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明月等人被押回淮水南岸的周軍大營後,不久,便聽聞周軍已完全攻下十八里灘水寨,生擒水寨守將等人。
明月哀求周軍的士兵找隨軍大夫要來一些止血的藥,幫慕容俊敷上藥並做簡單的包紮之後,血終於止住了。但由於傷口又長又深,流血過多,慕容俊依舊處於昏迷狀態。
明月坐在地上,流淚不止,眼睛紅腫,她一直抱著慕容俊不肯放手,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阿俊,如果你不陪我北返,如果危急時刻我不笨手笨腳滑倒,你就不會遭此厄難。是我連累了你,阿俊,你千萬不能有事,你堅持住,我會帶你去找大夫,我一定會求大夫將你救回,若不然,我也不獨活了……想得迷迷糊糊之際,有士兵過來傳喚他們幾人:「起來,將軍要向你們問話,跟我走。」
船家的妹夫背起慕容俊。幾人在士兵帶領下,走進一個守衛森嚴的大帳。
「見到我們將軍還不跪下?」有侍衛喝道。
幾人跪下。慕容俊則被旁邊的侍衛抬放到擔架上。
「你們是什麼人?為何出現在水寨中?」坐於大帳上方的將軍不疾不徐地問話,聲音平和卻又讓人感到有一股威嚴的氣息逼來。
明月低頭看著地面,神情恍惚,短短一兩個時辰,所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像一場噩夢般,她仿佛深陷夢境的泥沼而走不出來,依稀聽到了問話,又好像沒有聽到。
船家率先回話:「回將軍,我是一名船夫,受僱於這位受傷的公子和這位姑娘。今日揚帆於淮水,最終目的地是洛陽。入夜時,途經十八里灘水寨,被水寨守兵扣押……」話還沒說完,突有守衛進來稟報:「將軍,水寨守將耿風雲押到。」
「帶進來。」
垂首而跪、精神恍惚的明月聽到「耿」字,不由打了一個激靈,迅速抬頭轉身看去。
耿風雲被反綁雙手押了進來,他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明月。頭上的傷口所帶來的痛感,提醒著他乃是被明月所砸破。
人沒弄動手,反被其傷,耿風雲心中惱怒,故意出言刺激明月:「喲,想不到又見面了,真真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吶。」
想到慕容俊重傷不醒,想起水寨中經歷的羞辱,明月內心激盪著無比的悲傷和憤怒,胸口劇烈地起伏,淚水忍不住又奪眶而出。
耿風雲覺得尚未解氣,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故意當著敵國將軍的面,對明月說:「怎麼,來到周軍大營,你這個自稱是鄭王妃妹妹的人,害怕身份暴露,不敢吭聲了?晚上不是惡狠狠地說這天是李唐的天、這地是李唐的地、這水寨是李唐的水寨。如今到了此處,真想聽聽你又是如何一番說辭啊。」說到這,他略微停頓,話鋒一轉,竟無恥地說:「鄭王妃妹妹,若在水寨時,能像現在這般梨花帶雨,本官定會好好……」
「住口!」巨大的羞辱和憤恨感讓明月無法自控,她猛地從旁邊的船家手中奪過半截棍子,爬起來,不管不顧地沖向耿風雲,揮動棍子狠狠地往他身上打去,一邊打,一邊聲嘶力竭地哭罵:「狗官!畜生!無恥!下流……」
「拉開她。」將軍發令。
兩旁的侍衛得令,迅速上前制止明月。
明月的情緒處於崩潰中,她昏頭昏腦,不僅不肯停手,還揮動棍子欲將侍衛趕開。
「放肆!」將軍生氣了:「此處是周軍大營,豈能容你放肆。侍衛,還不把她拿下。」
轉眼間,明月就被侍衛反扭雙手,強行將她帶回原位置跪下。
「你可知錯?」將軍問明月。
「民女返鄉,何錯之有?民女途經水寨被無故扣押,何錯之有?民女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何錯之有?民女被……」她悲憤地盯向耿風云:「如今棒打狗官,何錯之有?」
「住口!」站在明月後面的侍衛喝止:「將軍問話,豈可無禮。」
船家見狀,連忙勸道:「姑娘,救人要緊。」
明月撲嚮慕容俊,悲泣道:「阿俊,我錯了,我不該急著回洛陽,我不該不聽你和船家的建議,是我害了你,我魯莽行事、一意孤行,我伊明月愚蠢至極、無可救藥!你醒醒,快醒醒啊……」
悲號悔恨間,一隻寬厚有力的手將明月拉起來,另一隻手挑開她垂落在臉部的凌亂髮絲。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視著她。此人像是有點遲疑,默默凝視著她,須臾,才吐出三個字:「是你嗎?」
明月淚眼朦朧地看向對方,這個頭戴鳳翅盔、一身戎裝之人,不就是在水寨中降臨的天神嗎?可是,頭盔之內的臉龐又是這般親切,跟她說話的聲音又是這般溫和。她心頭一熱,腦中出現了那年的秋日早晨,那個身穿盔甲並為她攏好披風后消失在曲折迴廊盡頭的人。
「是你嗎?月丫頭?」
明月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那個在秋日早晨為她攏好披風的人,喃喃:「你不是在水寨中降臨的天神嗎?」
對方笑了:「哪來的天神?」
「你是……趙仲謀?趙二哥?」
「怎麼,不像?」
「在被押回大營途中,我聽聞,率兵攻打水寨的周軍將領,叫趙匡胤……趙將軍,怎麼會是你?」
「我是趙匡胤,也叫趙仲謀。」趙匡胤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儘量保持神色平靜,而心中有個聲音在說:「當年,你不辭而別,萬萬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與你重逢。」
明月緊繃的神經,到了這一刻,像是終於可以鬆開,她身子一軟,癱坐在地,語無倫次地說:「趙二哥……不,趙將軍,我……我……民女……」
耿風雲看到這一幕,並聽到此女子喊趙匡胤為趙二哥,不由神色大變,不安的情緒如一團濃重的烏雲向他籠罩下來。他想不明白,此女子口口聲聲自稱是鄭王妃的妹妹,轉眼間,怎麼又成了敵國將領的人,還稱對方為二哥?究竟她真實身份是什麼?本來,他已打算好,為避免事情敗露招致殺身之禍,將此女子弄到手後,無論她自稱鄭王妃妹妹的身份是否屬實,他都會命人偷偷將她及相關人等處理掉,以絕後患,而她的激烈反抗以及周軍突然殺到,令他的計劃無法如願進行。
趙匡胤將明月扶起,看到她斷了一截的衣袖,再回想剛才她見到耿風雲後情緒失控的情景,他隱約猜測到一些事情,但又不想往深處去猜。他吩咐侍衛:「去取本將軍的披風過來。」
當披風落在明月身上,她眼淚簌簌而落,雙手輕輕顫抖著將披風兩邊合圍,以遮掩袖斷臂露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