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遠行
眨眼一月便過。
石盤之內,林白盤坐於一處淵譚之旁,靜看其中倒影。
按照水相問心訣的說法,修此術法需以水為鏡,心中不生雜思,繼而明辨四方。
或算物,或算人,皆有奧妙之處。
不過想要有所成,修為還得提上去才是。若是修為太低,連凡人行蹤都難以測算。
林白聚霧成水,倒映自身,這水相問心訣倒是有一點點進展,也只是一點點。
倒是能讓心時時安寧不動,測算的本領沒增多少。
林白專門去算秀秀身在何方,毫無效用,水潭根本不動,波紋都無。
至於他人,林白還特意算了算牛二。不過因跟牛二來往太少,也沒什麼做媒,是故也無所得,只隱隱生出一種感覺,好似不吉。
還是修為太低,更還沒摸到推演之術的門道。
按照宋清所說,推演之術過於艱難,至少也得練氣後期才能稍稍有所得,甚至入了築基才行。
睜開眼,林白看向守在一旁的裴寧。
她已經入道,修的是如意靜心訣。
裴寧五靈竅,人也聰慧果決,行事有毅力,入道於她而言並不難。
不過年紀稍微大了些。按照宋張二人所言,入道最好是在十二三歲。
這個年齡段正好脫去童稚,又不是天真,是最好的入道之機。
那宋清就是如此,他天資極高,六靈竅,十七歲便築基,稱得上一句天才了。
「走吧?」裴寧問林白。
兩人已經在此地修行一個月,靈氣愈加稀薄。
倒不是林白竭澤而漁,而是此地靈氣本就,扛不住兩個年輕人的日夜索取。
再找類似的地方也不行,一來是難尋;二來是就算尋到,至多也只能修行月余。
隨著兩人修為提升,甚至一個月都不行。
那宋張二人也說了,這處靈地品階太低,確實不利於修行。
兩人也沒地兒可挑,只能出海。
自然不是去金鱉島送死,而是金鱉島與古靈群島之間還有幾處小島。
宋張二人都提過這幾個小島,他倆沒法串供,應不假。
那幾個小島雖不大,可到底是個修行的地方,比在這裡耗著要強。
「該走了。」林白朝她笑。
「你笑什麼?要見到你老相好了,很開心?」裴寧道。
「……」林白無語,這裴大姐每天都要提老相好,好似是她的相好一樣。
抬目看去,張寒和宋清兩個人相隔百步,各自烤火。
他倆人在這一個月里也沒出什麼么蛾子,聽話的很。那枯木蟬確實不殺生,宋張二人反倒有幾分老而不死的樣子了。
不過山間畢竟陰冷些,兩位老先生還天天吃肉吃野菜,如同山中野人,是故日日哀求林白,想要下山享福。
林白和裴寧到底是厚道人,殺又暫時殺不得,也只能帶出山去。
兩人稍一商量,便做了決定。又給宋張削了拐杖,四人尋路下山。
帶著老者行路多有不便,林白與裴寧雖尊老敬老,可也絕不幫他們,只日日問個不停,把兩位老先生累的夠嗆。
宋張兩人也不傻,慢慢的摸透了林裴的性子,他們知裴寧因張遠山之事對仙師很是討厭,所以從不跟裴寧說什麼,只日日跟林白抱怨不休。
林白也願意聽他倆抱怨,只是聽。
走了十幾日山路,四人來到道士墳村。讓村正燒了飯菜,裴寧還專門讓李豁子過來,問他可受了欺辱。
林白做事厚道,請了兩個村裡的壯漢給宋張洗澡搓背。
在此地歇息了兩日,林白買了一輛驢車。
「兩位老仙師昔日御劍凌空,何等瀟灑恣意,今日坐上這鄉間驢車,可有恍如隔世之感?」林白趕著驢子,笑著問。
宋張二人本來心情舒暢的很,聞聽此言都是面有悲戚,老臉上的眼眶都紅了。
一行四人往花溪縣而去,只是走了沒兩日,便見路上有災民兵丁。
一路上又是義兵,又是災民,又是強盜,與去年恍如隔世。
又花了半個月,這才來到花溪縣北城門口。
此地竟還有市集,只是人少了許多,大都身上帶白,想來是家中有喪。
認得林白的人不少,卻沒幾個打招呼。
此地也早換了大王旗,守門兵丁額上系黃布,見了林白的驢車,便伸長矛攔下。
「你們是誰?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那守門兵丁問。
面對這三問,林白還沒想好怎麼回,便見城裡跑過來一人。
那人十四五歲,額上也有黃布,面上稚嫩未消,卻有滄桑之色,正是雲哥兒。
「張三哥!這是我的好友,不用查問了!」雲哥兒本上前,朝那守門兵丁笑。
那兵丁又看了眼林白等四人,這才點點頭,道:「既然是伱的熟人,那便進去吧!」
雲哥兒謝過那兵丁,幫林白牽著驢車,一塊兒入了城。
林白笑著問道:「雲哥兒,你怎當了義兵?」
「活不下去了,有啥法子?」雲哥兒嘆了口氣,「義軍攻城十幾日,咱爹娘快餓死了,我就偷偷出去帶了路,這才把城破了,咱也混了個出身。」說完,他又朝裴寧抱了抱拳,道:「裴青天安好。」
雲哥兒出身北城,北城的人一向對裴寧坐衙之事心存感激。
裴寧只略略點頭,並不多說什麼。
「城中如何了?」林白又問。
「唉,縣尊老爺的頭被掛到南城城頭,縣尊夫人攀上了咱義軍的三當家,還是牛二牽的線。」雲哥兒說到這兒,面上有了笑意,「南城的豪強大姓,男的被殺了個乾淨,女的被分給有功的人。咱也分了一個!還會念詩做詞呢!王乾娘說的那門親咱不要了!」
「那要恭喜你了。」林白笑笑,道:「只是沒想到牛二越混越威風了。」
「屁!」雲哥兒更是樂的不行,「前幾天那牛二跟一個癩子臉耍橫,被抹了脖子!」
林白點點頭,心說我預感到牛二不吉,原來應在這裡。
「這兩位老者是?」雲哥兒看向驢車上的宋張二人。
宋清和張寒兩人閉目,根本不看雲哥兒。他倆雖廢了,但是在凡俗跟前,還慣會拿腔作調。
「我出去玩耍,遇到兩位智叟,便請回來供奉。」林白實話實說,看向宋張二人,喝道:「你二人怎不向雲統領問好?」
宋清和張寒趕緊睜開眼,就坐在驢車上向雲哥兒拱手,道:「雲統領安好。」
雲哥兒笑著回禮,道:「不敢當兩位智叟的禮。」
又閒扯幾句,林白趕著驢車回家。
街上行人少了些,人人門前有喪聯。有認識林白的也只是略一拱手,卻無人上前攀談。
回到家,院裡的老棗樹綠油油的,地上落了一地的葉子,很是荒涼孤寂。
再去百草堂看,竟然已被燒毀,只剩殘垣斷壁,不復往日景象。
沒人來看病,也沒人來求子。白先生和秀秀的房間也被燒毀,似從未有人住過。
林白看了一會兒,便打掃起來。裴寧也不上去幫忙,宋清和張寒更是假做不知,只閉目在驢車上假寐。
待清理好,林白收拾了一張破桌子,擺攤坐診。
北城人瞧見了,也不覺得奇怪,他們不知林白與仙師之事,只當林白先前是去躲難了。
如今見林白又擺下攤,病患便雲集而來。
林白手頭也沒甚草藥,只能把兩位仙師所贈的回春丹磨成了粉,兌水讓病患喝下。
這等靈物入口,一些小病藥到病除。若是有衰竭無力的老者,林白便用靈力溫養其臟腑,盡一些人力。只是這等人太多,林白耗費極大。
裴寧想要幫忙,卻被林白攔下。「我是醫者,你又不是。」
過了兩日,那任巧雲竟然專門過來瞧。
她知曉林白被仙師追蹤之事,但沒想到林白竟活了下來,還現身花溪縣。
任巧雲瞧了半天,又盯著林白身後的兩位智叟,最後驚呼一聲,再不敢現身。
如此七天,林白收了攤。
這日晨,林白趕著驢車,向南城而去。
出了城,來到碼頭,林白求購了個烏篷船。
「你啥時候回來啊?」雲哥兒來送行,他額頭還繫著黃布,手拿著長矛,面上有些許迷茫。
「我也不知道。」林白丟給他一個小瓷瓶,道:「你既入了兵營,日後刀劍無眼,這是我配的藥,若是受了重傷,可以吃上一丸。記住,至少隔上五天才能吃第二丸,否則必然傷及自身。」
雲哥兒一聽這裡,立即站直了,連連點頭,又說道:「林轉輪,你比我會混日子,學醫也學的像模像樣,還把裴青天騙到了手,現今你要走,有啥教我的沒?」
林白想了想,在花溪河邊沾了些水,然後彈向雲哥兒額頭。
以水為鏡,明照萬物。林白心中一動,似看到了些什麼。不過修為還是太過淺薄,看不清晰。
如今攻伐四起,雲哥兒身在其中,其命運早被裹挾。只不過……
「你的福地在東。」林白笑著道。
雲哥兒目瞪口呆,撓頭不解。
宋清和張寒見此一幕,都看向林白,目中各有疑惑。
林白也不再多說,請兩位老叟登了烏篷船,裴寧撐杆。
朝雲哥兒擺擺手,便啟程出發。
到了下午時分,便從花溪河匯入了梨花江。
江流緩慢,蘆葦正盛,偶聞刀兵之聲。
行至下午時分,岸邊有桃花盛開。遙望過去,便見有人擺香案,似在結拜。
再往前行一日,又見一帶甲將軍面有悲色,跪在岸邊,以長槍駐地。「該征的不能征,該殺的不能殺。投筆從戎十幾……」
聲音漸稀,不聞人聲。
又往前行了幾日,蘆葦漸漸少去,再不見殺伐。江面花船漸多,一派鶯歌燕舞。
刀光劍影暗淡,鼓角爭鳴遠去。
「林兄,咱們去往何處?」宋清手拿著魚竿,一邊釣魚一邊問,倒是頗有幾分臨江釣叟的氣象。
「自然是送兩位回雲霞宗。」林白一邊搖獎,一邊道:「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上門請罪,想必曲仙師定能一笑泯恩仇。」
「多謝。」宋清和張寒抱手,心裡卻一百個不信。
江河浩渺,水天一色。裴寧立在船尾,手中按劍,舉目望向來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