力,自然也可以在北方配合一二。
別的不說,劉備想要自豫州伐荊的話,就有兩條現成的路子可以走。
第一條便是正大光明的自潁川西南而下,經方城入南陽盆地,直趨襄陽城下。
第二條則是走淮水,逆流而上,一路直抵大別山和桐柏山的山缺口,棄舟船,下陸地,破三關,直入隨棗通道,近可攻打江夏郡治西陵縣,遠則可以威脅到南郡治所江陵。
這一條路正是春秋戰國分野之時,孫武獻策吳王,柏舉之戰大獲全勝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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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正是走的這條路,繞過了楚軍主力,以逸待勞,痛擊楚國回師,隨後又拿下楚國的都城,也就是現在的江陵城。
有這珠玉在前,一旦劉封、劉備如此聯手發動,荊襄必然大亂。
「你打算何時發動?」
劉備最後詢問道:「若是需要父親配合,最少也得提前旬日,好讓我有所準備。」
如今的劉備自不會提劉表亦是漢室宗親了,一來劉表對劉備並無恩德,之前的賣糧本是結了一份善緣,可隨後卻讓劉表一系列的操作又給敗掉了。尤其是劉勛之事,劉備可是相當惱火,只是顧全大局,忍氣吞聲沒有發作罷了。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劉備和曹操的關係發生了變化。
原時空里,劉備可是堅決反曹的,那自然和劉表一個立場,甚至擔心劉表會投降。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的劉備乃是正牌子大漢的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食邑萬戶的譙侯,是朝廷和天子的代表。
那劉表這個陽奉陰違,假尊天子,實則與袁紹勾結的諸侯,可不就是敵人了。
聽見父親的詢問,劉封當即作答道:「具體的時間,孩兒也沒有把握。只是目前還未有派人前往遊說。我軍新擴,各軍都需要補充軍械、物資,調整人手,磨合軍陣。故此,數月之內,應該不會有所行動。」
劉備滿意的點了點頭,他也需要時間整補休養部隊,劉封這番話恰好是說到他的心裡了。
之後,劉備還主動叮囑道:「此時宜遲不宜早,若是沒有萬全的準備,劉景升深耕荊州近十載,萬不可大意。」
「是,父親。」
劉封當即應命,他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張羨背刺劉表只有一次,這也是劉封眼下能看到打破荊、揚僵局的最好機會,因此,劉封必然要好生把握珍惜機會,以免功虧一簣。
不過這件事還是頗為棘手。
一來張羨到底什麼時候背刺劉表,劉封並不知曉,事實上任何人都不知道,因為這件事歷史上並沒有記載,只能靠大家推測。
後世公認比較準確的時間,便是在官渡之戰期間。
正是因為張羨的叛亂,劉表才沒能配合袁紹北上合圍曹操。
二來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派人去遊說張羨、桓階。他倒不是不想鯨吞荊州了,也不是不想攛掇張羨造劉表的反了,而是擔心自己弄巧成拙了。
原時空里,只記錄了桓階以朝廷大義,遊說張羨起兵反抗劉表。
這就讓劉封有些坐蠟了。
他不知道是該選擇繼續等著桓階遊說張羨起兵,還是派人去遊說對方。
如果歷史上曹操派人以朝廷大義的名分遊說桓階,並且給他以詔令,而劉封卻沒派人,會不會導致張羨就不造反了?
同時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因為劉封的遊說,而讓桓階和張羨生出疑竇,又不造反了。
劉封如今也是有些進退維谷,仔細思量之後,也只覺得目前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先靜觀其變一陣,如果張羨反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對方沒反,再讓蔣干帶著朝廷詔令和孫策的書信,前往荊南接觸桓階。
眼下劉備叮囑他不要著急,求穩為主,倒是契合了劉封如今的想法。
也因此,劉封才會如此順從的應承了下來,因為他本來就沒打算立刻行事。
劉封表現的如此恭順,劉備也相當高興,擔心好大兒心裡還有氣,特地安撫道:「按你我先前所議,元龍所部正屯住於淮水上游。一旦其所部休整完畢,即可助你成事。」
劉封很給面子的笑了起來,當即起身拜謝了劉備。
「父親,還有一事,倒是差點忘了。」
劉封突然想起個事情,對著劉備叮囑道:「父親,呂布生性狡詐,毫無信義。雖然其人和袁本初有生死之仇,可若是袁本初捨得付出,呂布依舊是有為其收買的可能。」
劉備聞言,心中一驚。
在他看來,呂布和袁紹可說是死仇了,怎麼都不能再混到一處。
可劉封卻是清楚,呂布這種人眼裡只有利益,他連走投無路時候收留自己的劉備都能偷襲,還有什麼是收買不了他的?
「父親當可與張邈、陳宮多加往來。」
劉封建言道:「當以陳宮為明,張邈為暗,不求張邈能夠為我們鎮撫呂布,但求其能暗中通風報信,以免被呂布反水所乘。」
劉備深覺有理由,又想著回頭就此事好好詢問一下荀攸、劉曄等人。
父子倆聊到了深夜,同塌而眠。
次日,劉備帶著荀攸等心腹謀士親自將劉封送出郯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