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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雲溪山上(7)

2024-08-07 18:27:42 作者: 緜蠻
  十月廿二,小雪。

  天地積陰,溫則為雨,寒則為雪。時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見《孝經緯》)

  進山後,許是不適合山中的寒氣,女嬰發了幾次熱,到今早可算是徹底退了熱。

  楊靜華終於放下心來,難得高興,便吩咐婢女將去年田莊釀的小雪酒取出來。

  溫熱的小雪酒配上炙烤的羔羊肉,美味非常,她難得多用了些。

  鳴柳見主子吃的很是開心,盛了碗熱羊湯放在一旁,就招呼著婢女們離開了。

  鳴柳是了解楊靜華的,知道不管是憂還是喜,她都只想一人獨享情緒。

  等她看上去沒什麼情緒時,鳴柳才會在一旁伺候著。

  主子身邊不用守著,山上的婢女僕婦們都聚在灶間喝羊湯,連守門的倆僕婦也關上正門過來了。

  山上都是女子,一群人嘰嘰喳喳說什麼的都有,一時間好不熱鬧。

  鳴柳抱著女嬰在屋內輕輕踱步,不參與,也並不去管。

  前幾日因著女嬰高熱,山上眾人都很擔憂,這番熱鬧熱鬧也好。

  天寒了,更需要暖暖人心。

  鳴柳是個聰慧的女子,很懂人心,就像她此刻已經想著怎麼給小主子找「玩伴」了。

  山下田莊要是有合適的小女娃,可以提前物色起來。

  鳴柳不愧是從小被培養起的管事婢女,是很稱職的,身心都奉獻給了主子。

  但她了解的是主子楊靜華,不是一個自號不存的女子。

  楊靜華不會想女嬰有「玩伴」變成奴婢的經歷,就像鳴柳於她。

  她幼時問過阿母,這是為何,阿娘只答,「她會對你忠心的。」

  她那時便記住了,忠心,是個嚇人的東西。

  多喝了幾杯酒,此時的楊靜華有些微醺,並不喚人進來伺候,側臥在矮榻上暗自思量。

  她打算給女嬰取個小名,至於大名,讓女嬰大了自己取吧。

  她並不打算讓女嬰姓楊,有這姓,多少是個負累。

  「小雪,雪,雪孩兒。」楊靜華呢喃出聲。

  小女嬰還沒見過雪,雪,寒卻也純粹,取這小名利她,楊靜華想。

  這名兒當真利她,孟冬,仲冬,季冬,雪孩兒都熬住了。

  ......

  孟春之月,東風解凍。

  雲溪山頂的薄雪還未消融,但春風已暖人。

  雪孩兒在屋內捂了整整一冬,已是圓潤康健不少,楊靜華給她系上裘衣,抱著出了屋。

  正院中的幾株黃梅開得正好,芬芳沁人。

  黃梅,並非梅類,因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似蜜蠟,又得名蠟梅。(源自網絡)

  雪孩兒第一次聞道這般香氣,瞪圓了眼睛,小鼻子嗅個不停。

  楊靜華點點她的鼻尖,嗔道:「怎這般愛聞香。」

  雪孩兒這會能看清人了,仰面衝著楊靜華。

  「呀,呀,哇,呀。」

  「嗯?真這般喜歡?待會賞完讓鳴柳采幾枝放你房中去。」


  「啊,呀,呀。」

  「好,用這黃梅花給你制香膏。」

  鳴柳好笑,分明是主子伎癢,雪孩兒哪知道什麼香膏。

  她呀,最是對吃食熱衷,偏偏主子庖廚不通,討不了雪孩兒歡心,只能從旁找補了。

  這些時日主子照顧雪孩兒不假人手,每日都是哄睡了雪孩兒才放心入睡。

  為防著雪孩兒夜醒,才讓婢女們在夜間照看著。

  鳴柳很是開心主子對雪孩兒的看重,以為多少能消解主子內心的苦痛。

  雖說主子並不讓眾人稱呼「小主子」,但是誰能說主子沒有把雪孩兒放在心尖兒上呢。

  只她也不會跟主子提給雪孩兒找「玩伴」了。

  鳴柳有時候也能若有似無感知到什麼,但是她並不會去深思。

  這日子已經過得很好了,多思無益。

  「鳴柳,一會讓人多摘些花瓣,釀些酒,再做些梅花糕你們分食。還有,囑咐田圃,讓他去看看後山的梅花開沒開。」

  楊靜華看雪孩兒興致不在,囑咐鳴柳一番就要回。

  後山?鳴柳心中一怔,不著痕跡看了眼主子,低聲應是。

  楊靜華並不管鳴柳怎麼想,她原也是解釋過的,奈何無人信。

  女兒早夭,不能葬在族地,楊靜華就將女兒葬在了雲溪山後山,沒有立墳冢,只是移栽了不少梅花過去。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恨極了,才再也不回族地,不給女兒立墳冢,也都當她是賭氣。

  都是高估她了,她何時有過那麼多情緒。

  死者,人之終也。(見《列子·天瑞》)

  眾生必死,死必歸土,何須立墳冢,還不如滋養花木。

  每年梅花開得好就足夠了。

  她的解釋無人信,旁人想她是怨是氣,她也不在意。

  回到屋內,楊靜華看著尚不知事的雪孩兒,沒忍住,湊近她耳側,悄聲道:「雪孩兒,你可不能像鳴柳這般思慮重,傷神傷身,你可沒她身子骨好。」

  這些話,她平日沒人可講。

  楊靜華每每看鳴柳為她心痛的神情都不知作何反應,安慰不是,責怪也不是。

  她真的不需要人心疼。

  「雪孩兒,人生如寄,多憂何為?寄者固歸。死人為歸人,我們生人則是行人。行人當多行多看,歸人也並不可怕。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頭尾兩句引自經典)

  楊靜華並不知道,她一語成讖。

  見雪孩兒一本正經的聽著,時不時還回應,她有被逗笑。

  「能聽懂嗎?」

  「啊,啊。」

  「不懂嗎?那等過幾年教你識字,認識字了,書齋里的書任你閱覽。」

  「啊,呀。」

  「什麼,識字還不夠,這麼貪心?那勉強把我會的都教你吧。雪孩兒,到時候可不要叫苦哦。」

  「哇,呀呀。」

  「賣乖也不行。」

  楊靜華並不是把雪孩兒當做女兒,她的女兒和雪孩兒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她能區分。

  雪孩兒本就無父無母,她也不想當人阿娘,平添了桎梏,這俗世束縛人的已經足夠多。

  她想將自己不曾得到的給予雪孩兒,希望她向內尋求的東西,是雪孩兒不會失去的。

  她更希望雪孩兒是個純粹的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意專而心不移也。(源自《道德經》註解)

  雪孩兒這會還什麼都聽不懂呢,只會眨巴眨巴眼睛四處張望著,再無意識的啊啊幾聲。

  她哪知道大人的心思都這般多哇,鳴柳是,楊靜華也是啊。

  她只是個單純的乖小孩罷了,什麼也不懂,什麼赤子呀,什麼希望呀,不知道呀,不知道。

  赤子,希望,有羊奶好喝嗎?

  「啊,啊。」今天也是快樂的一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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