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該死!」
庫珀中尉一邊大聲咒罵,一邊緊緊趴著被爆炸衝擊拋向太空的、瘋狂旋轉的船體殘骸。即便太空衣的溫控系統能為穿戴者提供適宜生存的溫度,庫珀中尉仍然感覺冷汗順著脊背滑下來。「我這是要去哪裡!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該死的事!Fuck!冷靜!冷靜!要怎麼回到船上?我得放掉氣罐里的空氣!這他媽的最好有用!準備出發……」
他深呼吸,同時摘掉太空衣與氣罐的接口,「一、二、三!快點,快點!」當氣壓達到臨界值時,他關閉了太空衣的磁吸靴,太空衣背後的推進系統將他從船體殘骸上推了起來。「Yes!Yes!」他調整姿勢,腦袋朝著軌道上的被海王星大氣不斷閃爍的巨型雷暴照亮的十字形飛船。或許是緊張和慌亂導致的錯覺,或許是爆炸的衝擊導致他受了傷,庫珀中尉總感覺自己做過類似的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在推進器擁有多少氣壓時起跳,知道要保留多少氧氣供自己呼吸直到返回飛船,更知道Event Horizon號上發生了極其糟糕的事,那場爆炸似乎推動著Event Horizon號向著海王星大氣層退去,密集的雷暴即將撕碎船體。他搖搖腦袋,把這種荒誕的想法甩了出去。他沒有看見,在他身後還有一個穿著相同太空衣的人從飛船殘骸上起跳,而那個人同樣背對著他,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我來了!狗雜種!」
庫珀中尉的太空漂流還需要一段時間。
這個時候的隨意一瞥,卻讓他看到了太空中稀薄的恆星光輝勉強照亮巨大輪廓。那是一艘船,兩點閃耀的光芒從那艘船里飛了出來,直直朝著Event Horizon號飛去。他想到了船員會議上的內容——威爾博士向米勒艦長發出的警告。前者宣稱世界上的其他國家都在試圖獲取超空間引擎的秘密——漂流時間相當漫長,庫珀中尉還有時間讓腦子開小差,他只需要調整姿勢和氣流就夠了。如果其他國家願意的話,他絕對不介意他們拿走那該死的東西,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不想碰那東西一下。
————————
D.J少校猛地睜開眼睛,突然襲來的劇痛令他無法動彈。
他想起來了……米勒說過,威爾博士炸飛了Lewis and Clark號……緊接著,冰冷的空氣灌了進來。他的制服被拉開,脖子上的狗牌被隨意扔到一邊,一把手術刀和一把骨鋸將他的胸腔從中間剖開,灌進胸腔的空氣導致的急性氣胸令他根本無法呼吸。他用模糊的視線看到威爾博士正站在醫療床旁邊,傷痕累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的雙眼仿佛伴隨著人類應有的情緒被一同挖了出來。
鮮血從破碎的肺部湧上來,從鼻腔和口腔里溢出來。
威爾博士拿起一根粗大的縫合針,即便沒有肉眼提供視覺,他仍能夠精準的穿針引線。他仿佛獲得了某種禁忌的靈感與記憶,那是他從未擁有過的知識——這並非他的知識,但他完全無法意識到這點——僅憑直覺,沒有任何醫療知識,他就能用堅韌的細線穿過四肢與脊背的皮肉,像是處理牲畜一樣處理這具躺在醫療床上的人體。
當地球上的人類尚在使用冰冷鋒利的鐵和木頭相互廝殺時,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維京人就發明過一種堪稱藝術的刑罰,它在此基礎上增添了不少創意——它喜歡恐懼的獵物,用同類的慘狀向其他人施加恐懼向來是人類擅長的事,它向來擁有無與倫比的藝術感能讓恐懼與藝術完美結合。它很滿意自己的作品,無論是D.J少校此時的狀態還是威爾博士發自內心的狂喜都昭示著它的傑作——當米勒艦長急忙衝進醫療室的時候,他差點吐出來。他看到大量鐵鉤刺穿他的四肢皮肉,將D.J少校四肢張開懸掛在醫療床上方,他的身體被手術刀和骨鋸按照某種人類無法察覺的規律拆得七零八落,冒著熱氣的血液從散開的內臟上還在不斷滴下。
米勒並不感到恐懼,他只覺得憤怒像是血管里的油那樣燃燒了起來。
這是威爾博士,不,是某種披著人皮的東西在玩弄獵物!
「威爾!威爾!」米勒艦長低壓聲音,手裡緊握著維修射釘槍,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醫療室。最終他的目光還是落在了D.J少校身上。「抱歉,我的朋友。」他低聲說道,「等我殺了他再把你放下來。不會太久的,我保證!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米勒有種直覺,他認為威爾會去艦橋中控室。
他無法解釋這種直覺,更無法解釋威爾的行為模式,就像他所認識的物理學家絕對不會也沒有能力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按下開關,艦橋的氣密門緩緩打開。此時整艘船的電力都被超空間引擎抽取,艦橋里所有照明設施都失去了作用。陷入黑暗的艦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從舷窗外散落進來的慘白恆星光芒,但那稀薄的文明之火根本無法照亮盤踞在這裡猶如固體般沉重的恐懼。不僅如此,那場爆炸似乎令這艘船開始下沉。
下方行星中所誕生的太陽系最猛烈的風暴產生了大陸架規模的雷暴,劇烈的雷聲通過極其稀薄的氣體傳導進船體內部,但猛烈的閃光卻不需要介質,從舷窗闖了進來。米勒艦長舉著射釘槍,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將槍口對準任何一個可能隱藏著人類的角落。他隨時準備扣動扳機,讓鋒利的鉚釘刺穿人體。沒等他找到威爾博士,他就踢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那是一具人體,原本扎得緊緊的金色馬尾辮此刻如同散開的金色流蘇那樣鋪在地上,米勒艦長立刻拋下射釘槍,蹲下來查看大副的情況。
幸運的是,還有呼吸和心跳。
米勒警惕地觀察四周,隨即他撕下制服手臂口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小的塑料瓶。他掰斷塑料小瓶的封口,將其放在史塔克的鼻子下,後者隨即清醒了過來。大副清醒的那個瞬間立刻開始掙扎。「沒事的,我在這裡。我帶你離開這裡。」他的聲音讓大副安靜了下來,後者睜開眼睛,呼吸急促。他扶著大副勉強站了起來,同時伸手在黑暗中去摸射釘槍,但是什麼也沒有摸到——他不願耽誤時間,立刻把頭暈的大副拉過來,扶著她走向中控室出口——沒等他們走出去,艦長的座位就開始發出響動。那個座位朝著他們轉了過來,一具血淋淋的、佝僂著的人體坐在那個座位上。憑藉應急燈微弱的光線,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和身上穿的制服。
米勒立刻把大副放了下來,將她藏在中控台後面。雷暴照亮了威爾博士的臉,還有那空洞的眼窩,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乾涸,並且因為炎症反應開始腫脹。米勒見過很多屍體,但他從來沒有在一個活人身上見到這樣傷害。「我的天。」米勒艦長忍不住放輕語氣,「你的眼睛怎麼了?」
「我們將要去的地方不需要眼睛,米勒。」
「你在說什麼?」
「這艘船的目的是探索星球,但它遠超預期。它在宇宙中撕開一個大洞,開啟了到達另一處空間的大門。」威爾博士睜著血淋淋的眼洞,用空洞的語氣說道,「一個徹底混沌的空間,一個徹底邪惡的空間。之前它只是艘宇宙飛船,但它回來後就有了生命,它扭曲了物理宇宙脆弱的時空結構,向我展示了那終極之所在。米勒艦長,你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嗎?你看看它多麼美麗……」
「你那美麗的船殺死了所有船員!」
「現在……又有了新船員。現在它有了我們。」威爾博士用傷痕累累的舌頭舔舔破損的嘴唇。米勒艦長只覺得毛骨悚然,他感覺眼前這個瘋癲的物理學家愈發像是一條蛇。準確來說,是有一條蛇鑽進了他的身體,取代了他的脊椎,讓他只能佝僂著癱坐在艦長座位上。米勒艦長看到威爾博士按下幾個按鈕,他警惕地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你想知道這艘船曾經去了哪裡?你馬上就能知道了。」
大副史塔克突然衝出來,手裡舉著的氧氣罐用力砸向威爾博。後者突然爆發出不屬於正常人類的反應能力和力量——他坐在艦長座位上,一把抓住大副史塔克的脖子把她舉了起來,然後一把扔了出來——大副史塔克撞在中控台上暈了過去。但是沒等米勒艦長衝到艦長座位前,威爾博士就舉起了射釘槍,扣動扳機。米勒艦長不得不停下腳步,他毫不懷疑沒有視覺的威爾博士能夠打中他。
他舉起手,彎下腰,蓄勢待發。
「你射不中我,就會射穿船艙。」
威爾博士笑了起來。他面朝米勒艦長,血淋淋的眼眶像是能夠看到什麼東西似的,「我怎麼會射不中你?」
這時有什麼東西引起了威爾博士的注意。米勒艦長發現舷窗外亮起兩盞微弱的燈光,那兩盞燈光在冰冷的虛空中漂浮,然後逐漸靠近,直到貼在艦橋結冰的十字舷窗上。在昏暗的艦橋上,這兩點來自外界的燈光無比顯眼。
「我回來了!你們看看,我沒有死!快開門!」
庫珀中尉的聲音從中控台里傳來。他趴在舷窗上往裡看,就看到一個人正側面對著他,一把射釘槍槍口正對著舷窗。他沒來得及思考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但他知道接下來的情況一點也不容樂觀。
「他媽的……」
他只來得及咒罵一聲,那枚用火藥與空氣推動的鉚釘就釘在了他面前的舷窗上,從船體裡急速湧出的凍結空氣仿佛一記重重的拳頭砸在他的頭盔上,將這個倒霉蛋再次推了出去。米勒艦長立刻朝著威爾博士撲了過去,後者再次開了一槍,高速飛行的鉚釘刺中電纜,爆發出一大叢電火花——下一刻,釘在舷窗上的鉚釘被船艙內外氣壓差推動著沖了出來,巨大的壓力令舷窗瞬間碎裂成千萬碎片——威爾博士毫不猶豫地朝著艦橋里慌忙躲避的米勒艦長射擊,根本不在意自己射中了什麼。艦橋和通道里所有沒有固定的、或者不牢固的東西統統吸了過去,無論是咖啡杯還是電纜,都被那股力量拋向太空。
米勒艦長翻滾著抓住任何能夠抓住的東西。
威爾博士尖叫著鬆開了根本無法拿住的射釘槍,就連艦長座位也被強大的力量抓住拋向破損的舷窗。空氣的轟鳴聲與所有東西相互碰撞的聲音灌輸進他的耳膜,到處都是呼呼的風聲和金屬變形的呻吟。威爾博士用指甲扣住艦橋上的網格甲板,這艘船賦予他那超出常人的力量讓他的肌肉與骨骼勝過鋼鐵。即便如此,被不可戰勝之物粉碎的理智殘餘卻在告訴他,他不可能獲得勝利,但無論是他還是它對此都不予理會,他們只看見手指扣在的金屬網格開始彎曲,發出令人牙酸的嘶吼,指骨、掌骨與肩膀被硬生生拉開和粉碎。
通道里的一個氧氣罐被抽了出來,撞在打開的氣閘門和中控台上,撞碎了威爾博士半邊身體。米勒艦長看到威爾博士扭曲的身體尖叫著拋向太空,但他也被這股力量牢牢抓住,如果不是一條來自通道的電纜纏住了他,他也會像威爾博士那樣落入無垠的冰冷深空。
「米勒!米勒!」
通道里的大副史塔克抓住那條電纜,朝著艦長大喊。
急速涌動的空氣在船艙里颳起狂風,史塔克用盡力氣喊叫,卻擔心米勒艦長聽不見她的聲音。幸運的是,即便是在盡力求生,米勒艦長仍然在尋找她的蹤跡。
米勒趕緊抓住電纜,用盡全身力氣扒著氣閘門。由於自動化損管程序仍在運行和電力不足,本應急速關閉的氣密閘門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緩緩閉合。米勒艦長率先爬了出去,隨手抓起一個用於安放雜物的支架卡住氣閘門,「抓住我的手,史塔克!」他一隻手抓住抱著柱子的大副的衣領,另一隻手緊緊抓住電纜。他兩條腿死命盯著氣閘門,用盡全力向後拖拽,硬生生將她從不斷縮小的氣閘門裡拽了出來——沒等在場兩人說點什麼緩解緊張感,警報聲就再次響了起來——米勒艦長迅速做出判斷,那是前氣閘打開的聲音,也就是賈斯汀走出去的氣閘。由於被超控的氣閘閉鎖還沒有修好,此時唯一能夠從外部入侵船體的只有那個氣閘。他拉起大副史塔克就跑到了前氣閘面前,順便從維修工具櫃裡拿出兩把射釘槍。
「難道還是威爾?」
「我可不想冒險!」米勒低頭裝上彈藥,「感覺到不對勁就開槍!」
氣閘緩緩打開,冰冷的凍結空氣如同迷霧般涌了進來。米勒和史塔克站在氣閘兩側,手中的射釘槍對準了氣閘里的蹣跚走出的人影。「別打我!」庫珀中尉倒在地上,他再也沒有力氣行走了,「快拿掉這個,快拿掉這個!我沒法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