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一群奴婢太監紛紛涌在朱允熥左右,替朱允熥恭喜。
人情冷暖,在皇宮最是能體現的淋漓盡致。
沉默了一下,朱允熥冷冷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朱允炆母子,他冷笑道:「負責府庫度支的太監,今日起換成李東吧。」
「後面有些德行不端的太監,本王慢慢換,總不能讓東宮烏煙瘴氣,有失偏頗!」
說完,朱允熥拂袖離去。
那叫李東的太監,瞬間趾高氣昂,不端跪地給朱允熥磕頭:「謝三爺,謝淮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不是天子的改頭換天,但東宮卻實實在在的換天了!
東宮所有屬官太監婢女們都明白!
每一次人事的變動,對底層的影響最為巨大,因為他們費勁千辛萬苦搭建的關係網,將在一夜之間崩塌!
朱允熥走後,人群鏤空。
在正院的太監和婢女寥寥無幾。
這些,都是朱允炆母子的心腹,可也只有那麼三四個。
「娘親。」
朱允炆攙起呂氏,臉色一片哀傷:「娘,別跪著了,快起來。」
呂氏如行屍走肉般,被朱允炆攙扶起來。
溫和端莊的臉在春日的陽光下,像是泛著一絲柔和的光。
她痛苦的努力擠出笑容,微微動動嘴角。
看著自家兒子關懷備至的臉,呂氏心裡一陣悲鳴。
這是她的全部,是她的驕傲,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她心頭的寶。
「娘!」
朱允炆低聲道:「是孩兒做錯了,孩兒將事情搞砸了。」
呂氏心裡有些酸楚,回頭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四名奴婢,道:「你們都先下去。」
四人忙是應聲離去。
院落內空無一人,只有朱允炆母子二人相互對望。
見朱允炆一臉自責的樣子,呂氏擠出笑容:「孩子,不怪你,誰又能想到老大能將皇爺治好了呢?」
「娘從不會怪你,因為你是我的親兒子。」
「他們兄弟沒娘,你不一樣,你有娘在。」
朱允炆嘆息的搖頭:「娘親,我知道娘你溺愛我,也是孩兒無能,不能給娘爭氣。」
「這場戲,我演砸了,從離開皇爺爺那一刻,我就親手給玩砸了。」
「皇爺爺那麼利害,一切謊言在他眼裡都是笑話,現在是皇爺爺的報復,所以他給老三封了王!」
「現在咱在這東宮,將會受盡冷眼了。」
「哎,這明明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孩兒無能!」
「娘,真沒希望了。」
呂氏低喃道:「真沒希望了嗎?」
朱允炆默默點頭,隨後一驚:「娘!皇爺爺這些日子還在朱雄英那兒,您說他會不會對朱雄英說一些什麼?他這次歷經生死,還會對朱雄英瞞著麼?」
呂氏一愣,她……也不清楚,心裡也不確定。
她咬牙道:「兒子,你不要怕,一切有娘在,回來也好,等他回東宮了,那自當是更好的。」
朱允炆急道:「娘親,你這話什麼意思?」
呂氏笑著搖頭,撫摸著朱允炆的頭:「傻孩子,娘哪有什麼意思啊?咱還是老老實實的,不管那麼多啦。」
「不管老爺子有沒有看透咱們,咱該孝敬他的還是孝敬。」
朱允炆點頭:「嗯,孩兒會儘量補救這兩日的糊塗事。」
呂氏笑著道:「這才是我兒!要時刻充滿鬥志!」
朱允炆重重點頭:「嗯!孩兒明白!」
「去吧。一時的隱忍了沒什麼,讓老三嘚瑟去吧。」
朱允炆道:「好!孩兒告退。」
看著陽光灑在朱允炆的臉上,呂氏慘然一笑。
這是我的兒!
是我的驕傲!
那麼的俊俏,那麼的孝順,那麼的聽話!
孩子,那個位置是你的!
呂氏緩緩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端莊賢惠的臉龐漸漸變的猙獰恐怖:「老大,這是給你準備的,等你來東宮,等你回家,姨娘會給你個驚喜的!」
「你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奪走我兒的一切!你安心那一日死了不好麼?該死的東西,為什麼想著成真龍!你配嗎!」
……
另一邊。
雞湯的香味,漸漸充斥在廚房。
朱雄英早就起來了,親自在熬雞湯。
沒一會兒功夫,朱雄英便端著雞湯來到院落的石桌下。
老爺子躺在搖椅上,身上蓋了一層毛毯。
吸溜。
老人吸了吸鼻子,緩緩睜開一隻眼,竟有些俏皮的看著朱雄英:「好香吶!」
朱雄英笑笑:「來喝雞湯!」
「噢噢,好嘞!和你祖母熬的味道差不多,饞啦!」
朱元璋緩緩起身,朱雄英攙著他坐在石凳上。
朱雄英看老爺子神態都精神許多,笑著道:「我給您老算過命,天命所歸!不會這麼快走的,您老就安心!」
「呵!天命麼?」
朱雄英知道老爺子不喜歡聽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忙改口:「不是那個天命。」
朱元璋意味深長的道:「你沒說錯!就是那個天命!」
朱雄英霎時愣住了!
此刻,朱雄英看著朱元璋。
老人在低頭喝湯。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帶著無窮的霸氣。
朱雄英聽的有些發愣:「啥?那個天命?老爺子啥意思啊?」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抬頭問道:「大孫,咱上次聊到哪兒啦?」
「阿?」
朱元璋自顧自點點頭道:「沒什麼。」
朱雄英想了想,撓撓頭道:「爺爺,大明還有丞相制麼?我想知道殿閣的權柄有這麼大麼?元朝的丞相制度難倒還沒廢除嗎?」
「我記著,自胡惟庸和李善長被您處決後,您就好像就不在設丞相制了呀!」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雄英:「為啥咱第一次給你批奏疏的時候,不問這些?」
朱雄英坦然道:「想多學一些治國的本事。」
「滑頭!」
朱元璋笑罵,想了想,又道:「丞相制廢除了。」
「其實本來沒這麼大權柄的,興許是你的出現,你師尊那第一次製鹽,將山西一帶的開中法徹底土崩瓦解,那時候咱就覺得你在你師尊手下,絕不簡單,後來,咱權柄就大了。」 「阿?這有關係嗎?」
朱元璋意味深長的道:「有,開中法一直存在疲敝,咱早就想廢除了,當時因為九邊的軍費糧食供應不上,所以才以給鹽引的方式,換取晉商的糧食,以反哺到九邊。」
「後面咱大明漸漸富了起來,開中法就成弊端了,山西晉商掌控了北疆的鹽巴,就掌控了百姓的咽喉。」
「可當初國策是咱親自定出來的,沒辦法失信於人,等你的更好的細鹽出來之後,以應天為中心,輻射到全國,天下的鹽巴供給,再也不需要被晉商掌控,北疆的百姓控制權也就漸漸回到朝廷手中。」
「其實你只是覺得你經商賺了錢,卻不知道,你已經給皇帝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朱雄英撓撓頭,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道:「所以因為這件事,您受到重用。」
朱元璋哈哈大笑:「算是吧,不過更多的是覺得你小子有能力,然後就想慢慢觀察你,然後就到了現在。」
「誰觀察我?您?還是父親?」朱雄英問道。
朱元璋道:「都在觀察你。」
沉默了一會兒,朱雄英道:「難怪當時我感覺鹽巴那麼好賣,朝廷還給這麼高的價格,原來背後還有深意。」
想了想,朱雄英提醒道:「晉商發展有二十來年了,朝廷從他們虎口奪食,恐怕會釀成更大的麻煩。」
朱元璋笑道:「左右不過一群低賤的商人,他們能造成什麼麻煩?」
朱雄英笑笑,也沒多說。
世勛說過,山西晉商供應九邊軍費很久了,陡然將他們的收入財源給斷了,這群黑心的商人能幹出什麼事,朱雄英也不知道。
但朱雄英知道的是,在他們心中,恐怕國jia和他們的小家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大孫,如果有一天你發現爺爺騙了你,你會怪爺爺麼?」朱元璋冷不丁問道。
朱雄英搖搖頭:「不怪。」
朱元璋微微一愣,旋即笑著也不再多說什麼:「好,不愧是咱的好孫子。」
這場飯,持續很久很久。
……
等老爺子離開後,鐵鉉便到了此處。
此刻的鐵鉉,知道殿下收到不好的消息,但朱雄英沒有看到他想像中的大驚失色,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朱雄英,依舊淡定從容。
鐵鉉心裡一陣佩服。
見朱雄英這平淡的樣子,再想起自己驚慌失措的模樣,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朱雄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解藥你不是都送過去了嗎?」
「什麼?」
鐵鉉愣住了,「我沒有呀!」
朱雄英道:「昨天就讓你快馬加鞭給交趾送信過去了,那……就是解藥!」
「啊?這……」
「公子,你怎麼提前就知道了?你會算命?」
朱雄英不置可否,點頭道:「姑且就當我會算命吧。」
鐵鉉:「……」.
……
吏部,六部部堂高官齊聚六部。
以詹徽、傅友文為首的六部堂官,面帶愁色。
今天中午,一封自雲南、貴州兩地的布政司發來奏文。
在雲貴已經發現有幾個村莊的百姓感染瘧疾,源頭來自交趾,並且在雲貴愈演愈烈。
「咳咳。」
詹徽輕咳一聲,端著青花瓷茶盞,吹了口氣,呷口茶後,便淡淡的道:「諸位想想吧,怎麼應對。」
六部尚書面帶愁色。
而今老爺子才痊癒,他們自然不敢在這時候讓老爺子心憂。
可如此大事,關乎著成千上萬百姓的性命,若不將此事告知皇爺,以後老爺子病好了,說不得要秋後算帳。
因為朱元璋太強勢了,導致臣下的權柄被分的很弱,從而很多事,六部都不敢擅自做主。
這樣一來,也無形的增加了朱元璋的工作量。
凡事過猶不及,朱元璋是典型的勞模,雖然時常教育朱雄英要懂得分權,可他自己卻做不到。
傅友文道:「首先,我等需要做出一條應災的奏疏,合理防範災區的瘧疾再次擴散,有效的控制住當下瘧疾。」
「其次,就是派太醫院醫工去雲廣增援災區……」
話還沒說完,李原便打斷道:「太醫院去了有啥用?他們對老爺子的瘧疾都束手無策,涼國公不是說了麼?廢物一群!」
李原說完,眾人愣住了。
「可皇爺的病情不還是痊癒了麼?」
刑部尚書楊靖道,「哪位神醫出手的?讓他繼續出手呀!」
「等等!」
楊靖壓著手,狐疑的看了一眼詹徽和傅友文,道:「你兩個今日一早言之鑿鑿的說什麼『原來如此』。」
「啊哈哈……此事兩位部堂大人出手,不就迎刃而解了麼?」
詹徽和傅友文的表情,也有些凝固。
其餘人聽了紛紛點頭:「那此事還是有勞兩位部堂了,事發緊急,茲事體大,不可耽擱,一切有勞兩位部堂大人了!」
眾人起身,附身,行禮,肅穆道:「關乎數萬百姓性命攸關,拜託了!」
等眾人走後。
詹徽和傅友文麵皮微微抽了抽。
這些人說的可真好聽啊!
禮數也做的全的很!
可這不是為難人麼?
讓老爺子的寶貝孫子遠赴雲貴,這不是去找老爺子晦氣?
兩人紛紛一顫,此時才反應過來,可值廬內的人已經人去樓空。
「這…」
詹徽看了一眼傅友文。
傅友文也有些傻眼,咒罵道:「一群牲口!」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詹徽,道:「老詹,怎麼搞?還真去找老爺子的晦氣麼?」
詹徽咬牙:「出了讓朱懷出手,還能怎麼辦?雲貴幾萬條命在那擺著,發展到最後,能死多少人,誰敢保證?」
「要真出事了,就不是那兩個布政司要死,估計咱六部尚書都要被卸掉!」
傅友文身子一顫,「對!那走!去找老爺子!」
詹徽搖頭:「等會兒,賑災的策略還沒寫好,去哪?東西不拿出來,就靠一張嘴去?那不被罵的狗血淋頭嗎?」
傅友文訕訕笑道:「有朱公子在,老爺子應當不會輕易罵咱吧?」
「呵!你臉皮真厚,一把年紀了,還要仰仗年輕後輩!」
傅友文理直氣壯的道:「他是咱大明未來的君主,不仰仗他仰仗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