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淵對王沈一番說教和訓誡,其實也算好心;若非兩家是世交,公淵自然不會這麼做。只是公淵的方式、著實讓人不太好受。
令君作為他的女兒、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不過現在她倒不用忍耐了,畢竟她已經是皇后。
王沈告退之後,令君又陪著阿父繼母走了一陣,除了噓寒問暖、又說了些家事。
不過太極殿宮院這邊、實際上並不適合漫步閒逛,周圍連個庭院都沒有,花草景色也很少;放眼看去,只有壯麗的宮闕高台,古樸典雅的層層重檐。給人的印象便是大、偏重於威儀氣勢,生活便利的考慮反在其次。
今日的氣氛還算不錯,佳節宴席間,音樂輕快、長袖輕舞,夾雜著逗人好笑的百戲。熱鬧之中,已不像平日那麼肅穆莊重。
令君回到東柏殿,一邊欣賞節目助興,一邊與郭皇后等人談笑,直到宴會結束。女賓宴廳里、散得早一些,此時的東堂卻仍然有絲竹管弦、人聲喧囂傳來。
在妃嬪宮女的簇擁中,令君便從北側走出東柏堂。她看了一眼對面的一座門樓,裡面便是東閣、以及式乾殿;式乾殿本是皇帝起居之所,不過秦亮已很少在那裡居住,現在一般都在昭陽殿和後宮宣光殿。這時她臨時起意,忽然不想馬上就回昭陽殿了。
「卿等自行回去吧。」令君轉頭說了一聲。眾人聽罷紛紛揖禮告辭,令君也轉身還了一禮。
很快身邊只剩莫邪等近侍跟著,令君遂向對面步行而去。
只是走進一道門樓,周圍便一下子顯得清靜了不少。
東閣區域沒有大型建築,閣樓亭子錯落有致、迴廊花草點綴其間,風格與太極殿宮院大相逕庭。據說當初曹芳做魏朝皇帝時,喜歡住在西閣那邊、與寵妃嬉戲;也是難怪,住在這樣的地方、起碼比西堂要輕鬆愜意。
令君輕輕呼出一口氣,似乎感覺舒適了一些。
她大概是個挺矛盾的人,在期望得到世人認可讚譽的同時,平常又更喜歡幽靜;別人見到她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她卻還喜歡劍術、內里的性子也比較有主見。
沒一會,令君便忽然發現了秦亮長壯挺拔的身影。東堂的宴會還沒結束,不料秦亮已經到此間來了。
秦亮也發覺有人過來,轉頭看了一眼。令君立刻站在原地、一絲不苟地款款揖禮,身後的女官宮女們也趕緊跟著彎腰道「陛下萬壽。」
穿著紅色深衣的秦亮只是頷首回應,接著他便轉過身來、自然地輕輕向令君伸出了手掌。
令君見狀露出笑意,立刻快走上前兩步,徑直把縴手放到他的手掌上。
有時候秦亮就是這樣,無意間的一些小事、總能讓令君心裡莫名感覺到暖意。記得秦亮說過一句話、人生都是獨行者;但令君出閣之後這麼多年來,分明感覺心態早已不同以前;哪怕有時候秦亮好幾個月都不在洛陽,她也沒覺得是回到了以前的狀態。
兩人慢慢走著,令君都有些不忍打破、這樣淡淡的寧靜。
然而一聲不吭、氣氛還是有點奇怪,令君便隨口道「東堂的宴會尚未結束,沒想到陛下先離席了。」
秦亮也用隨意的語氣道「差不多呆一陣就行了。我一離席,大家還放得開一些。」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以前打成一片的人、甚至包括表叔令狐愚等,如今他們也不可能再與秦亮一起開玩笑;當然秦亮以前也無法像現在這般、讓諸臣在明面上如此順從恭敬。世事如此,有失也有得。
他再次轉頭看向並肩而行的令君,只見她隱約露出了些許感慨之意,但她的眼睛裡很快又恢復了淺笑。
令君都已生了兩個孩子,但容貌依舊清純秀美,那微微上翹的漂亮小嘴帶著些許冷傲,單眼皮的美目帶著笑意時、卻如月光般清亮溫柔。秦亮之前也沒想到,時間這麼長了、他仍然喜歡看令君的樣子,原以為、人總是會看煩的。
她的樣貌清麗,肌膚猶如白玉、在午後的陽光下頗有光澤,而腰殿的曲線卻是十分美妙動人。一時間秦亮倒有點不知道、應該沉迷於她垇凸有致的誘惑,還是欣賞那端莊清幽的氣質。
這時令君察覺到秦亮的目光,也轉頭看了他一眼,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些許恍然之色。不過她早已習慣被秦亮這麼觀看,接著
便若有所思道「那倒也是,陛下已不同於任何人了。現在很多人都會揣測、依照陛下的意思行事。先前王沈還問過一句,拓跋鮮卑之事、是否還有什麼深意。」
既然是王沈說的話,那公淵應該也在場。王沈不可能與令君說這些話。
秦亮便說道「其實他們不用猜,公事我會明確告知重臣,這方面按照我的意志運行即可。但若是私事或個人喜惡,大家卻不用太在意,我的要求不高、大抵都會容忍。」
令君的眼睛裡露出似笑非笑的亮光,「諸臣稱頌陛下賢明,看來不只是恭維之詞阿。」
秦亮輕輕搖了搖頭,沉聲道「人大多都是自私的,我剛稱帝那會,心裡最在意的事、也是怎麼坐穩自己的皇位。不過若想要以天下奉一人,卻真的沒有必要。」
令君聽到這裡,頓時詫異地轉過頭來,畢竟秦亮已是皇帝,皇帝一般不會將這樣的言論直接說出口。不過頃刻之間,令君又放鬆了;剛才的話、只有她一個人聽到,她大概是覺得無妨。
秦亮接著緩緩說道「其實很多事都能看出來,譬如從大臣到宮女,最常說的賀詞便是萬壽。人走到皇帝這一步,最想要的東西、已經不是凡人可以做到。不過人哪能萬壽?即使始皇帝也無能為力。
而窮奢極欲、只是想放樅自己罷了,並不算什麼追求;增加的只是少許歡愉,造成的破壞還特別大,豈非沒有必要?只不過大多人都是只顧自己而已,哪怕為了得到一絲歡樂、仍不在意讓無數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令君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漸漸消失不見,眼睛裡的神色變得有點複雜,過了一會才輕聲道「陛下說得很殘酷,卻挺有道理。不過陛下說出口之後,聽著反而不怎麼冷酷了。」
秦亮笑了笑,「嗯」地回應了一聲,下意識握緊了令君的柔夷。
令君又靠近了他幾分,然後主動挽住了他的胳膊。
秦亮說到這裡,再次想起了、以前自己腹誹過的嘉靖。嘉靖無疑是個天資聰慧之人,他稱帝之後應該已經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修道自非昏庸的表現,只是無法釋然罷了。
他隨
即又道「匈奴在大晉腹地,位置幾乎垂懸於洛陽頭頂。所以王沈等人倒是沒有猜錯,匈奴問題一直是近年的重點,而非拓跋鮮卑。何況鳥吾羌人來洛求援、實為偶然事件,並不是什麼謀略安排,此事最多算是順勢利用。我可不是真的能未卜先知、神機妙算。」
令君微笑道「阿父談起此事之時,妾也這麼認為。不過很多人相信,陛下可以溝通上天、身負氣運,大家想得就挺高深了。」
秦亮笑道「確是如此,回頭召見幾個重臣議事、說清楚就好了。」
他與令君談到這個話題,心裡也再次琢磨了一會。
對付匈奴,確實還是找個理由比較好;他不是想對匈奴人講什麼道理,而是考慮到內部的輿情。師出有名、占據大義,往往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
南匈奴是投降內附的部落,前朝把人請了進來;現在如果毫無理由地忽然翻臉動刀,似乎會顯得大晉像個惡霸似的。如果這時候能借鮮卑之事,先做好準備部署、然後挑釁,應該是更好的操作手法。
同時懲戒一下拓跋鮮卑,也有不小的作用。只有武力才是四方通用的語言,正好可以告訴各部聯盟,經常襲擾大晉邊地、殺掠晉人的部族,將面臨什麼下場。
而且還能進一步震懾國內。秦亮現在的政令那麼好使,他並沒有忘記是怎麼得來的。
如今他根本不怕莿殺之類的陰謀詭計,只要不在大勢上翻車、逼得太多人聯合起來造反,那他便可以高枕無憂。
秦亮默默地尋思了一會,之後便沒再與令君談此事了。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說起了輕鬆一些的話題。
兩人一路慢慢往北走,式乾殿的門樓已經在望,繼續往北走、就要走進式乾殿的宮院了。式乾殿雖然離昭陽殿挺近,但是有宮牆阻隔、無法直接走過去,只能繞路;於是秦亮帶著令君、離開了走廊,開始迂迴往南走。
倒是難得一起步行這麼遠的路。秦亮仍然拉著令君的手,轉頭看她時,只見她的裙袂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又有一種雅致的氣質。庭院之間微風徐徐,驅散了一些炎熱的氣息、夾雜著若有似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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