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垂之時,秦亮乘坐駑馬拉的羊車,來到了西遊園。
或因殿中那邊,今日有大朝與賜宴、熱鬧活動剛結束,秦亮越往北走,便好像覺得越幽靜。大概只是心理作用,宮宴散了之後、殿中那邊應該更安靜;反倒是西遊園的生態更好,有山坡有湖水和樹木,初春時節、卻也能聽到各種鳥雀的「咕咕」地鳴叫。
靈芝殿沒有圍牆宮院,郭皇后等一行人已經迎出正殿,來到了鋪磚的大路上。
羊車停了下來,頭戴通天冠、身穿青色直裾的秦亮走下車,便見前方的郭皇后等女子立刻執揖禮拜見。
秦亮上前兩步,郭皇后立刻款款揖拜道「恭迎陛下。」其他人也隨即道「妾等拜見陛下。」
隨行的人、出迎的人都不少,郭皇后等都保持著得體的儀態。她說話的聲音、甚至讓秦亮想起了朝堂上的音色,語速均勻、吐字清楚不緊不慢,正音很莊重,輔音帶著些許嬌聲,單是聞聲、就能讓人想到衣冠整齊舉止有禮的樣子;看郭太后等人還穿著蠶衣,果然是端莊華貴的氣質。
不過,秦亮還是忽然感覺有點新奇,剎那間他就明白了,乃環境的緣故。
記憶里見到郭皇后,不管是光線昏暗、還是比較亮,都是在屋子裡,各種各樣的房屋;今天卻是在室外,寬敞的鋪磚大路,光線明媚,西垂的陽光、正投下稀疏的松柏樹枝的影子。
雖然草木已經發芽、周圍已有了生機,但樹枝還有點禿、依舊殘留著寒冬的餘韻,猶如春風中帶著寒意。前方古樸的廡殿頂五脊殿形狀典雅、工藝還是有些粗糙,反而襯得郭皇后等人的樣子、更加精緻美艷。
這時保持著禮節的郭皇后、忍不住抬眼看了秦亮一下,而秦亮也正在看她,兩人立刻四目相對。
郭太后立刻又莊重地說道「陛下詔命獎諭、策書美號,妾等不勝感激,請入殿拜謝隆恩。」
秦亮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笑了一聲、隨意道「好,一起走罷。」
郭太后見狀,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雖然笑的幅度不大、貝齒也沒露出來,但很自然。她應該也感受到了秦亮的心態,哪裡要她的感激?去年秦亮決定伐吳的動機之一,便是想趁著威望正盛之時、力排眾議給她一個正大光明的名分。
接著秦亮便揮了一下手,對龐黑等人道「今日爾等都可以回去了。」隨從們紛紛應「諾」。
一行人向正殿大門走去,秦亮走在最前面、不時轉頭看一眼郭皇后等人。
今天她是有點不一樣。以前郭皇后在秦亮心裡的形象、還是比較冷艷的,端莊的姿態、大長腿、非常白淨的肌膚、精緻的妝
容,尤其是第一次瞥見她的臉、用綢扇遮著的時候那秀氣略尖的下巴;而且早先郭皇后經常坐在高位、秦亮還得拜她,自然覺得她有種高冷尊貴的感覺。
但此時黃燦燦的陽光、在她白淨的肌膚上浮上了一層流光,閃亮的黃金首飾也是暖色光澤;秦亮只覺她那艷美端正的臉更柔美了,一雙明亮的杏眼、微笑起來也自有多情溫柔。
應該就是環境的影響。除了郭皇后,一旁的甄瑤同樣讓秦亮感覺到了溫軟的氣息。甄瑤圓潤的胸襟鼓囊囊的,屬於弱骨豐肌的身段,彎曲的曲線甚至挺辣,但是她的皮膚雪白、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幽幽的神色宛若有點陰氣,難怪冬季體寒;不過在下午西垂的陽光下,她也沒那麼幽冷了。
甄瑤最年輕,只有二十來歲,不過她做過魏朝皇后。即便此時大家並不排斥娶寡婦、或離婚的婦人,但也沒人敢再要她這樣的,只有秦亮不管那麼多、能讓她不至於寡居到死。
秦亮想到這裡,心情也漸漸放鬆下來。有些女子只能生活在宮廷,秦亮已是皇帝、正該適應環境。
大家走進正殿,郭皇后微微屈膝執禮道「請陛下上坐。」
秦亮看了一眼北側的正座,已不想再經歷一遍這種禮數,遂道「我看沒必要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說話罷。」
郭皇后順從地依秦亮之意,便邀他上閣樓。原以為大家會一起上去,不料郭皇后卻叫住了義妹甄氏,正色說道「我有些話要先與陛下說,卿等去備一些茶水吃食,稍後上樓。」
甄氏屈膝道「妾遵命。」
秦亮轉頭看了一眼,沒有過問,繼續往熟悉的樓閣上走。他上了樓閣,見木窗敞著,便走到了窗邊看風景。
靈芝殿的這座閣樓上,可以看到西面九龍湖的景象、也能看到北側的靈芝湖,以及湖中的島嶼和建築。漸近黃昏的陽光、顏色飽和度很高,泛著黃光的亭台樓閣、似乎更有一種輝煌的錯覺。不過西遊園的人、比中宮那邊更少,一眼看去、外面不見一個人影。
「陛下。」郭皇后走過來喚了一聲,稍稍屈膝執禮時,她的禮數恭敬、姿態仍舊保持著剛才那樣的雍容端莊。秦亮見狀也只得拱手還禮,因為她好像什麼話要說,他便先等阿鳳言語。
郭皇后倒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終於開口輕聲道「妾六歲就進宮了,並非那種耐不住性子、守不住婦德之人。」
秦亮露出了困惑之色,但
沒有多言,點了點頭、依舊聽她繼續說。
郭皇后身材高挑、卻還是要抬頭才能看到秦亮的眼睛,「當初陛下送來製鹽策,妾隔著垂簾仔細看過陛下,不知為何、剛見面便有了好感,後來才有那些難以啟齒之事……都怪吾妹甄氏!」
秦亮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趕緊又忍住了。
事到如今,秦亮哪會在乎那些事?這世上他最上心的女人,自然是令君玄姬,她們明明生得傾國之色,卻在秦亮一無所有的時候、一心一意待他,加上秦亮以前從來沒有機會、得到過佳人這種待遇,當然記得深刻,又有同甘共苦這麼多年下來,即使她們不漂亮了、起碼也還有信任和親情。
除此之外,便是郭皇后。揚州起兵之時、郭皇后主動要去見王凌,真的是完全押上了性命和名譽!還有懷上阿余的時候,她確實承受了極大的憂懼與患難,正是秦亮讓她意外致孕、才經歷了那些磨難。
彼此好不容易走到現在、處境越來越好,秦亮當然想讓郭皇后有個好歸宿。此時還在乎什麼以前的婦德,他實在不是那種翻臉不認之人,再說挖地道之類的事、乾的人不正是他自己?
郭皇后的臉頰頓時變紅,她觀察秦亮的表情、也大致猜到了他不在乎。
卻不料秦亮並未說不在意、已經過去了云云,他沉聲道「這樣才好,我相信直接本能的好感、才發乎肺腑。若要先權衡利弊、考察是否適合,那究竟是圖好處、還是做交易呢?」
郭皇后聽到這裡,也是一怔,她先是覺得意外,接著便有點嬌羞地喃喃道「陛下說得稀奇,卻好像挺有道理也。」
秦亮好像想起了什麼,微微感慨了一句「很多事都很簡單,混淆在一起就複雜了。」
郭皇后也不再顧及禮儀,一雙漂亮的杏眼久久地在秦亮臉上徘徊。
她第一次召見仲明時,便覺得他是個質樸誠摯的人,那種親切的感覺不會錯;而且有時候仲明待人確實有誠心,比如他應該早已斷定、司馬懿不會放過王凌,卻還是娶了王令君。
仲明對郭皇后是什麼心,她慢慢地總能感覺到。而且也不難判斷,仲明做正事很有城府、比如與司馬家來往的時候;但平時他其實是個放鬆灑脫、有點懶散的人,言行直白、很少委婉,甚至私下裡會說出一些叛道離經的話。
郭皇后正有點走神,這時秦亮輕輕摟住了她的削肩「以前卿挺不容易的,現在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別想那麼多。」
他的動作很輕,郭皇后卻一
下子有點微微緊張。主要是地方不太對,閣樓上的廳堂太寬敞了、以至於顯得有點空曠,而且木窗也敞著,因此她一直都還保持著儀態。
此時太陽已經懸在了西邊天際,但沒有下山,周圍的光線依舊十分明亮,閣樓上的木板上、亦還有夕照陽光。
不過郭皇后終於意識到,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順的晉朝北宮皇后,受皇帝寵愛親近、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於是她漸漸放鬆下來,並主動依偎著仲明。靠近之後,郭皇后立刻就聞到了他的衣領脖頸間、那種淡淡的好聞氣味,聞起來讓人覺得、身上都好像變得軟綿綿了。
郭皇后又忍不住緩緩伸手、放到了仲明俊朗的臉頰上,她稍微抬起頭,眼神也變得有點複雜。嫵媚的杏眼裡,時而有些長輩般的憐愛心疼;時而又有點迷離、只覺他結實的胸膛十分可靠,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放到仲明的胸膛上時,甚至憿動得有些微微顫栗。
「嗯,仲明也挺不容易阿。」郭皇后喃喃說了一聲,說完幾乎嚇了自己一跳,不是稱呼的問題,而是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又軟又嬌,為什麼自己會發出這種聲音?
果然郭皇后馬上便發現了異樣的觸覺,她垂目瞥了一下,立刻避開目光、把臉貼在仲明的頸窩裡。她只得繼續輕聲說道「妾知道仲明的那些敵人、並不是那麼好對付。」
仲明表現得並不急躁,但顯然已經對那些什麼軍政之事、毫無心思了,以至不願意客氣應付一句。
他低頭打量郭皇后的眼神、已不同剛才,不過動作依舊很沉穩的樣子,他的手指首先輕輕撫過郭皇后的嘴唇,一句話沒說、眼神已表達出了讚美。郭皇后的朱唇上、只有中間抹著胭脂,她覺得這樣看起來更年輕,兩邊嘴角淡淡的原色紅暈、也能顯得嘴小,不只是嘴唇如此。郭皇后感受著他手指的觸覺、聞著他身上的氣息,有點眩暈、眼睛也眯著半閉上了,直到她感覺自己被親了、衣襟上傳來壓力,她的心裡才忽然一慌。
閣樓上雖然沒有別人,可這是在寬敞的廳堂里!若有人一走上樓梯、馬上就能看到他們,一側的多扇木窗也是敞著的。此情此景,郭皇后有種幕天席地的錯覺,不過她竟沒有勸阻、只是心裡一片凌亂。
郭皇后心裡有某種陰影,在這種緊張情形下、隨時可能被人撞破,她很容易想起那個噩夢,正俯身在幔帳內、卻忽然衝進來了一大群道貌岸然的公卿大臣,讓她身敗名裂、無顏苟活。於是她主動摟緊了仲明,感受著他結實的身體、想到他已是威服海內的帝王,她的情緒竟然慢慢得到了安撫平穩。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