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距離京城已有千里之遠,又顧忌這著有身孕的沈寶珠,沈寶珠同迎秋一路上放緩了速度。
大約過了半月的時間,兩人才到達了揚州的地界。
為了不被沈家人認出來,二人特地在揚州一個名為落霞鎮的偏僻鎮子落了腳。
沈寶珠為了摒棄過去,跟了她小娘的姓,改叫方寶珠,迎秋也跟著姓了方,往後便與沈寶珠以姐妹相稱。
沈寶珠扮作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家中薄產被族中的叔父盡數分割,那群惡人又想要強占她,這才帶著自己的妹子逃了出來。
那牙人聽聞這姐妹倆身世悽苦,憐惜沈寶珠沒了男人又有了身孕,當即一拍胸脯答應幫她們賃一處好住處。
不過幾天的時間,那牙人王婆子就找上了兩人,說是尋到了南城清水巷的一處小院。
沈寶珠和迎秋兩人跟隨王婆子去實地查看了一番,覺得那院子環境清幽,租賃價格也適中,便定了下來。
當日便直接搬了進來。
迎秋還順勢向王婆子打探了一番。
清水巷裡頭住了四戶人家,住在她們對面的那戶馮姓人家是巷子裡頭地位最高的,屋子也是他們清水巷裡頭占地面積最大的,卻只住了馮素夫妻倆和馮母三人。
馮素前兩年考中了秀才,聽聞如今正在準備鄉試,而馮娘子父親則是鎮裡的教書先生,許是帶上了點文人清高,馮娘子一向不愛跟巷子裡頭的人家來往。
住在她們旁邊的一戶姜姓人家只有祖孫兩人,聽聞也是前段時間才搬過來的,白日裡孫子常去做苦力掙錢,老人便去街上擺攤賣些小玩意,勉強夠生活。
還有一戶人家在酒樓里做帳房,日常生活開銷很是大方。
最後一戶,聽聞全家都在大戶人家裡做工,平常不見人影,只偶爾回來兩次。
沈寶珠和迎秋搬來清水巷初日,因為在行動時間上太過於匆忙,並沒有跟大家打招呼。
到了第二日,沈寶珠特地帶著迎秋上街去買了一些必需用品和食材。
等到了晚上,院子裡頭的人都回來了,沈寶珠才做了一大鍋的蛋烘糕,香甜的氣味瞬間就從這小院子裡瀰漫了出去。
對門的馮家自然也聞到了味道,馮婆子下意識感嘆了一句:「對面在做什麼,這味道恁香。」
馮素筷子一頓,昨日他從書院回來的時候剛巧碰到了搬家過來的沈寶珠和迎秋。
當時的迎秋正指使人將家具搬進屋子裡,又擔心這些工人毛手毛腳衝撞到她家姑娘,便搬了個凳子,先讓她家姑娘坐在巷子外頭。
夕陽落下,昏黃的餘暉打在沈寶珠精緻的臉上,宛轉蛾眉,明眸善睞,柔和的光芒似乎給她增添了一層薄薄的光暈。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又為她增添了兩分母性。
馮素只是瞟了一眼就立馬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快步走進了院子。
如今聽到他母親的話,隨口回了一句:「對面應該是新搬來的吧,先前也沒有在這巷子裡頭見過。」
馮婆子點點頭:「聽說是搬來了一對姐妹,具體的俺也不知,等回頭找機會再去打探打探。」
馮娘子聽到這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她父親是個舉人,若不是看在馮素學問出眾的份上,她是絕對不會嫁進這種破落戶的。
雖然馮家落魄,但馮素對她還算照顧,馮娘子也不是不能忍受,可隨著時間漸長,馮婆子越發不掩飾自己粗鄙的言語行為,總同那些街頭巷尾愛嚼舌根的長舌婦頑在一塊,平白落了自己的身份。
馮娘子也並不是沒有開口勸說過,馮素一開始也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同他母親提過,要低調行事,可每當這時,馮婆子便總是滿地打滾,哭嚎控訴馮素娶了媳婦兒忘了娘,馮素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時間長了,馮素便也不願摻和進去,馮素不管,馮娘子自然就更沒有立場去說此事,只與馮婆子井水不犯河水。
馮婆子同馮素說著話,一陣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馮婆子當即起身去開門,一打開門,便見兩個容貌出眾的小娘子站在門口,尤其是為首的那個小娘子,王婆子從未見過長得如此出眾的容貌。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總之馮婆子就是覺得自家這小院子都被照得亮堂了不少。
尤其是在看到那姑娘手上端著一盆香甜的軟糕時,馮婆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幾分。
揚著一張笑臉,道:「小娘子可有什麼事?」
沈寶珠笑了笑,即便注意到了院子裡頭有人,視線也只看著眼前的馮婆子,道:「婆婆,我姓方,同我家妹妹剛搬來清水巷,昨日忙著搬家,沒有來得及及時拜訪,還請婆婆不要怪罪的好。
這是我剛做的一些蛋烘糕,婆婆嘗嘗合不合口味,往後就請婆婆多加照拂了。」
要知道這年頭糖可值錢了,點心更是昂貴,她活了幾十年,也就嘗過過兩三回,可甜可好吃了。
而沈寶珠送過來的點心香味比起她在點心鋪子裡聞到的味道更加香甜,想必一定是放了很多的糖。
想到這裡,馮婆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方娘子太客氣了,剛好咱們家正在吃飯呢,方娘子跟我們一起吃吧。」
沈寶珠卻搖了搖頭,道:「我們姐妹二人還要去其他人家裡送糕點,就不在這兒叨擾婆婆家吃飯了,往後時日還長著呢,不急於這一時。」
馮婆子笑著稱「是」。
於是接過了那蛋烘糕,又連忙招呼馮娘子去拿了自家的碗,將蛋烘糕倒進了自家的碗裡,才笑吟吟地將碗遞還給沈寶珠。
沈寶珠接過,又十分有禮數地道別之後,才轉身離開。
等沈寶珠姐妹倆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馮婆子才笑著道:「那小娘子怎麼長得跟個天仙似的,不對,要俺說,這天仙長得應該都沒她好看。」
說完,馮婆子就隨手拿起一塊蛋烘糕放進嘴裡,只吃了一口,她的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
香甜柔軟,綿密可口,雖然不是很甜,但意外的,馮婆子也覺得好吃。
馮婆子早年在地里扒食,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日日想的便是今年能不能豐收。
因此,莊稼人家都不太注意個人衛生問題,馮婆子的牙早些年便爛了好幾顆,之前吃那點心的時候總是容易牙疼。
但這蛋烘糕鬆軟可口,一口咬下去只覺得滿足,竟絲毫不影響她的牙口。
馮婆子吃到最好吃的蛋烘糕,立馬熱情地招呼自己的兒子也吃。
至於馮娘子,她一向知道這個眼高於頂的兒媳婦看不上自己,一開始她還打著討好馮娘子的想法,但時間久了,她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人都已經嫁進她家裡了,還裝什麼清高。
馮素吃了一塊兒蛋烘糕之後,也難得地誇獎了一句:「好吃。」
思緒便又沉浸到了昨日他與沈寶珠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時也沒有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娘子露出了不忿的情緒。
馮娘子見沒有人招呼他吃點心,自己又拉不下臉來伸手,偏偏那蛋烘糕香甜的氣味又止不住的往她鼻間湧來,氣惱之下,便狠狠地甩下了碗筷,朝著自己的臥房走去。
馮婆子見狀,當即對著馮娘子的背影喊道:「別忘了今天該你洗碗了。」
氣得馮娘子「砰」的一聲將門砸上。
沈寶珠離開了馮家之後,又朝著在酒樓里當帳房那戶郝姓人家走去,對方不在家,只有他的娘子郝娘子和三個孩子在,見只有沈寶珠和迎秋兩人,便邀請兩人進院子裡坐了會兒。
聽聞沈寶珠講述了可憐的身世之後,對方非但沒有安慰,反倒處處顯擺自己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丈夫出息,兒女雙全,日子還過得十分富庶。
沈寶珠只是微笑著聽著對方的炫耀,坐了一會兒之後便起身告辭。
沈寶珠和迎秋一出院子,迎秋就忍不住對著沈寶珠開口道:「姑娘,這郝娘子未免也太過於嘚瑟了,明明知道咱們身世坎坷,還非要拉著咱們炫耀她家裡的好處,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沈寶珠想著剛剛在郝家院子裡的所見所聞,搖搖頭道:「我倒並不這麼認為,都說一個人越缺什麼,便越是想要證明什麼。
方才她一打開門出來,我便發現她的衣服被洗得發白,面容也不似尋常婦人那般紅潤,反倒是紅中透白,看著有些發虛。即便她有心遮掩,但我還是發現她胸口和手臂處還隱約透著青紫和抓痕。
就連郝家那幾三個孩子聽他們母親說起父親的時候,第一反應並不是高興,反倒是瑟縮害怕,想來他們一家過的也不太好。
最後,如今我們已經是姐妹了,你應該叫我姐姐,往後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了,容易被人發現。」
迎秋點點頭,繼續道:「姐姐,難道說那郝帳房還會毆打自己娘子和孩子嗎?」
沈寶珠:「我也只是猜測,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而且郝娘子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這件事情才會多加掩蓋,往後你也不要多嘴,只當是一般的街坊鄰居處著便是了。」
迎秋點點頭,表示知曉。
沈寶珠和迎秋兩人又繼續敲了敲那戶在大戶人家當差的人家,果不其然並沒有任何人回應。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想到自家隔壁那戶人家的人應當回來了,沈寶珠和迎秋便端著剩下所有蛋烘糕都朝著自家隔壁的院子走去。
只是沈寶珠剛剛伸出手準備敲門,就聽到一道沙啞的聲音從兩人的身後傳來。
「什麼事?」
沈寶珠下意識轉頭,便看見一個高出他一個頭,渾身散發著凶煞氣息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後,一道縱貫他左眉到右臉的一道疤痕像是一條蜈蚣般長長地盤踞在他的臉上。
或許是因為常時間做苦力,對方身上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雄性氣息的味道。
沈寶珠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距離對方更近的迎秋更是驚叫出聲。
沈寶珠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對著那少年露出了一抹淺笑:「你是姜陸吧?我們是剛剛搬到你們家旁邊的鄰居,我叫方寶珠,這是我妹妹方迎秋,我想著剛剛搬到清水巷,總要同街坊鄰居們都要打個招呼,便自己在家做了一些蛋烘糕,給大家挨家挨戶的送了過去,如今就剩你家了。」
說著,沈寶珠便把裝滿了蛋烘糕的盆子往他跟前一伸。
姜陸看著黃澄澄的蛋烘糕,眼神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聲音依舊十分冷沉:「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沈寶珠沒有想到對方的態度竟然會如此冷淡,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樣,一時之間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直到姜陸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可以讓開了嗎?我要回去了。」
沈寶珠默默讓開了道,看著姜陸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小院,隨後「啪」的一聲將門關了起來。
看這緊閉的大門,迎秋道:「姑娘,這蛋烘糕送不出去可怎麼辦?家裡的那些已經夠我們吃了,若是再加上這些,怕是吃不完要浪費。」
沈寶珠不由失笑,原本以為送點心這事兒還算順利,沒想到居然在姜家這兒吃了閉門羹。
沈寶珠:「既然人家不要,我們也不好強迫人家收下,反正如今我們已經住到了這清水巷子裡,往後總歸會有機會接觸,也不急於這一時。
行了,已經很晚了,我們就先回去吧,晚上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迎秋一向是以沈寶珠的想法為先,在聽到了這話之後便點了點頭,一邊扶著她家沈寶珠一邊道:「姐姐,我想吃魚香茄子和紅燒肉了,上次你做的那紅燒肉真好吃,我覺得甚至比小娘做的味道更好。」
姜家小院。
姜陸一進院子便聽到姜爺爺的聲音從灶房裡頭傳了出來:「小陸啊,外頭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好像聽到門口有說話的聲音?」
姜陸:「爺爺,你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沒什麼,就是隔壁班來了一對姐妹,在我們門口說話而已。」
聽到這話,姜老爺子點點頭:「怪不得我說今天巷子裡怎麼老傳出動靜。
今日我上街擺攤兒沒多久,就碰到了一個富家少爺,他喜歡我編的竹蟋蟀,就直接都給我包圓兒了,我特地去市場買了條草魚,今天做魚吃。」
姜陸點點頭,從井裡打了兩桶水洗了把臉,又把手上的污泥灰塵沖乾淨,便撩起袖子朝著灶房走去:「我來吧,爺爺。」
那露出的小臂上滿是被刀劍劃傷的疤痕,密密麻麻的,看得十分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