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母女相認
華歷2028年三月五號。
寒寂了多月的谷雲城終於迎來了一絲回暖的氣息。
蔚藍的海平面上，一縷紅光破開漆黑的天幕，紅日在天之盡頭緩緩升起，為這個淒寒的大地帶來久違的光明。
晨光灑落在海面上，波紋蕩漾起銀色的磷光，像數不清的鑽石鋪開在無盡的海面上，畫面絕美而震撼。
曾經刺骨的寒風如今吹在臉上，像愛人溫柔的撫摸，是那樣讓人眷戀不舍的溫暖。
初晨的陽光也帶著些微的暖意，無私的灑落在每一張歡喜的面容上，照亮了眸底無盡的虔誠。
這一天、是讓神篤國百姓畢生難忘的一天，也是神篤國歷史性的一天。
因為他們的聖女將會在這一天降臨神篤國，她是上天的恩賜，擁有著世間最純潔的靈魂，她將會庇佑子民、庇護這個國家，從此免受災難。
所有的百姓早在三天前就已經自發性的前往中央廣場，為聖女的降臨而歌頌，他們不停的吟誦著聖歌，千萬個聲音傳盪在天地間，這樣的震撼足以憾山越海。
沈湘湘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比王儲冊封那天還要震撼壯觀。
「這……這是要幹什麼？」
「聖女降臨，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
沈湘湘搖頭，感慨道：「真是不虛此行啊。」
徐祖淼勾了勾唇，眼神冰冷而嘲諷。
「她將會取代聖主的威望，成為未來的國後，在這裡，如果得到了民心，就能凌駕於王權之上。」
沈湘湘已經搞清楚了這個國家的機制，最有權勢的不是國主，也不是王儲，而是那個所謂的聖主，廢立國儲不過是他的一句話而已。
一聽說聖女將會比聖主還要厲害，沈湘湘的眼神中便是止不住的羨慕：「這個聖女的命可真好，什麼都不干就什麼都有了。」
「你可真天真。」徐祖淼冷笑著搖了搖頭。
「你帶我來這裡，不止是看這什麼聖女的這麼簡單吧？」
沈湘湘是太衝動了，她可不傻，再不多長個心眼兒，就要死在異國他鄉了。
徐祖淼救她也絕對沒那麼好心。
「所謂的聖女不過是一個幌子，我想你也應該明白，那麼這個聖女別人做得，為什麼你不可以呢？」
沈湘湘笑了起來：「徐小姐，您開什麼玩笑呢？那什麼聖主根本就不認識我，我倒是想當，人家看不上我呢。」
「你不了解這裡的百姓。」徐祖淼勾了勾唇。
「他們討厭被愚弄欺騙，何況桑落王儲呢？」
徐祖淼笑著拍了拍沈湘湘的肩膀：「你已經成了通緝犯，江州估計你是再也回不去了，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話落轉身離開。
沈湘湘夾在人群中，看著四周面色虔誠的百姓，目光落在遠方的高台上，接受萬民的朝拜，那該是怎樣的一副畫面。
僅是想想，沈湘湘已是心神激盪，不能自抑。
再想想不久前見過的王儲英姿，這樣的誘惑、恐怕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也抵擋不了吧。
她已經一無所有，所以無畏失去。
沈湘湘眸底逐漸染上一層瘋狂。
——
等到日落十分，終於第一聲春雷響起。
天際轟隆隆滾雷震動，天邊紅霞蒸蔚，一道銀白的閃電劈開殷紅的天幕，海浪翻滾，像是巨獸的咆哮，天地忽明忽暗，狂風呼嘯而來，震撼的天景頗有末世來臨的徵兆。
廣場上，百姓不安的聚集在一起，這樣的不安很快蔓延擴散開來。
實際上這樣的天氣在每年的三月都會發生，但今年不知為何，百姓心中格外的恐慌。
「聖女臨、災厄消。」
一道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穿透呼嘯的風雨，清晰的落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所有人向聲源處望去。
四名銀甲衛抬著一駕輿輦緩緩走來，人群中自動讓出一條道。
輿輦四周被白紗所罩，風吹動紗簾，一道纖細的身影若隱若現。
天際的閃電滾雷還在繼續，大風大浪幾乎模糊人眼，輿輦上那道神秘的身影卻仿佛有著安定人心的作用，所有人呆呆的看著輿輦遠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那道朦朧的背影。
這實在是一副太過詭異太過絕美的畫面，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道銀白的閃電劈下，照亮了走在輿輦前方的銀甲衛堅毅的面容。
竟是銀甲衛的青龍頭領。
而其他三位抬輿輦的銀甲衛分別是朱雀白虎和玄武三頭領，這樣的殊榮，除了聖主再未有之。
那麼輿輦上的那位神秘人，就是傳聞中的聖女了。
所有人跪地伏拜山呼。
銀甲衛將輿輦抬上高台，然後緩緩放下。
「她是假的，她根本不是聖女，你們不要被他們給欺騙了。」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令所有人震驚。
一個年輕女子拔開人群走出來，迅速衝上高台，高台四周的禁軍立刻要將她拿下，女子掏出匕首對著自己的脖頸，一臉視死如歸的凜然。
「你們欺騙愚弄百姓，就不怕天打雷劈嗎？今天我就算拼著性命不要，也要揭穿你們虛偽的面具。」
話音剛落，一道震耳欲聾的天雷轟隆隆響起，大地仿佛都在震動。
青龍擺了擺手，示意禁軍退下：「讓她說下去。」
人群中出現騷動。
女子回身面對著無數的百姓，用畢生最大的聲音說道：「你們不要被他們給欺騙了，這根本不是聖女，她是假的，是愚弄你們的手段，相信我，這個世間根本不會有聖女。」
這個女子的神篤話並不熟練，但並不妨礙大家聽懂。
百姓間爆發出巨大的爭議，他們的臉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表情，有困惑、有震驚、也有被欺騙的憤怒。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聖女是假的，你憑什麼污衊聖女？」有百姓生氣的質問她。
「是啊，你憑什麼質問聖女。」越來越多的百姓選擇了相信他們的信仰。
「因為能庇佑你們的不是神，而是你們自己，你們的思想已經被麻痹了，我知道醒悟需要時間，但你們不能再這樣繼續錯下去了。」
女子苦口婆心的勸說，她忽然轉身，指著紗簾後朦朧的身影。
「她能消災解厄嗎？能驅除疾病嗎？可笑，她只是一個愚弄你們的工具而已，你們竟然傻傻的相信了，我真替你們感到可悲。」
滾雷一個接著一個，天地一片漆黑蕭索，偶爾一道閃電劈下，才能偶窺得一線光明。
沈湘湘扭頭，得意的看著銀甲衛。
一個月前，就是這些銀甲衛將她的尊嚴狠狠的踩在地上，今天她要強烈的報復回去。
這些人是不敢殺她的，所有人都知道聖主宅心仁厚，不會隨意殺人，今日她如果死了，百姓就會懷疑他們，再也不信任他們，聖女的威望將會一落千丈，他們是不會冒這個險的。
眾所周知，王儲是聖主扶持上位的，而聖女的出現更像是聖主牽制王儲的工具人。
這兩方恐怕沒有表面上那麼平和，只需要撕裂開一道口子，那些懷疑的種子就像感染的病毒，最終潰散開去。
今日她勇敢的站出來替王儲解決了這個僵局，王儲一定會記住她的，她不是這些精神被深度麻痹的百姓，她是新時代的女性。
沈湘湘臉上揚起自信的微笑，聖女又怎樣，拆穿了虛偽的面具，不過是一個可悲的工具罷了。
不知王儲明不明白她的苦心？
「聖女是神靈的恩賜，豈容你隨意污衊？」一道朗然的聲音破空而來，驅散迷離的風煙，溫潤修長的男子踱步而來。
「是王儲殿下。」百姓們激動起來。
沈湘湘看向走來的男子，眼底滿是痴痴的驚艷。
但她很快清醒過來：「王儲殿下請相信我，如果她真的是聖女，那麼這詭異的天象又作何解釋？我看是妖孽還差不多，王儲殿下千萬不要被她給騙了。」
「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如果她真的是聖女，那麼必定有消災解厄的能量，如果在三聲數後不能停止天雷，那她就不具備聖女的能力，她就是一個騙子，反之我就承認她是聖女。」
桑落王子挑了挑眉，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最冷酷的話：「你以為你是誰？嗯？」
微勾的尾音極具蠱惑、卻隱含著令人膽寒的威嚴。
沈湘湘腿肚子打顫，但她還是忍了下來，她面向高台下的百姓：「難道你們就不想知道嗎？聖女究竟是神靈的恩賜，還是欺世盜名的騙子？」
百姓們猶疑不定。
沈湘湘一步步走向輿輦，紗簾飄揚間，朦朧影綽的纖細身影若隱若現。
「我倒要看看，把自己包裝的嚴嚴實實，到底是有多麼的見不得人。」
玄武正欲上前阻攔，被朱雀一個眼神制止了。
沈湘湘一個箭步衝過去，猛然掀開紗簾，裡邊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妙齡少女，臉上蒙著白色的面紗，雙眼微闔，安詳的有些詭異。
恰在此時一道銀白的閃電劈下，一束光照亮了女子的雙眼。
也就是在此時，女子的雙眼緩緩睜開。
沈湘湘腦海中煙花炸開，一個不可置信的想法襲上腦海。
閃電也照亮了她那張因太過震驚而幾乎扭曲猙獰的臉。
她下意識伸手要去抓少女臉上的面紗，卻被少女輕鬆的抓住了手腕。
觸手的冰涼令沈湘湘整個人激靈了一下，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幾乎直立起來。
「你……你是誰？」她的聲音嘶啞的過分，帶著幾分執拗的蒼白。
「沈湘湘，好久不見。」
這是一道空靈的有些虛幻的聲音，青龍和朱雀四人都怔住了，完全沒想到她竟然醒了過來。
沈湘湘瞳孔因巨大的震驚而驟縮，她不可置信的咆哮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有限的大腦實在無法解釋面前的一幕。
她此生最恨的人、再一次站在了她的對立面，即將成為她高攀不起的角色。
這一刻、沈湘湘的眸中爆發出瘋狂的恨意，她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陰魂不散？」
少女揮了揮手，沈湘湘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狼狽不堪。
她高高在上的神態、深深的刺激到了沈湘湘，強烈的屈辱感幾乎如海浪般將她淹沒。
百姓們就看到紗簾飛揚間，那白衣少女輕輕揮了揮手，剛剛還囂張的女子就被掀飛出去，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只覺得不可思議。
少女從輿輦內緩緩走出，剎那間，天雷隱蔽，陰雲退散，風清霧消，天地一片清明。
少女的背後，是大片的紅橙雲霞，幾乎染紅了整片天空，站在高台上的少女，一襲潔白的長裙，纖塵不染，面紗模糊了容顏，雖高高在上，然而面紗之上，那雙漆黑的雙眸，卻好似人世間最純淨的琉璃，這個世上任何的華彩都無法奪去半分光芒。
紅色的霞光映在少女的裙袂上，那是人世間最美的顏色。
百姓們呆呆的望著高台上的少女，千言萬語，只化為眸底那一縷極盡虔誠的激動。
若說聖主是冷魅的、令他們臣服的王。
那麼高台上的少女，則是聖潔的、令他們真正信仰的神。
不需要任何言語，她站在那裡、就是信仰的歸宿。
桑落微笑著望著那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女，眸底儘是溫柔。
白虎已經看直了眼，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聖主是從哪裡找來的人才，根本不用開口說話，她就往哪兒一站，她就是聖女。
白虎是個聰明人，他太清楚聖主的手段了，那個女孩某種層面來說說的是有道理的，但是此刻他跟下邊的百姓一樣。
是真的覺得、這個世上，是真的有聖女的存在。
「明鏡……你欺騙世人，你會遭到報應的。」沈湘湘崩潰的大喊。
她的世界觀完全的崩塌了，一個騙子卻受到了所有人的膜拜，一定是這個世界瘋了。
這個認知令沈湘湘無比的絕望。
她的臉色在紅色的霞光下，比厲鬼還要可怖，可是下邊的百姓根本聽不懂她的話，只覺得她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望向她的眼神憤怒而鄙夷。
「如她所願。」
面紗下，少女的雙眸平靜的猶如萬年的古井，無波無瀾的望著高台下無數的百姓。
——
聖廟的大門緩緩打開，中央大道的兩側，一盞盞紅燈次第亮起，延展向漆黑的遠方。
白衣少女平靜的走入聖廟的大門，行走在寬闊的大道上。
四周安靜的近乎詭異。
青龍朱雀四大頭領遠遠的墜在後邊，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敏感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四人誰也沒有說話，非常默契的保持沉默。
這是明鏡第二次踏入這個大殿，第一次的時候，她未敢多看，而這一次，她看清了牆壁上濃墨重彩的壁畫。
身後傳來珠簾響動的聲音，明鏡並沒有回頭，而是望著牆上的壁畫，淡淡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大殿中。
「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然而沒有人在乎那些在母親暴怒之下的災難中逝去的生命，他們在神的光芒下，顯得那麼的卑微和渺小。」
「每一個生命來到人世間，都經歷了數不盡的磨難，卻被輕而易舉剝奪了生存的權力，她可能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卻是一個失敗的神靈。」
「對不起。」身後傳來女子溫柔的聲音。
「你知道嗎？當一個人的野心開始膨脹的時候，就如同毒癮，再也戒不掉了，你做了這個聖主，已經擁有了一切，卻還想要更多，慾壑難填。」
「囡囡……。」這是一道飽含著思念和愧疚的聲音，跨越十幾年的時光，終於喊了出來。
「從江州到南溪島，再到谷雲城，你策劃了那麼久，只是為了叫我一聲囡囡嗎？」
明鏡緩緩轉身，眼神複雜的看著面前的女子。
褪去華麗的金袍，女子穿著柔軟寬鬆的白色長裙，一頭烏黑的長髮流瀉肩頭，那實在是一張太過美麗的面容，歲月似乎格外的厚待她，讓她看起來，仍如二八年華的少女。
女子的皮膚猶如細雪一般的白，彎彎的柳眉多情含愁。
然而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卻埋藏了太多的滄桑和故事。
她看起來柔弱的如同春風中搖擺的楊柳，然而在那脆弱美麗的皮囊里，堅毅的靈魂在震盪、在不安、在痛苦掙扎。
這是一張並不陌生的臉，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明鏡的記憶也開始模糊了，撥開喧囂的塵霧、在流逝的時光中，那個動盪的車站，她看見了兜帽下女子花容失色的臉。
那個時候的她恐怕根本不會想到，她瞬間而起的憐惜，冥冥之中卻為她結下了善果。
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奇妙。
這個人世間，所有人都可以責怪她，唯獨她、沒有資格。
眸光變幻不過頃刻之間，明鏡輕嘆一聲，走過去主動抱住了她。
她比想像中還要瘦許多，明鏡摸到了她背上凸出的蝴蝶骨。
又有誰知道，高高在上的聖主，於日日夜夜的輾轉反側間、飽受思念的折磨。
女子呆立在原地，很久很久以後，她終於伸出顫抖的雙手，將明鏡緊緊的抱住，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鄭重。
「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命運從未厚待過她，踏遍荊棘，踩著刀尖、她吞沒了所有的血和淚，多麼艱難的走到今日，沒有一滴眼淚見證過她的脆弱。
可是此時此刻，在與她骨肉相連的人面前，她終於流出了眼淚。
「囡囡、我的女兒……。」
明鏡對於感情、真的很遲鈍，曾經她以為自己好像天生就缺了這根弦，後來她很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孤兒的身份和險惡的環境連生存都是一種困難的時候，感情便更加是一種奢侈。
但是她不是情感障礙患者，她沒有生理性疾病，當她對夜鷹產生依賴性的時候，她誤以為那就是愛情，因此當經歷背叛的時候，才會痛苦萬分。
後來數年青燈古佛的生活撫平了她心底的痛苦，消磨了恨意，她釋然了、放下了，她也終於明白，那根本不是愛。
師父和師姐師妹們，都是她的家人，她愛她們，會拼盡一切的保護她們，可是她內心深處明白，那是不一樣的。
後來她回到了薄家，她有了家人，可是她依舊有種靈魂無所歸處的彷徨。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
人生迢迢、她跋涉千里萬里，最終的歸宿，不過是這樣一個懷抱。
兩人的命運何其相似，最終被一線血脈牽制，於千萬人海中相遇。
是母女、更是彼此的救贖。
本來是興師問罪來的，卻敵不過血脈的壓制和靈魂的吸引。
都是苦命的女子，她理解她，最終她們會成為彼此的救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