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
阿水一直倚著,都有些犯困了。剛被方漣兒提醒要注意禮儀,這會打了個哈欠又沒捂嘴。
她朝著方漣兒笑了笑,似乎在抵罪。
正又想開個話匣子,卻被秦姑姑的說話聲給閉了嘴。
「各位大人都請留步啊!今日傾玉坊的全部演出都已結束了,照例啊,還想看的大人就得添銀子了。不過啊,今日漣兒姑娘說新排了個舞曲,免費給大夥看看,還請各位大人指出不足啊!」
此話一出,又惹得為數不多的幾位客人討論起來。
「漣兒姑娘?好久不見了啊——」
「是啊,怎的今日又出來了?」
其中一位身著矜貴花錦衣,看起來就出身高堂的看客抿著酒水,「嘖」了兩聲,聲音裡帶些戲謔道:「不過漣兒姑娘的舞,怎麼說都是精品,怎還消我們指點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他便是朝廷三品文官高志的三子高文長,較另外二子,風評是極差。
也因著有這位兒的存在,高志在朝廷上總能被反一派給參一本。
說著,他又扭頭看向其他看客。
他們紛紛點頭稱是,唯獨一位坐在正中,著一身暗紫色梅花繡錦袍的,微側著臉,一直沒有說話,就連面前的酒也一動未動。
高文長輕「嘖」了一聲,又扭頭看向了台上。
方才他的一番話可差點就教秦冰青了臉,要是那丫頭真出了岔子,可是怎麼都不好圓!
台下可還坐著他那一位高家氏子呢!
可是話都說出口了,總不能再收回來吧?
秦冰心一橫,拍了兩下手,示意阿水下來。
而阿水自聽話,早就候在後台了。
聽到秦姑姑的拍手聲,阿水趕忙拾掇了下髮髻和衣裳,剛低頭又趕忙抬起。
「真是——下次若有機會,一定自己選個合適的!」
想著,阿水便模仿著方漣兒的動作,輕踱著步子走上台階,耳旁是清晰的吁嘆聲。
好就好在,她阿水可從來不是個害臊的姑娘。她什麼尷尬場面沒見過,這次還是蒙上面紗當別人,能羞得到哪兒去!
而她誤會了,台下的吁嘆聲,皆源自於對她的讚嘆。
興許是見慣了玉娘的英姿媚骨,偶爾來些柔婉口味的,倒正能解一解腥。
此時的三尺紅台上,就立著她一位舞女。
美人風騷出眾,鬢角青絲不含一絲冗餘,沉沉美艷皆含在一頂百合髻上。
「百合花開如故,髻下美人依舊——真不愧是漣兒姑娘。」
那位高家氏子一臉生趣地看著台上美人,目光里儘是沉溺。
聽見他的話,秦姑姑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心是給安下來不少。
「此舞無樂,大人們請靜心欣賞——」
秦姑姑說這話的時候,可沒聽起來那麼有底氣。
先前沒想著給阿水排個樂曲,光想著讓她隨便一跳就得了。哪知高家那位花公子來了,一切可就不得先前那麼隨意了。
話正說著,高文長果真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卻沒讓秦姑姑給看見。
阿水面帶著薄紗,唯獨露了雙眼睛出來。
要教別人,頂是認不出她來的。
而換了台下的那人卻——
阿水的目光掃過座下,忽而瞥到一位衣著顯眼的矜貴男子,薄紗下的嘴角驀然揚起,眸中也春光乍現。
知道是他,阿水一點都不驚訝。
因著昨晚,他們已經見過了。
昨夜阿水正為著今日的上台發愁,沒想燈黃燭影間,她竟驀然看見了千歲的身影。
阿水將事情同他講了,也坦述了自己沒底的事實。然而她雖沒底,卻一點不能退縮。
她第一次將自己編排的舞蹈跳給他看,她也想知道——這舞究竟能不能見人。
然而阿水並不知道,千歲知會自己的擔憂之處,卻一點沒著眼於自己的舞步如何。他對她的信任,自始至終。
千歲的面前,正上演著一齣好戲。風聲伴奏,連綿悅耳;竹影伴舞,疏稠交密;其中佳人,窈窕生姿,多不教勾人心魄。
問君多嫵媚,恰若一現曇。
此時的三尺紅台上,美人長頸圈蓮,一步一動之間,盡顯旖旎風韻。她動人的鎖骨清晰可見,嫩滑的肌膚,又較雪更勝一籌,蜿蜒柔轉於輕挑可破的薄衣里。
較煙霞更紅,又遜色殷血的纏枝連雲衫近乎貼合了美人的身子,將她的豐滿纖柔展現得一覽無餘。
在外人看來,這是暗示的風情。
而在千歲眼裡,卻是再刺眼不過的芳華。
媲美曼月落水處,此時無聲勝有聲。
每走一步都能暈染上無邊紅艷的美人,此刻則緩緩側身向前探出了一隻腿,而另一隻腳便沿著那周圍輕踮起來,伴隨著「噠噠」的響聲。
就在台下看客以為她也就如此能耐的時候,美人在冥冥中加快了踮腳的速度,直到最後腳尖碰地如著水,再發不出一聲聲響時——
她緊靠著撐地的一隻腿,將整個身子都懸在了半空!
不只爾爾,佇立之時,她還似飛鳥般盤旋了起來!
只是不似飛鳥的疾速,而似輕燕之柔婉。
「世間竟還有如此……如此輕巧之人?」
台下的看客見這一幕,簡直驚了下巴,頻頻稱讚道。
然而這些贊謬不及入耳,早就被一旁的千歲先睹為快了。
美人的身姿何其輕巧。不知為何,原本還平平無奇豎立著的紅色帷幔,竟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下鼓動起來。
當其觸及美人身,又合時宜地退散開去。有那些翩飛的帷幔映襯,阿水真就恍如彌空飛翔,仙女下凡。
高文長別有興致地又飲下一杯酒,目光中透露出來一股玩味淫蕩之氣,那是緊緊盯著台上人不放,恨不得要將她給吃了似的。
就連一旁的秦姑姑看了,都頗有幾分吃驚。她愜意地搖著蒲扇,想著:「看來這個場子,是不用自己圓了——」
然而阿水的真正好戲還沒開始呢。
她收回了步子,順勢旋了幾個圈。直到緩慢停下來時,台下的看客見她,手中已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紅色的披帛。
「該不會又是玉娘的那些把戲?」
有人見狀便如此猜測道。
雖說玉娘的能耐無人置否,但日日裡見她把玩的東西多了,也實在期待見些什麼新奇玩意兒出來。
阿水將披帛繞在自己的兩側臂,對著台下人鞠了個躬,而後竟轉身就要往台階下走去。
就在看客齊齊發出噓聲之際,阿水驀地轉過身,忽而踮起腳用力甩出披帛,接著整個人便如山間脫兔一般向前小跑而去。
而那披帛似乎也長了條腿,直馳而上。
先於眾人的疑惑,阿水步子輕盈,竟一越上了柔軟的緞面,神一般地跳躍了起來!
前頭的軟布還在延展,而阿水已然踮上了半山腰。
若說方才看客們還只是驚異,現今,就可以說是懷疑了。
他們一個個的,都睜著較銅鈴還大的眼睛,嘴巴半張著,許久都未合上。
阿水簡直不像個凡人。
她的步子如蜻蜓點水,走過江南水鄉,踏著江水唱著歡歌,回眸一笑,牽動萬縷芳心。
秦姑姑這才明白,阿水今日為何穿來一件淺碧色的衣裳。
然而這身紅色連雲衫,說來也頗為合適。更像是一位看淡浮生若夢,解了萬種風情卻風騷依舊的女子,心底載著淡脫,縱看世人如此瘋魔。
阿水快速掠過緞面,壓去後方披帛如紋紋水波,向下流動而去。
步子雖為迅速,卻絲毫不體現粗放,而是一種認知中嬌滴女子輕柔婉約的走路步子。
一切,無不令人窒息。
阿水面掩薄紗,側了眸子向眾人看去,卻忽而瞟到原本蕭零門外恍惚出現的一個墨色身影,如此熟悉,又覺,無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