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祐帶著羅絲姐弟回到佛瑞斯特莊園的時候,倫敦時間已是深夜。莊園別墅里靜悄悄地,只有門前、走廊、門廳等位置還亮著昏暗的燈光,二樓以上的每一個房間都是黑漆漆一片;可以認為莊園的主人們都已入睡。
林祐也覺得不必急於一時,便讓人安排羅絲姐弟住下,等明早再讓密涅瓦跟她新認識的「朋友」當堂對質;他本人也在黛安娜溫柔而又慵懶的氣息中沉沉睡去。
雖然一個兩個都是神,但佛瑞斯特家的大小主人和未來女主人似乎都保留著身為人類的固有習性。
剛一睡去,林祐就開始做夢了;而且不同於絕大多數人在夢境中的懵懂不自知,他在做夢時很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處於何種境地。或者說,他本就是有意放鬆精神,讓自己進入夢境的世界。
也正是因為清楚自身狀態,所以夢中的環境也都在林祐的控制之下;他在「佛瑞斯特莊園」中閒庭信步,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由潛意識「構築」的莊園,辨別其中與真實莊園不同的細節。
最大的區別在於夢中莊園沒有防護法陣,因為那是奧林匹斯火神的造物;不說依靠夢中的潛意識,即便林祐清醒的時候,也無法完整復原一個真神造物的強大威力。於是,法陣存在的所有細節都順理成章地被潛意識所「忽略」。
除此之外,差別就不大了。偶爾出現些許差異,都是密涅瓦平時閒不住在莊園裡使用神力留下的痕跡,因為帶著獨屬於她的神性氣息,所以也沒有被複製到夢中。
在莊園草坪上逛了兩圈,從大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人,林祐一抬頭,看清來人正是羅絲·沃克。
「等你很久了,沃克小姐。」林祐打著招呼,對羅絲的出現絲毫不感到意外;雖然他沒有能力干預他人夢境,卻有辦法在人清醒時加以催眠,往別人的潛意識裡植入特定的念頭。
過去有一整天的時間,想往羅絲的潛意識裡植入一個「尋找進入布萊斯·德·佛瑞斯特夢境」的心理暗示,對林祐來說不要太簡單;甚至羅絲能輕易闖進這個夢境裡,都是他刻意放水削弱自身精神防護的結果。
「這裡是你的夢境?」羅絲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是順著別人的暗示來到這裡,此刻她訝異於林祐的出現,也對「眼前」的莊園大感驚奇;「我以前從沒見過這麼清晰的環境,當然我說的是夢裡;我一直以為夢境都差不多,越往中心位置就越清晰,越是邊緣地帶就越模糊,甚至走近了會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
「紗紗的夢境也是模糊不清的嗎?」林祐沒有過多寒暄,而是直入正題。
「那倒不是,紗紗的夢也很清楚,但是……她夢裡很少出現這麼大地方,很多時候場景非常簡單,空間很小。細節上……嗯……」羅絲下意識看了林祐一眼,欲言又止。
這副尷尬、怪異的神情,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直接暴露了小丫頭的夢境中必然存在「重大問題」的事實。
林祐也不廢話:「帶我去看看。」
羅絲滿臉糾結:「佛瑞斯特先生,夢境也是紗紗的隱私;雖然你是她哥哥,而紗紗的年紀也還小,但是……但是我覺得她也應該有獨屬於自己的空間。」
「佛瑞斯特家族在英國各界有著深厚的人脈,同時本身也擁有豐厚的財富;也就是說,我可以為傑德·沃克提供全世界最優渥的教育資源。」林祐突然說起與夢境全不相干的話題,卻字字句句都在削弱羅絲維持「公理正義」的決心,「所以,為了自己的親弟弟,有時候適當放棄一些無傷大雅的原則,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說對麼?」
這番話如果用林祐前世看過的電影台詞來形容,就是:我知道紗紗是你的至愛親朋、塑料閨蜜,所以不必等你說,我主動先給你加錢!
羅絲臉上的糾結越發嚴重,猶豫了片刻,突然一頓腳,轉身就走;林祐在後邊慢悠悠跟上,對事情的發展表示滿意。
嘴上雖然不說,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走出莊園大門,迎面就是一座外觀無比眼熟的別墅,與佛瑞斯特莊園中心的主建築別無二致。
林祐下意識地回頭看去,結果只看到一片渾沌,這才反應過來已經身處不同夢境;雖然剛才只是往大門外邁了一步,但一步之後已然換了一片天地,並不存在三維空間概念里的相鄰狀態。
跟著露絲推門進去,裡邊的環境、陳設卻與真實的佛瑞斯特莊園別墅大同小異。一些基本的空間結構、環境、陳設都沒變,可同時又多了許許多多真實環境裡所沒有的東西,而且多出來的東西林祐還都認得。
從門廳開始,客廳四角、沿走廊兩邊,包括上下樓的樓梯拐彎處,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四方形石台;這些石台約有七八十個,本身並無出奇之處,不過是家裡常見用於擺放盆栽、小型雕塑的陳設用具。
稀奇的是這些台子上所擺放的東西;不是盆栽,不是雕塑,而是一件件保持原始組裝形態的聖衣。
飛馬、天龍、仙女、鳳凰、白羊、金牛、雙子、巨蟹……等等等等!除了送出去的兩件青銅聖衣,以及林祐手裡的蛇夫座,剩下八十多件聖衣全都以組裝形態陳列在石台上;樓上樓下、精光湛湛。
門廳最中央的聖衣尤其令人矚目,組裝起來時也是一個人形形態,右手持矛,左手扶盾,正是屬於轉世雅典娜本人的神聖衣。
林祐站在神聖衣前仔細打量了兩眼,只見生意上線條清晰、細節飽滿,顯然是完美復刻了真實形象——其他聖衣也都是如此。確認了這一點後,作為哥哥,他不禁欣慰地點了點頭。
「這小丫頭,看著似乎不著調,其實心裡挺有數的;知道這些聖衣所代表的力量是她的重要倚仗,所以才會出現在她的夢中世界。」
另一邊的羅絲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夢境,別墅中的陳設在她眼裡也不再有初見時的驚奇;這個時候,她內心其實很是忐忑,因為她清楚地記得,每次紗紗以別墅做為夢境中心時都會發生什麼。
怎麼搞的,怎麼就不是以莊園草坪或者那座神奇動物的島嶼為夢境呢?羅絲心裡急的不行,差點就想調頭逃跑。
可惜,林祐沒給她猶豫和反悔的機會。
「紗紗這個時候在哪兒?是她自己房間,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真實的別墅空間很大,更不用說夢裡可以肆意改造環境,林祐也不敢說自己能照著真實環境的記憶找到密涅瓦。
「這個時候她應該在二樓,就是……就是她臥室隔壁。」羅絲說得含含糊糊。
林祐大感訝異:「她臥室隔壁不就是平時上課的學習室嗎?在夢裡也是?」
「之前幾次,都還是;不過……」羅絲吞吞吐吐。
「不過什麼?」林祐追問。
「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羅絲把頭一扭,不說話了。
林祐滿腹狐疑,舉步往二樓走去;沿途所見,二樓與一樓情況相似,除了走廊兩側多出造型各異的聖衣,別的地方都與真實環境區別不大。
走到學習室門口,房門虛掩,屋裡傳出密涅瓦清脆的聲音,滿滿都是趾高氣昂的味道。
「這麼聰明的腦瓜子,乘法口訣背得那麼流利,怎麼每次一到做題的時候,就把口訣忘得一乾二淨了呢?滿十進位,乘法豎式跟加法豎式不一樣,乘數進一位,下邊相加時也要往前進一位……還有,看圖說話你都寫得什麼呀?讓你想像,沒讓你亂寫……」
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像是一隻不安分小翠鳥,透過門縫傳了出來,被林祐聽得清清楚楚;他莫名覺得這些話很耳熟,隱約記得在別的什麼時候聽過?
林祐湊到門縫前,眯著一隻眼睛往裡看;身後的羅絲幾次張嘴想給屋裡的朋友通風報信,卻又幾次都不敢真的出聲。
房間裡,密涅瓦正拿著一摞作業本站在書桌旁,指著作業本上的錯漏逐個數落;看似理直氣壯,實則志得意滿。那高高抬起的下巴,抻得老長的脖子,還有拿來看人的鼻孔,無一不在證明佛瑞斯特家小小姐正在享受「報復」的快感。
一通數落之後,密涅瓦將手中作業本往書桌上一砸:「這些做錯的作業,統統重寫。」
說完,十歲的小姑娘一步三晃走到房子中間,背對著書桌在搖椅上躺下,舒舒服服且義正辭嚴地提醒道:「還有,我可警告你不要想什麼鬼主意偷懶;別以為我看不到就發現不了你那些小手段,那都是我小時候玩剩下的。別想騙得過我知不知道,我可是燒過作業本的,你行嗎你?」
短短几步路,十歲的小姑娘能走出三十歲街溜子的風采。
林祐將一切盡收眼底,看得臉色鐵青,一腦門子黑線;因為此刻在書桌前哭唧唧埋頭寫作業的正是他自己!
怪不得那些話聽著耳熟呢,這不就是自己輔導密涅瓦做作業時候說過的麼?這小丫頭竟然原話奉還了!還有那房子中間的躺椅,包括什麼「小時候玩剩下的」之類話語,不都是從自己這裡盜版的?
估計只有「燒作業本」這句是小丫頭自己的「原創」。
怪不得自己每次問及夢境詳情的時候誰也不說。問密涅瓦,密涅瓦就給自己插科打諢;問羅絲·沃克,羅絲就吞吞吐吐,顧左右而言他。
合著這小丫頭在夢裡復刻上課、做作業的場景過家家酒呢!而且還是抱著極大「報復心」和「惡意」,調換了身份的家家酒。
林祐鼻子都氣歪了,覺得必須將之前給小丫頭的「好評」悉數收回。這麼個倒反天罡的「好妹妹」,哪哪兒能看出來有丁點靠譜了?
學習室的門無聲無息被推開了,背對著書桌的密涅瓦此刻正對著房門,抬眼一看,頓時柳眉倒豎、怒目而視。
「讓你好好做功課,怎麼又跑出去了?每次作業做一半就扔掉,跑出去玩半天都不知道回來!」
林祐聽得眼皮子直抽抽——怎麼這丫頭還安排了這麼一段劇情的嗎?他磨著後槽牙「配合」演出,說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你是主動回來的嗎?明明是怕被我發現,不得不跑回來;怎麼樣,還是被我發現了吧?」密涅瓦稚嫩的小臉上努力裝出一副威嚴肅穆模樣,「快回去,今天作業翻倍,寫完了還要照抄一遍,加深記憶。」
「寫不了。」
「什麼?」不知道是不是發現劇情對話脫離了劇本,密涅瓦露出驚訝與疑惑並存的神色,卻沒能立即發現真相,「作業怎麼能不寫?」
林祐聽著自己曾經批評小密涅瓦的話語,眼神逐漸變得危險;不過他也沒有立即揭露真相,而是將手一指書桌方向:「那裡有人占著書桌,我怎麼寫?」
「嗯?」密涅瓦疑惑地一轉頭,果然看到還有一個「哭唧唧」的林祐埋頭書寫,仿佛完全沒發現門口這邊發生的對話。
「奇怪了,怎麼又亂了?該寫的時候不寫,該玩的時候不玩。」小丫頭嘴裡絮絮叨叨,一句句曾經屬於她哥哥的詞接連往外冒。
門外的羅絲以手撫額,實在不忍心看著這個天真的好朋友繼續往更深的坑裡掉,於是趕緊從林祐身後探出頭來,朝密涅瓦揮手打招呼。
「嗨,紗紗,那個……」只喊了個名字將密涅瓦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羅絲後邊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只能躲在林祐視線無法顧及的角度,殺雞抹脖子般使眼色。
密涅瓦是多聰明一個小姑娘,立刻就看懂了;只見她臉上一僵,脖子就像突然鏽住了一樣,「卡卡」地往門口那個林祐臉上艱難轉動。原本趾高氣昂的神色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僵硬而尷尬的微笑。
與林祐四目相對,從目光中讀出饒有意味的別樣含義,小姑娘頓時一個冷戰,如遭雷擊。她哭喪著臉,又不死心地帶著最後一點希望,試探著喊了一句:「哥哥?」
林祐臉上笑容「綻放」,用一中極為溫柔的語氣回應道:「哎,是我!」
小姑娘眼睛一閉,往後一仰,尖叫聲中帶著整張搖椅向後便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