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就這樣呆呆地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從萬籟俱寂一直等到了晨光熹微,在這期間,他的腦子裡想了很多,包括自己的存在對現在的十六來說會否是個叨擾。
可自己確實能在危險的時候出面保護她,倘若自己真的走了,扶生實在不敢保證十六的安危。所以,他不能走。他只要不成為十六的負擔就好了。
念及此,扶生終於找到了說服自己的說法。可青丘那邊,靈姻一直在為十六的事捉急,何況神仙二界與魔界的氣氛日益焦灼,扶生得把自己發現十六的消息儘快告知他們才行。
想到這兒,扶生鐵了鐵心,他必須離開一會,可稍後,他一定會回來的。
「十六,等等我。」
說罷,扶生便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了房前。
而屋內的阿水這才鬆了一口氣,她還怕扶生一直賴著不走,那日後他們一定會打上照面,她實在不想再度橫心說蠻話。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然而他找到十六的消息,只敢跟靈姻一人講起。成和長老且不必說,杉橋的其他人,按了靈姻的說法,都不放心。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得知了消息,暗中阻礙十六的渡劫呢。
然而待扶生來到紫蘭軒,竟發現靈姻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她難得地撇下手中的雪遮劍,而以一副慵懶的樣子單手撐著臉頰,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游離。
甚至扶生已經站在她面前好久,靈姻都沒察覺他的到來。直到一句扶生的「靈姻上仙」,她才從恍惚中驚醒。
靈姻猛地站起身來,神情有些不自然,但更多的是面對扶生突然回來的驚訝,於是她開口問到:「扶生公子,你怎麼回來了?」
「我找到十六了。」他說這句話時,眼神里掩抑不住的歡喜快要溢了出來。
「什麼?」靈姻有些不敢相信,短短數日的時間,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消化朝黎就是白玉那件事,可扶生竟在人間把十六給找到了!
看著靈姻驚訝的面孔,扶生於是又重複了一遍,試圖打消她心中的疑慮,「在上界雖只數日,但在人間,已是過去了三年光景。好在我沒有將整個下界翻個底朝天,在大泗找到了十六。」
「大泗?那十六,現在過得好嗎?」靈姻自知此話出口,必定得不到自己期待中的答案。在人間,靈力盡失,又會過得多好呢?
果不出其然,扶生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說著:「十六已經丟了所有記憶,我初見她時,她已經成為了一名除妖師,以此過活。我也沒問她以往之事,恐怕也不會盡如人意。」
聽完扶生的話,靈姻有些沉默,先前得知消息時的喜悅已經盡數化為擔憂,可她還是說:「儘管如此,我們已經能確定十六現在還活著。我們能做的,只是不干預她的劫數。」
「其實此次我前來告知你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我打算陪在十六身邊,等她渡完她的劫數,我便也會重新回到青丘。」
靈姻並不意外,只是額外提醒道:「既然如此,你便更要小心,輕易不要捲入其中。」
扶生定定點了一下頭,「我明白。」
隨後他又想到些什麼,問靈姻道:「如今魔界可有什麼動靜?」
靈姻只是搖搖頭,道:「倒是沒什麼動靜才真叫人難以安心。之前旻一長老排布在密林的所有靈衛已經撤回了,而成和長老此番又不知在謀劃些什麼。我們現在,也只能聽命,無法擅作主張。」
扶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靈姻覺得他心中有些想法,只是沒決定好怎麼說。
於是靈姻引導道:「倘若扶生公子知道什麼事情,此事又關乎上界安穩,請務必告知。」
「其實,我有些懷疑九方宿此前的消失,是在人間與十六打交道。十六雖然不願說,但著更加表明了九方宿與她之前有些什麼聯繫。如今我前往十六的住宅,察覺不到一點九方宿的氣息,聯繫上十六的失意……恐怕九方宿已經回到魔界了。」
「你是說,前段時間九方宿都不在冬留宮,而是去了十六那兒?」
扶生點點頭,「暫且只是一個推測,提醒你們務必小心。」
「倘若真的如此,那我們可不就錯過了圍剿魔界大軍的一個重要時機……」
扶生安慰她道:「你不必自責,怪只怪,我找到十六的時間太晚了。」
靈姻暗自噯了一口氣,不僅因為錯失一個良機,也是對藏在暗處的暗流涌動感到不安迷茫。誰知道九方宿在人間的這段時間裡,對十六做了些什麼。
而九方宿又是如何得知十六尚在人間的消息的?一切,都顯得撲朔迷離。
「我會對十六的事情保密,而找機會提醒成和長老提防九方宿的行動。你且安心留在人間,照看好十六。」
靈姻對扶生交待道。
「我會照看好十六的,在應盡範圍內不讓十六收到危險。」
扶生揖手告退,遠去的背影匆匆,怕在人間的十六等待太久。
靈姻這時候也一改方才的怠惰,提起一旁的雪遮劍就連往下一個地點趕去。現在十六的事情已經有了著落,天大之事,就是提防九方宿有所動作。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現在的九方宿仿佛一具軀殼,別提有多強大的攻擊力,可能就連最基本的神都沒了。
他只是沒日沒夜地將自己浸在龍息瀑的泉水裡,因為他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的身體燥熱難當,仿佛他一旦踏出泉水,就會暴露本性,成為一隻暴戾無常的野獸,肆意啃食一切接近他的東西。
他控制不住內心的陰暗面,讓四野悟那幫偽君子看見,正好又成了他們圍剿自己的有力藉口。
種種的擔憂懼怕交錯之下,他腦中常常閃現的女子模樣終於淡卻了幾分……
可就在某一刻,他的左側胸腔卻猛然傳來一陣劇痛,異常尖銳,就像身後被一隻長矛狠狠地刺入,穿過胸膛,繼而在自己的眼前呈現血淋淋的一面……
頓時,他連呼吸都驟停了幾秒。
這便是——所謂的刻骨銘心?而心連著的另一方,又出了什麼事呢?難不成阿水在除妖的時候又被妖怪纏身?
倘若沒有他的幫助,阿水怎麼可能從那兩場屠殺中活下來?她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卻妄圖拯救更多的生靈……
這就是你想通過與緣生石的締約而保留下來的一個念想嗎?靈姬,讓她繼續你的宏圖偉業,繼續將青丘九尾狐族的精神秉承下去?
念及此,九方宿竟覺得有片刻的寧靜。他終於能聚精會神地思考一個問題了。
他的眼前,靈姬與靈十六的模樣逐漸交疊,最終呈現的——竟是那個蠢狐狸的樣子,她在燈影微晃的九重階下起舞的模樣,竟在他的記憶里保存了這麼久……
難不成自己在當時就對她動心了麼?
忽的,九方宿的心又瞬間活過來了一般,「撲通…撲通…」地,慢慢地跟上了先前的節奏。
在這熟悉的節律里,他恍若回到了長馬街的那個夜晚。阿水在人群中格外地耀眼,她是如此嫵媚,她輕輕捏著扇子,婀娜的身姿在狹小的空間裡扭動著,而她的眼睛,自始至終只看著他一人。
而他,也從未將自己的眼神從她身上移開。
她說,這是來自阿水的愛。
九方宿緩緩睜開了雙眼,眉目不似先前那般無神,多了一些渴盼。而他額間那抹蓮花的盛氣終於被壓下去了一點。
他起身,被水浸濕的髮絲一點一點地往下滴著水,划過他的每一寸肌膚,讓他想起了某個旖旎的夜晚。
而他,正被這些回憶喚醒、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