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往往就是這樣的,影響最深遠的事、可能就是那麼一兩次短暫的抉擇。
當時還發現不了,只有過去很久之後驀然回首、才能明白關鍵所在!那段時間司馬師從整體謀略、到具體事務皆親力親為,每天都要決策無數件事,哪裡有時間反覆思考所有情況?
或因大事木已成舟,早就無可改變;所以最不重要的婦人背叛,反而讓司馬師十分上頭、成了他難以釋懷的芥蒂!
司馬師盯著吳氏、看著那張五官端正勻稱的臉,忽然覺得自己對婦人的認識、應該犯了一個錯!以前他還與先父司馬懿爭論過此類問題。男女之間一旦關係破裂、或許真的不該講任何情分,否則跟多謀少斷的人沒什麼兩樣!
在司馬師眼裡,吳氏本來就沒資格怨恨他;若非兩家有過聯姻,而是以正常的家族交情來往,那她憑什麼敢對司馬家給的條件挑三揀四?
他與吳氏已無話可說,但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羊徽瑜也是汝設計害的罷?」
吳氏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冷笑道「我害她成了陛下的三夫人之一?她現在不知道有多高興,比我更願意……」
她說到這裡忽然不說了,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啟齒的神色。吳氏其實不太會說話,她能激怒司馬師、主要還是因為比較了解他。
但是司馬師沒忍住、依舊順著她欲言又止的話,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難以面對的畫面。司馬師出身世家大族,年輕時與何晏等人可是好友,早就玩夠了、這才收起聲色犬馬之心,浪子回頭開始用心於正事。像吳氏與羊徽瑜一起服侍秦亮、都是最容易想到的場面,多半還遠不止於此。
他只是不願意,把見識過的那些場面、與羊徽瑜聯繫在一起!
因為羊徽瑜與別的婦人完全不一樣!她冰清玉潔、知書達禮,對於名節德行的堅持、就像古代某些捨身取義的名士;而且心態非常好,多年一直敢於平淡恪守本分、從無怨言,對待長輩和親戚也是恭敬有禮。她絕不是個為了片刻歡愉、而願意自蹈泥沼的人,那還不如殺了她。
恍惚之中,司馬師回憶起了一個細節畫面。有一次羊徽瑜洗過頭髮,長發青絲散落在一側、正在房間裡擦乾;司馬師剛好路過門外,即使有夫婦名分、她還是輕輕掩上了房門。關上門的剎那間,她的眼神讓司馬師至今還記得,宛若就在眼前。
那種自視甚高、十分自重的眼神,隱約有點賭氣之意,卻並不只是在人前的故意表演。因
此司馬師難以想像,那秀美高潔的青絲在半空飛舞、長發下起伏難堪的動作,她甚至願意把不雅的地方給秦亮看?矛盾的景象在司馬師心裡浮現,他覺得有點不可能!一個人能裝模作樣幾天、幾個月,還能一直保持數載?
「砰!」司馬師忽然一掌拍在木闌珊上,好多根木頭都為之一顫。整個房屋仿佛都要被他掀翻一般,如同他此刻內心的傾覆!
吳氏的神情也是一變,轉頭看了一眼門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司馬師的臉色都漲紅了,心中又羞又怒,怒不可遏!
當霸業已成雲煙,大事如同浮雲,反正都已與他無關了,他宛若重新變回了野獸、最終又開始對最直觀簡單的感受上心。
他氣得想要撕碎羊徽瑜,怒氣瀰漫全身、已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只有心痛!或因年輕時放樅過度、他已有多年不在乎那種低級慾望了,但此刻憤怒的力量、竟讓司馬師感受到了惱羞成怒的微妙心情,他好似看到羊徽瑜嫵媚又邪惡的樣子,她的姿態不再是端莊、卻變成了不堪。可是片刻之後、司馬師又想到,她是在仇人眼前展現、而並非在自己面前,純粹的怒火便再次占據了他的一切!
戰場上打不過就算了,居然連個婦人都不能完全搞定?但是那點苟且之事並不重要,冷靜,冷靜!
司馬師額上的青筋都冒了起來、但有一會沒吭聲了,這時吳氏的聲音道「我們走罷。」
司馬師聞聲,立刻向闌珊外看了一眼。他一開始就留意到了、旁邊還有一個婦人,而且只看體型、舉止,他就覺得有點眼熟。吳氏進來就取下了帷帽,那婦人卻依舊戴著、而且紗巾很厚,好像很不想讓司馬師認出來?既然如此,此婦多半是司馬師認識的人。
忽然司馬師喚了一聲「柏夫人,姨母?」
婦人頓時渾身一顫,連別人都看清了她的動作。婦人僵在原地一小會,終於緩緩取下了帷帽,神色凝重地轉頭道「子元。」
「哈哈……」司馬師忽然仰頭大笑,只有笑聲、卻面無笑意。
司馬師收起笑聲,說道「汝是先父最寵愛的女人,司馬家可是待汝不薄。我們兄弟平素以禮相待、也沒有把汝怎樣罷?只有先母因汝遭受
辱罵而絕食,我們才指責了幾句。」
柏氏一臉慚愧、羞憤交加的神色。她的模樣生得很媚,卻總有一種不服氣的樣子,極像是被教訓了、敢怒不敢言的人;如此相貌、神情,反而莫名叫人覺得她很軟弱、好欺負。
況且從她幹的事看來,此婦真的很軟弱!
司馬師道「司馬倫都被人給殺了,姨母反而去幫仇人?」
柏氏竟忽然聲音異樣道「不是陛下殺的!」
司馬師冷笑了一聲,搖頭嘆了口氣。
柏氏急忙道「司馬家殺了曹爽家幾千人!秦、王、令狐三家能不反抗嗎?全是因為你們之間的大事爭鬥、殃及了無辜,無論結果如何、都會死很多無辜之人,司馬家失敗了,所以死的是司馬家的人!陛下並不知情、不是陛下命令處決了他們。後來陛下還感到遺憾、說是個悲劇……」
司馬師冷冷看著柏氏。好笑的是,她似乎不是想說服司馬師、而是在說服她自己。
「這就是夫人的藉口,所以要出賣司馬家的人?」司馬師終於恢復了冷靜。
「沒有,我沒有!陛下乃威服海內的天子,怎麼可能哄我這樣一個人?」柏氏幾乎要尖聲斥責,「汝先派人主動聯絡我,但我兩邊都沒幫;既沒有為陛下辦事,也不想受汝等指使!面對陛下那樣強大的帝王,我能做到這個程度、還要怎樣?」
司馬師冷冷道「再想想,夫人心裡在幫誰?夫人能騙得了自己?」
剛剛一直在看戲的柏氏、此時拼命地搖頭道「我誰也不想幫……」
司馬師卻道「司馬家最後的復仇可能,在那次慘重損失之後、完全喪失了!若非夫人已有選擇,結果怎會慘敗?夫人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不是那樣的!」柏氏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紅著眼睛道,「我是試圖引誘過陛下,但目的不是汝想的那樣。」
司馬師若有所思道「原來是夫人主動,難怪拼命想為別人找理由。」
吳氏看著完全落了下風的柏氏,終於又開口對司馬師道「汝不該那麼憤怒的。」
司馬師面無表情道「我憤怒了嗎?」
吳氏沒理會他的問話,冷笑了一下繼續道「汝若是真心在乎過羊夫人、柏夫人,就不該憤恨。汝也知道了,沒有人被強迫;否則
汝還有保護她們的正當理由。可是像現在這樣的事,又沒有誰來欺男霸女,汝生誰的氣、仇恨誰?厭惡憤恨的、竟是自己心裡在乎的女人嗎?」
她忽然說出了一番歪理來,一時間司馬師竟不知如何反駁。
吳氏趁機拽了柏氏一下,說道「將死之人,柏夫人還與他爭什麼,我們走罷!」
很快兩個女子徑直離開了此地。
柏夫人曾與司馬師之間有過聯絡、吳氏事先並不知情,但柏夫人是吳氏叫來的。於是吳氏只得安慰了一番柏夫人,讓她不要多想,等司馬師被處死一了百了、事情就可以放下了。
而有關司馬師案的審理,很多罪狀倒是不缺憑據,反正給司馬師安上就行。司馬師一直被關押在閶闔門,廷尉也沒來取人……實在是大晉皇帝起家的事、司馬師知道不少,有些事問出來很尷尬,更沒法記錄到卷宗上;所以廷尉還是決定、繼續讓司馬師呆在中軍。
廷尉陳本也沒有故意拖延,現在主要是有一個罪狀沒查清楚。司馬師的結髮妻夏侯徽,究竟是怎麼死的?
實際上,司馬師一個曾經可以影響朝政格局、以及天下大勢的關鍵人物,私德並非最重要的方面。大事上稍有對錯,便能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離合!而夏侯徽的事過去了那麼久,影響也沒那麼嚴重。
但夏侯徽這件事、對於司馬師的評判,反而十分關鍵!
世人就是這樣的,即使決策錯誤問題很大、感官上也太抽象了,反而是這種家事更易判斷善惡。如果評判一個人是個罪人,那他當然道德敗壞、必是変態;反之他若是個良臣,那一定不食人間煙火、隨時散發著非人的光環,子孝母賢、不近女色、妻妾守德,並加上一句家無餘財再說。
可惜陳本沒有找到證據,派人審訊司馬師、他也矢口否認!不但如此,事情還越審越複雜。如果毒殺夏侯徽只是流言,那麼流言是怎麼傳出來的、外人如何知道司馬家內部的日常,難道是司馬昭故意想害他哥?畢竟司馬懿的嫡長子只生了女兒、沒有親生兒子,此子就還有機會。
如今早已找不到真憑實據,陳本只得通過弟弟陳騫、覲見時問了一下陛下的意思。終於由陛下定論,沒有證據的罪狀就罷了。
案情過了這道坎,接下來十分迅速。陳本很快向平章政事堂、提交了處理司馬師的奏書,押至洛陽北岸、當眾處斬。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