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姻藉故離開了神界,回到青丘的途中,她還順便拜謁了仙尊那小老頭兒。
她有太多話,既不能對神尊開口,也不能問重傷未愈的朝黎——不如就問問那仙尊老兒。
白玉自稱上仙,既然真真來過這仙界,她便不信這仙尊不記得。
凌塵大殿裡頭,仙尊老兒正捋著鬍鬚,一臉含笑地看著殿下的靈姻。
他開口笑道:「靈姻吶,這神宮宴,可如你心裡所想之盛大?」
靈姻點點頭,「的確,還更甚一些。」
「哈哈——」仙尊禁不住仰頭大笑,「這可也是上仙在神宮駐留多日的理由?」
聽這莫名的話,靈姻有些不解地蹙著眉頭,「仙尊這話是何意思?」
殿上之人悶悶地「咳」了一聲,一隻手輕輕扣著座椅,被花白眉須近乎遮掩的眼睛悄悄眯了緊,故作小心道:「恐怕你此番來本尊這,不是為了自報行程?」
「這……」靈姻微微頷首,「確實如此,靈姻有一事相問。」
仙尊輕輕抬手,「問便是。」
「仙尊您說——這仙界並不存白玉上仙,可近日發生一事……」靈姻抬起頭來看向仙尊,接著說,「小仙於是想再問一次您的答案。」
「哦?」仙尊笑了兩聲,「本尊的答案,和百年前無異。」
靈姻沉默了許久,才再開口,語氣再沒剛剛的堅定:「小仙知道了。」
仙尊微微挑了挑眉,眯著的眼睛,可是能將她的神態盡覽眼底。
「靈姻上仙吶,你可曾想過,許多東西,都不止有一面。」
靈姻怔了怔,隨後點頭應是。
「嗯……」仙尊點點頭,「那你便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他的話猶如迷霧,將靈姻圈在裡頭,跌跌撞撞,不知如何突破。
靈姻稍頓,而後拱手退下。
「成仙數百年了,也是該有所長進。」靈姻走後,仙尊忽而幽幽開了口,聲音飄蕩在這凌塵大殿裡頭,竟顯些許空寂。
仙尊「哎呀——」一聲,撐著木杖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我這老兒啊,時時都想找個伴扯談呢……」
——
「帝尊!」
九方宿被她的聲音驚擾,有些煩心地睜開眼。「何事?」
「十六——要倒了……」
末音逐漸減弱,靈十六也順著話,「撲哧」一聲倒在了泉水裡。
一下從六尾修煉至八尾,根本不帶喘歇的。何況這些修為大部都是九方宿傳給她的,未經沉澱,生生傳輸,難免會產生些牴觸。
這些原因之外,只道靈十六實在疲累,滴水不進,片食不沾。她可是妖狐哎,又不像大魔頭,只靠靈息便可填飽肚子的。
九方宿似乎也意識到這些,他收回了掌,緩緩從泉水中站起,隨後俯身,將靈十六橫腰抱起。
她身上有些涼,水滴不時從她的衣裳順延著手,也浸濕了他的衣袖。
九方宿不自覺地低頭看向懷中癱軟的小狐狸。不愧是妖狐,倒還是有幾分姿色在的。
細長的脖頸之下,隱隱而現白皙突出的鎖骨。圓圓的鼻尖泛著些嫩紅,長而濃密的眉睫遮了那雙時時都在好奇的眸子,時而微動,叫人不忍。
不知是不是空了肚子,九方宿只覺得懷中的她很輕。就連雙手,都有些不忍緊圈著,只是虛虛地環著。
不過啊不過,他九方宿什麼東西沒見過?姿色再佳,到底是要淪為緣生石的獻祭品的。
想到這兒,他將微垂的眸子收了回來,轉而冷冷地看向前方,將懷中這有些費心的小東西給交了出去。
「將她帶回西廂房。」
一旁的朔連點頭應是,連接過了小狐狸。
還真是小狐狸,靈十六不知在哪時候就被九方宿變回了原形,只剩現在懷中小小的一隻。不過它的毛髮盡干,一點看不出是浸過泉水的樣子。
好在朔連心裡清楚。
他將靈十六送回西廂房後,轉眼又回到承天殿,向九天階上那位拱手道:「帝尊大人,不知您的進程如何?」
「靈法一事,行不通。」
「這……」朔連明顯愣了一下,不禁接著他的話問,「帝尊大人,這是為何?」
「那狐狸似乎靈姿受限,傾本座全力,也只能煉至第八重。你敢保證此法有用?」
殿上冷冷的聲音像根刺似的扎進朔連皮肉,使他不禁震顫了一下。他哪敢保證,不過是江湖軼聞——加之揣度罷了!
可在九方宿的面前,他可不敢澄明心意。保不齊,帝尊一個慍怒,便教自己消散成塵了。
「屬下敢保證。只是靈姑娘靈姿受限,恐怕——也與那前者有關。既然如此,屬下只能另尋他法了。」
朔連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目光所及之處,緊抱著的雙拳正肉眼可見地微顫著,像極了他此刻的心。
他的玉指輕輕叩著扶手,在空蕩的大殿內發出有節律的聲響。
朔連甚至不敢抬眸,生怕那一刻對視,就對上九方宿那從眼底漸襲而上的危險猩紅。
好在,空氣凝滯了一陣後,重新被九方宿的話帶地活了起來。
「本座沒有那麼多時間,另尋之法,勢必要快。」
「是,帝尊大人。」
朔連額上的汗終於懸不住掉落下來,他深深呼了口氣,本想轉身告退,哪知座上又傳來一句話:
「那隻狐狸雖做了本座的侍婢,你應盡職責,仍不可懈怠。」
「是,屬下明白。」
果真,該來的逃不掉。那隻狐狸,對尊上來說,可真不是一般重要呢。
朔連拱手作退,又該出宮尋些牲畜了。
——
靈姻回到青丘,沒敢將自己的計劃昭之於眾。
只是她一回到碎月軒,扶生就聽聞消息找上了門。
「靈姻上仙,不知十六的事進展得如何了?」
看著扶生誠摯的眼神和掛著些許疲乏的臉龐,靈姻便知道這些日子裡,他定也不少受相思之疾。
靈姻的心一橫,便將此番要與十六通音訊之事告知了他。
此時此刻,她正與扶生在魔界的幽暗密林,將行燕雀之術。
靈姻化功於掌心,一團白霧便應運而生,飛往密林深處,漸漸消失。
靈十六那邊,正睡得香甜。
想來九方宿的術法只能持續一段時間,這時候,靈十六已經恢復成人形了。
也不知朔連將她如何放置的,只見靈十六緊緊抱著枕頭,盡倒著趴在軟塌之上,還把褥子卷到了腳邊,倒一點不怕冷。
悶悶哼哼之中,靈十六恍惚間聽到了個清澈的女聲。
「十六!」
她猛地從床上驚醒,是四姐!
「四姐……」靈十六好久沒再喊出這個熟悉的名字,每每,都哽咽在喉,無人傾訴。
聽著靈十六久違的聲音,靈姻那邊也不禁頓了頓。
「四姐,長老的手書……」
「只是權宜之計,先前怕你知道消息而引得懷疑,便一直瞞著了。青丘對不住你。」
果然,果然只是權宜之計!
「十六明白!」
她怕傳訊中斷,便抓緊時間將近日遭遇一一傾訴給了靈姻,直至最後,竟有些講得喘不過氣來。
「莫急,既然你與九方宿的關係有所長進,便有可能抓住機會,攜緣生石一同逃往密林。我知道這太艱巨……」
「四姐,我會一試。」
「好。你要創造機會,待時機成熟,便將這羽毛丟出與外界聯通處,它會傳訊給我……」
伴隨著話音的消失,一片羽毛竟憑空出現在了半空之中,靈十六伸手將它握住。
靜靜看著,她澄澈的眸子裡,竟莫名浮上了一層無聲的失落。
青丘沒忘了自己,她要想辦法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