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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9章 第一千七百五章 文明的消亡

2024-08-07 18:05:29 作者: 別語愁難聽
  第1709章 第一千七百〇五章 文明的消亡

  這個時代的車輪是用石斧砍薄的樹樁,為了保持相似的直徑還需要大量加工,這需要大量經過加工的工具和勞動力,所以歐貝德人在看到禁軍製造的擁有輪轂、輻軸等部件的車輪時才會感到驚訝。這意味著「天使們」不僅神秘(因為動力裝甲和武器)、強大(因為身高和寬度)、智慧(宗教刻板印象),還富裕到能夠揮霍大量石斧對車輪進行加工。歐貝德人很想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再多的宗教崇拜也無法抵消對更好生活的渴望,所以他們才會懇求大祭司。

  大祭司寬容地用他們不了解的語言和手勢表達了贊同。

  歐貝德農耕部落的老人(其實也就三十幾歲)認為這是某種儀式符號,就和他們用蘆葦杆在泥板上戳出的文字或者祖先在洞穴里繪製的圖案一樣擁有神聖的力量。在兩河流域出現真正意義上的書籍之前,這些老人就是每個農耕部落知識最淵博的人——他們知道應當何時播種、何時收穫,知道如何挑選種子、挖掘灌溉渠和排水渠,知道如何馴養動物、建造房屋甚至是釀酒。在這些堪稱部落最珍貴的財富的催促下,所有歐貝德年輕人都熱情地邀請大祭司留宿。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米勒艦長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錯誤。

  不是因為他腦袋上扎滿的木屑,也不是因為他願意教授這些文明初期的人類製造超過這個時代的工藝,而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過於輕視這些文明初期的人類。儘管他們不曾未來人類在信息爆炸時代擁有的豐富知識,但對某些社會工程學手段卻無比精通。米勒艦長驚訝地發現,昨晚他根本想不起來將相對於這個時代更加先進的工藝教授給歐貝德人可能造成的後果,這一定和歐貝德婦女不斷放到他面前的大麥啤酒粥有關係。這是他在將近五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賄賂,還是在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形下,面對這種情況,他只能哭笑不得地走到禁軍面前,詢問這種影響是否會造成蝴蝶效應。

  整晚都在監視米勒艦長的漢謨拉比低下頭,冷漠地看著這個凡人。

  漢謨拉比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禁軍還在思考米勒艦長會不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行為,畢竟從他對皇帝的態度沒有多少敬意,這樣的人不會把規則放在眼裡。禁軍有著一般最高優先權,漢謨拉比可以在保證皇帝的目的不受影響的情況下決定事件的發展——米勒艦長的才能與勇氣的確值得敬佩,但培養出一名合格的戰艦艦長和太空戰指揮官需要的只是時間和資源,米勒艦長並沒有那麼不可替代——也就是說,如果漢謨拉比認為米勒艦長嚴重干擾了計劃,那麼他可以當場清理掉這個不聽話的凡人,即便是皇帝也會贊同他的行為。

  「你沒有牢記吾主的警告。」

  漢謨拉比語氣冰冷。經過多天的相處,米勒艦長已經知道這些身高三米的超級戰士並不擁有許多人類應當擁有的激烈情緒。「不,不會造成影響。既然考古學沒有在歐貝德時代發掘出超出這個時代應有的工藝,那就證明你將要教授的知識不會擴散。」

  米勒艦長意識到了禁軍話語中的暗示。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消亡?」他突然感覺有些難以接受。

  這是一群熱情、淳樸的人,雖然賄賂的手段非常拙劣,但他們是一群認真生活的人。哪怕只是一個晚上的相處,米勒艦長發現自己已經由衷地喜歡上這些人類了,至少在這裡不會有莫名其妙的種族潛規則,他們不會因為自己的膚色抱有不一樣的看法。這種事隨著他的社會地位逐漸提高變得越來越少,但他還是能從那些五角大樓和白宮官員友善面具背後的不屑,就好像他是某種好用的政治工具而非一個人類。


  「我們有什麼辦法嗎?」他忍不住問道。

  「人類文明延續的並不是血統,而是文明。文明消亡意味著種族滅亡。」

  這一次,漢謨拉比認真了一些。這是他的專業課題,作為研究人類文明延續的巨大課題僅僅是初步研究,他就為此寫了不下五十篇專業論文。

  「奧斯曼土耳其向波斯人學習了藝術和政治,向阿拉伯人學習了宗教和科學。智慧宮已經毀滅,但知識與文化仍在傳承。我會用一個你能夠直觀了解的例子,你在這方面接受的教育有所缺失。」

  儘管已經知道漢謨拉比不存在任何嘲諷的想法,但米勒艦長仍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然而他並沒有等來意料之中冰冷、直白的回答或者某些晦澀難懂的專用名詞。漢謨拉比用了一個非常貼近生活的例子。

  「藍調音樂是非洲奴隸的帶到美洲大陸的傳統音樂和美國白人傳統音樂的結合,爵士樂是非洲傳統音樂與美國中部密蘇里州的拉格泰姆的結合,節奏藍調是爵士樂、新教福音派的白人音樂和藍調音樂的結合。搖滾音樂吸收了布魯斯、節奏布魯斯、白人鄉村音樂,還有爵士樂和歐洲古典樂。」

  「這是安慰嗎?你怎麼突然有人性了?」

  「這是對目光短淺的凡人講述文明延續的事實。」漢謨拉比平靜地說道,「除了孤島文明,每一種文明都會與其他文明產生一定程度的融合。文明並不會終結,人類文明是所有種族文明的集合,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倫敦街頭青年熱愛的音樂,也存在來自遙遠非洲的基因。米勒艦長,古老的文明總會通過歌唱和故事傳承下去。我建議你拿起昨晚交給你的數據板開始學習,那裡有你需要的一切。」

  「包括製造車輪?」

  「是的,包括製造車輪。你最好抓緊時間汲取一切所需要的知識,現在你的短暫壽命無法完成所有計劃。」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有什麼計劃。」米勒艦長抬起頭,揮了揮手上的數據板,「你知道嗎?」

  禁軍沒有回答。

  清晨柔和的陽光伴隨著從潮濕土壤中蒸發的水汽拍打在金色的戰甲上,深紅色的戰袍在公元前六千年的暖煦微風中搖搖晃晃。米勒艦長轉過身,眯起眼睛看著遠處地平線閃爍的水光。即便站在這裡,他仍能聽見幼發拉底河洶湧的咆哮水流。突然間,他什麼也話不想說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切切實實地站在從未有自詡為文明的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想像過的土地上,八千年後的幼發拉底河不像如今這般洶湧澎湃,包括目光所及的一切和他尚未看到的未來將會發生的一切,都會在時間的摧殘下化為貧瘠的荒漠。

  文明的火種正在這片土地上沉悶地燃燒,很快就會迸發出最熾烈的火焰。火焰熄滅之後,這裡只剩下文明的灰燼,未來的人們只能通過殘缺的房屋和神廟,破損的陶器和斑駁的壁畫來了解這些人。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時間的恐怖。他再也無法想像皇帝承諾要帶他返回二十一世紀的諾言了,即便是鐫刻在石板上的文字也會被風雨和砂礫磨損,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在這八千年的時光里留存。

  「我能活到什麼時候。不要欺騙我,禁軍,你的說謊技巧太過拙劣了。」

  即便背對著禁軍,米勒艦長仍然覺得漢謨拉比的目光看穿了自己。

  「你能重新看到太空。」禁軍漢謨拉比大理石雕琢般的面孔充滿了嚴肅,「君主之所以會放棄威爾博士選擇拯救你,不只是因為威爾博士被污染了。君主敬佩你的勇氣,人類要走出太陽系需要你的勇氣。這個宇宙很危險,許多不可言說的恐怖會讓很多人對畏懼星空,如果人類失去了勇氣,君主向人類之敵發起的戰爭將失去所有意義。」


  「真的有外星人入侵?我還以為那是陰謀論。」米勒艦長驚訝地抬起眉毛,「齊塔瑞人穿過的蟲洞是在地球上打開的,幾乎所有學者都認為齊塔瑞人沒有再次入侵的能力。」

  「君主拯救你的時候,一場星際戰爭正在進行,那是人類種族對外星異形發起的第一場反擊。」漢謨拉比說道,「外星入侵併不少見,米勒艦長,宇宙中對人類有威脅的外星異形不止有齊塔瑞人。君主會延續你的壽命,所以不要再試圖熄滅自己的生命之火,你能親眼目睹君主所說的一切。」

  「然後呢?」

  「然後,我希望我們能成為內心強大且善良的人。」皇帝說,「我希望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威脅人類的種族,所有人都可以生活在和平的、沒有壓迫的環境裡。但是我們身邊充滿了惡意,戰爭隨之而來,但我們必須往前走,我們必須付出代價來爭取這個未來。」那個聲音讓米勒艦長驚訝。他仿佛感覺一顆恆星降落在自己身後,就連字面意義上凝固的空氣也變得熾熱。他感覺自己開始顫抖,就如同他墜入海王星大氣層之後,驅散仿佛無窮無盡、成為現實的惡意時所感受到的那樣。

  「漢謨拉比?」

  皇帝低下頭,看著米勒艦長的眼睛。「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總要有人要為此付出犧牲。我承認自己的軟弱,我無法忽視每一個為了這個未來犧牲的人。我會品嘗他們人生中的每一秒鐘,愛他們所愛的每一個人。你將要決定是否跟隨我走上這條荊棘之路,超越人類的漫長生命只不過是實現目標的工具。」

  米勒艦長看到了很多,他看到的遠比語言這種低效方式所能表達的更多。

  但他說不出來,他無法用語言和文字將自己看到的東西表達出來,因為那本就不是可以用人類能夠理解的方式闡述的危機,是人類,不,是宇宙中所有生活在物質位面的智慧生物,哪怕是銀河系中自詡為「高等」和「先進」的文明都無法用任何物質位面的方式,向另一個個體完整地表達另一個維度的邪惡孽種的威脅。那並非具有理智的生物能夠理解的東西。

  他開始感受到恐懼,但卻不是因為那種恐怖的威脅。

  那對他來說並非夢魘,先前所有與皇帝談話都成為了這次交流的鋪墊,但他的大腦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危機——他的無知拯救了理智——他只知道,在那個他曾經墜入的可怕位面中不存在時間概念。當那個維度吞沒現實的時候,整個地球、整個人類將會陷入非線性的時間,智慧生物認知現實的因果關係將不再成立,所有人類文明都會被摧毀。

  災難無法被阻止,人類的毀滅將會是一個直接達成的註定結果。不會有任何倖存者,不會再有旁觀人類文明興衰的幼發拉底河,這個宇宙中連文明的灰燼都不會留下。他感到恐懼,但卻是因為皇帝。遠視主義者,開拓者,先知者。皇帝看得太多,承受得太多,認知太過超前——原先的二十一世紀,災難已然萌芽。他知道全世界擁有「超能力」的人類越來越多,所謂的「超能力」其實是來自另一個維度對現實位面的影響——但皇帝無法告訴所有人他們將要面對的危機,就連知道這個概念都存在著被腐化的風險,在現實說出祂們的名字都會被注視進而引來災難。當其他人還在因為莫名其妙的超現實現象沾沾自喜,甚至看不清現實的時候,皇帝已經看到了現象背後隱藏的危機。

  在人類種族難以承受的危機面前,生存是唯一的選擇。

  如果是為了生存,那麼哲人王的獨裁似乎是效率最高的方式,所有協商和爭論都沒有意義的必要,民眾的想法似乎沒有必要考慮,相互妥協的政治遊戲對於皇帝的目標來說沒有必要存在,需要的只有決定理性的決策。至高權力、漫長的壽命和無盡的財富,這兩樣其他人渴望擁有的東西只不過是皇帝達成目的的手段,祂根本不在乎那些凡人應當在乎的東西。

  米勒艦長在內心尖叫,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顫抖,無法控制的眼淚正在滴落。他意識到人類根本沒有這樣強大的內心去承受這些痛苦的現實,這一切都不應該出現,也不應該有人承擔。他無法反對皇帝的決定,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要求人類文明就這樣坦然走向毀滅。幸運的是,他距離那場災難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那是常人難以想像的時間。

  「我們身處滅亡的倒計時,米勒艦長。」祂說,「八千年時光,必須要用上每一秒鐘。許多方案都需要驗證,不能直接使用在應對未來那場災難。」

  「皇帝?」凡人艦長艱難地轉過身,直視被金甲包裹的完美人形,「你到底是什麼……人?」

  沒有回音,漢謨拉比保持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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