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城的官府外面,張氏一身白麻孝服,頭髮已有些蓬亂,紅紅的眼睛裡目光呆滯,往日那圓潤豐腴的臉也失去了光澤,模樣叫人生憐。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路過的人們紛紛側目,連跟著她的兩個莊客也不時嘆氣。
孩兒丟在家中,夫君身陷囹圄。此刻的張氏覺得自己像死掉了一般,仿若孤魂野鬼,無依無靠。
一個小吏從角門裡出來了,張氏的眼睛裡忽然又有了神采。小吏迎面走來,把籃子遞給張氏。張氏掀開蓋子,見裡面的飯湯都在,心裡頓時一涼:「君未將膳食送予我夫?」
小吏道:「不能送東西進去,有毒怎麼辦?」
張氏忽然醒悟了一樣,從懷裡拿出了一串五銖錢塞到小吏手中。小吏上下試了試,又打量了兩眼張氏,卻將錢遞還,說道:「在下可不敢這樣收錢。」
「只要設法先讓妾身見夫君一面,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張氏推拒著。
小吏催促道:「快收起來。」他左右看了看,一臉神秘道,「哪有你這樣賄賂的?如此這般,張夫人先去那邊的客舍住下,我隨後來尋夫人,面商機宜。」
張氏聽到有辦法,忙點頭應允。
三人到了客舍落腳,張氏懷著希望等待著。她聽說過牢里有蟲鼠,吃不好睡不好,經常死人,此刻只想見到夫君一面,心裡才能稍稍安生。
太陽偏西之時,小吏終於來了,見面便說想借一步說話。於是張氏讓莊客在門外等著,小吏卻又叫張氏把他們支遠一些,出門到街上去。張氏已覺異樣,不過見門外時有人走動,便先依了小吏的意思。
很快小吏便一改外面公事公辦的冷峻面色,目光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張氏,神情也變得猥瑣輕浮。看了沒一會兒,他簡直口水都要流出來,「在下有辦法讓夫人親眼見著人,不過要違抗禁令,冒著很大的險,錢我可以不要……」
張氏一邊看小吏身後的門窗,一邊冷笑道:「你急成這樣,叫我怎麼相信你真有辦法?」
小吏慢慢上前,答非所問,口齒也有點不清了,「在下見過許多婦人,卻未曾見識過婦人這般模樣。真是要想俏、一身孝,不對不對,是夫人這身段,雖談不上苗條,卻是別有一番豐腴韻味。」
「快滾!」張氏立刻翻臉,「不然我叫人了。」
小吏一會兒哀求道,「夫人可別怪我,你實在太美。」一會兒又威脅道,「你敢開罪於我,我定叫你夫君在牢中生不如死!」
張氏便不敢太激他,只道:「你別做夢了,我若污了清白,定要撞死在這裡。你攤上人命,也得不到好下場!」
小吏卻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要能一親夫人芳澤,在下死也值了。」他說到這裡,便想起身後的房門,退到門口,小心翼翼地伸手關門。
張氏心中緊張,仍能沉住氣,便向側面挪了幾步,想找機會從房間裡跑出去。如此既不激怒小吏,又能設法脫身。
光線微微變暗,房門輕輕掩上。
不料忽然「砰」地一聲巨響,小吏直接被彈飛坐倒在地。片刻後,一個年輕人立刻跳了進來。
「二郎!」張氏又是尷尬又是欣喜。秦亮徑直撲了上來,伏身扭住小吏的衣襟,揮拳就打,罵道,「你他|娘|的趁人之危,你他|娘|的!」
接著張氏怔在了原地,因為夫君秦勝忽然也出現在了門口!張氏在剎那間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懷疑是夫君的魂魄,心中又悲又怕。但很快她看到了門外還未下山的太陽,揉了一下眼睛,急急忙忙迎上前,立刻伸手摩挲著秦勝的胳膊和胸膛。秦勝臉上有點擦傷,身上全是污垢,不過仍穿著那天出門時的衣裳、並未穿囚服。
秦勝白了她一眼:「我沒死!」
張氏又想笑又想哭,揮起拳頭輕輕打秦勝,「冤家,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怎麼過來的,擔驚受怕那麼久,你就這麼對我說話。」
於是房間裡,兩對人各打各的。秦亮在地上按著小吏狠揍,張氏也在捏著拳頭打夫君。
此刻張氏仿佛打翻了灶房裡的瓶瓶罐罐,心裡簡直五味雜陳,隨之又是一陣深深的疲憊襲上心頭,身上發軟。看到家裡的兩個漢子,她才感覺到:雖然自己性子急又要強,但還是想依靠他們。
秦亮已把那小吏打得鼻青臉腫、滿臉是血,又將其擰起來拖出房門,喊道:「饒大山!」接著秦亮的聲音道,「把此賊送到郡府報官。索取賄賂,誘|奸未遂!」
張氏聽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二郎的判斷似乎意外地準確,甚至二郎剛進門的第一句「趁人之危」也十分明白。他好像就躲在角落裡看到了事情的經過一樣,算得也太准了。
「君為何被放出來了?」張氏這時才問道。
秦勝道:「仲長家的人誣告,如今案情明了,官府自然要放人。」他隨後掏出一卷案牘,「仲長柯簽的誣告認罪狀,還有清河郡守、冀州刺史家裡的呂公子作保,翻不了案。」
張氏又是驚訝又是歡喜,拿過簡牘來看,但看不懂,她不識字。她只好問道:「這麼說來,二郎去找冀州刺史呂將軍,真管用了?」
秦勝哼了一聲道:「不管用,我是怎麼出來的?!」
張氏嘆出一口氣,「呂將軍真是為民作主、秉公斷案的明公哩。」
秦勝看了她一眼,道:「哪有那麼簡單?不過事到如今,二郎寫文章讚頌呂將軍的言辭,倒也算坐實了。我們先回家吧。」
張氏喜上眉梢,「回家!」
一行人分配了車馬,二郎與饒大山依舊騎馬,張氏與秦勝坐在車廂里,剩下兩個莊客一個趕車、一個坐在前頭的木板上。
二郎把腳放到上時,張氏難得殷勤地幫他扶著馬匹、免得馬兒亂動。她小聲道:「二郎,幾天前嫂嫂的話說重了,你可別往心裡去。嫂嫂也是心裡急的。」她覺得臉上有點發燙,估計能被人看出來潮|紅顏色,想來她幾乎沒有這麼對誰說過話,心裡是又羞又愧,「嫂嫂沒見過世面,婦人之見,還是二郎有法子。」
「沒事,反正習慣了。」二郎苦笑道。
本來好好的話,話鋒立刻變了向,張氏只好輕聲罵道:「跟你阿兄一個德性。」
趁著城門未關,一行人在漸漸西垂的太陽下出了清河城,今天到家了必定要天黑。車馬走上驛道,張氏時不時地掀開竹帘子,不禁觀察外面騎馬的二郎。
他的身影在夕陽下的驛道上拉得很長,身材看起來好似更高大了。張氏以前還沒如此仔細地觀察過他,細瞧之下,只覺他舉足姿態間很乾脆,臉上有一種說不出從容。
多看一會兒他的臉、張氏竟然有一種讓人舒適自然的感覺,倒不是因為二郎的臉長得挺英俊,而是某種心神氣息能感染人。張氏越看越覺得二郎確實長大了,已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不可靠的少年兒郎。
「寫文章,有那麼大的作用,能請動鎮北將軍?」張氏有點困惑地問夫君。
秦勝微笑道:「敢情不是?」
夕陽西下,驛道上騰起的塵土在光中如霧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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