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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暴風雨的前夜(二合一)

2024-10-05 19:00:10 作者: 沙拉薯條
  沈桑寧微仰著頭,裴如衍稍一低頭,就對上她認真的小表情。

  他自然地伸手摟過她的腰,讓她順勢靠在他身上,「尋常情況,應該歸還,才不違背公序良俗。」

  「但,」裴如衍聲音壓低些,如一縷風輕輕吹在沈桑寧的耳畔,「倘若此人對你母親余情未了,也或許不想你歸還。」

  她耳朵有些癢,卻還一臉正色盯著他看。

  裴如衍繼而道:「若我送你何物,即便是你的前世,也不想你歸還。」

  有一樣東西讓她收著,也算是一種念想,是有緣無分的兩人,僅剩的唯一的牽扯。

  他說著垂下了眼眸,原本輕鬆的氣氛都染上幾分憂鬱。

  沈桑寧歪歪頭,從下方對上他的眼,「說得好好的,你代入我娘的心上人做什麼?」

  是覺得經歷相似嗎?

  一個沒有前世記憶的人,總是去想前世的悽苦,徒增傷感。

  她得制止,「別瞎想,我也沒把貓還你。」

  聞言,他唇瓣朝上彎起,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言歸正傳,「這枚玉佩,得看對方是什麼心思,看對方想不想你還,這麼多年了,也很難找到對方,所以你也不必為此徒增憂慮。」

  沈桑寧輕啟唇瓣,面上划過糾結,「說來也巧,我找到了。」

  「找到了?」裴如衍摸她發梢的手一頓。

  沈桑寧點點頭,彆扭地敘述,「這世上之事就是無巧不成書,雲昭的養父,你也見過的,先前還找小宋神醫給他治病呢,他就是我娘的心上人。」

  雲昭的養父,裴如衍對此人的印象有些模糊,準確地說,不是印象模糊,是對方長得一直很模糊。

  之前的見面,也是一副凌亂模樣,蓬頭碎發總是擋住眼睛,下顎的胡茬看著不修邊幅,很難想像富商出身的岳母會喜歡這一類。

  「你確定?」裴如衍語氣不太確定。

  沈桑寧重重點頭,「他失憶的毛病,就是微生家害的,先前還時不時痴傻著,如今痴傻的毛病倒是治好了,但失去的記憶還是沒回來,在外漂泊一晃二十載,他連自己家都回不去、記不得……」

  她忍不住嘆一聲,「我都不知要如何彌補他了,身外之物終究換不回二十載青春年華。」

  語罷,兩人相視一眼,陷入短暫的沉寂。

  裴如衍的眸光略有複雜,面龐覆上溫柔之色,「央央,長輩的愛恨恩怨與你無關,你乾淨地來到人世間,無需苛責自己。」

  「只要他的家人在大晉,定然有辦法可以尋到。」

  聞言,沈桑寧追問,「過了二十年了,聲音和樣貌都會發生變化,而我們連他的戶籍都不知,怎麼尋找?」

  裴如衍沉吟道:「可以,夫人的心事,交給我。」

  「方便的時候,讓他來府中畫像。」

  剩下的話不言而喻,無非就是動用關係下到各州府找人。

  無論是明面上的關係,還是暗地關係尋找,都總是有辦法的。

  裴如衍一臉正色,摟著她的手卻不是那么正經,不自覺地就去纏繞及腰的髮絲,指腹繞了好幾圈,「若還是心覺有愧,我們替他養老送終。」

  養老送終,也只是沒辦法的辦法了,畢竟二十載光陰換不回。

  沈桑寧將雲叔的事說出,舒暢許多,慢慢靠在身後寬大的肩膀上,輕輕地「嗯」了聲,「阿衍,其實前世的我,談不上有什麼遺憾,我甚至在想,為何我能重生,而那些真正有遺憾的人,卻不能重來。」

  語畢,就察覺身後的人又是一僵,他淡然的嗓音中帶著絲笑意,「比如我?」

  她抓住腰間那隻玩著頭髮的手,不由感嘆,「段湘煙說我命好,我自己也這樣覺得,所以我才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初重生的時候,她還不樂意呢,覺得人生好不容易熬到最威風的時候了,卻要重來。

  天下沒比這更倒霉的了。

  此刻再想,心境是全然不同的。

  她心中感慨,耳旁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溫熱了她的耳垂——

  「我們央央定是做多了好事,成了真命天女,才有此機緣。」

  這話說的,專是討她開心的。

  沈桑寧不能深究,畢竟重生的也不是她一個。


  「夜深了,夫人。」裴如衍直起身,把她腦袋從肩上抬起來,翻身下床走去熄燈。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里,仿佛比燭光還明亮修長。

  明明耳房有值夜的丫鬟,但每次,都是他親自去熄燈。

  燃著燈的最後一瞬,沈桑寧目光掃過屏風上的衣物,只有自己的,沒有他的。

  她沒問。

  想也知道,以他的性子,被厭惡的人碰過的東西,肯定會丟掉。

  那條腰帶,那件衣裳,甚至那雙黑靴。

  裴如衍不需要可惜,因為不缺。

  在他重新上榻時,房中一片漆黑,怕壓著她,所以沾床都是小心翼翼的。

  時隔了不知道多少天,裴如衍終於躺回了這張榻上,心中五味雜陳,在黑暗中睜著眼沉默著。

  沈桑寧都以為他睡著了,思忖著明日要怎麼跟雲昭開口,直接讓她把雲叔帶來畫像吧,他應該也想和家人團聚的。

  正想著,身側的人就慢慢貼了過來。

  她緩緩挪到了最裡面,溫聲細語道:「是不是床太小,那還得需要多一張床。」

  沒人回答她。

  但也沒再靠近了。

  夜裡子時,窗外的雨稍微多了幾顆。

  看不見星星和月亮的,並不止是京城,還有揚州。

  中秋節是大晉傳統節日,古往今來都是要與家人團聚的,可揚州下游的百姓卻被迫在雜亂擁擠的營帳度過。

  沒有人樂意。

  他們是在八月十四的夜裡,被迫遷至營帳,一夜都沒睡好,到了八月十五的早晨,不僅沒看見洪水,那雨勢還有減小的趨勢。

  城內不少店鋪都暫時關張了,街上也沒人,都在營帳里避難呢!也就是說,一整天,不論體力勞動還是做生意的,都沒活干,也沒錢賺。

  所以白日裡,就有不少百姓表示不滿,尤其是一些壯丁。

  他們試圖與官府說理。

  「你們當官的不知柴米油鹽貴,少賺一日,就有人要少吃一口飯,就因為一句懷疑會有洪災的無稽之談,就將我們帶到這荒郊野嶺來,我們的損失誰來承擔?」

  「就是,一場雨而已,怎麼就怕成這樣,一夜了,也沒有泄洪啊,話說官府怎麼對新修的大橋和堤壩這麼不自信?」

  聞言,人群中就有人玩笑般地調侃道:「不會是又有人貪了吧,那位姜大人是不是中飽私囊了,現在工程還沒結束,下個毛毛雨他都怕。」

  「當官的不貪鬼才信,就看他貪多貪少了,自古以來修河修路都是肥差。」

  「聽說這姜大人的兒子還是個御史中丞,官官相護,哪有老百姓的活路。」

  「我管他貪不貪呢,反正我要回去!」

  十幾個男子私下商量好,拖家帶口地走到營帳外去鬧。

  周家的營帳里,周家幾個男丁也加入了。

  雨勢越來越小,帶動了所有人蠢蠢欲動的心,見別人都去鬧了,也跟著去鬧。

  官府終是抵擋不住民怨,新知府看雨都快停了,搖著頭將百姓放出去。

  營帳里住著的人解放,原地歡呼,數不清是幾千戶人家,浩浩蕩蕩地出了營帳。

  某個營帳里,周妙素躲在角落中,看著叔叔嬸嬸帶著堂哥走了,她蓋著小被子,沒跟上。

  還是周老爺的弟弟,周二老爺拖家帶口來找她,「孩子,跟我們走吧,帶你回家。」

  周妙素看著伸過來的滄桑大手,猶豫著搖了搖頭,「阿爺說,讓我呆在這裡,等官府的人送我回家。」

  「官府的人哪有空送你回家,」周二老爺耐著性子道,「我們送你回去,現在官府已經允許咱們回家了。」

  周妙素搖頭,聲音輕得如同蚊子叫,「姜大人沒有這樣說,阿爺讓我等姜大人。」

  她硬是不走,周二老爺都起了讓人扛她回去的念頭。

  小孩子還怪聽話的,可惜是個死腦筋,沒用的,太蠢了。

  「扛她走吧。」周二老爺道。

  周二老爺的兒子兒媳都不耐煩了,兒媳道:「爹,你這一腔好心人家不認,還管她做什麼,快回去吧,今日是中秋,韜兒在京城回不來,說不準回傳書信回來呢。」


  周二老爺的兒子也道:「是啊,這麼遠的路,我也沒力氣扛啊,等會她再哭喊起來,我們里外不是人,讓她先住這兒,到時候官府肯定會送她回去的,而且有些拎不清的人還是留在這的,不會留她一個人過夜。」

  聽聞,周二老爺才歇了帶周妙素走的心思。

  周妙素眼看周二老爺轉身要走,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擺,「二爺爺,還是這裡安全。」

  「傻孩子,」周二老爺拍拍她的頭,最後叮囑一句,「你若一個人住在這害怕,就找值夜的官差,讓他幫忙送你回來,我們另外給他跑腿的錢。」

  周妙素點點頭,目光望著他們離去。

  營帳內沒剩幾個人,剩下的這些老弱婦孺心怕晚上又下雨,再給遷過來,來來回回走得累,所以乾脆留下再住兩日,也不損失什麼,這裡還有飯吃。

  幾千戶百姓徒步走回去,就算離家近的都得走一個時辰,離家遠的更沒的說,這路上又開始抱怨官府勞民傷財的決策。

  抱怨之時,只聽天空一陣巨響,紫色的閃電自雲層閃過,大雨再次傾盆而來,淋得人透心涼。

  眾人紛紛加快腳步,朝著家跑去。

  日落黃昏,周家大房的,才到家。

  周老爺的三兒子和兒媳到了家中,先換了衣物,吃了晚膳,才想到去看一眼周老爺。

  進了房間,是靜悄悄的。

  周三發現親爹閉著眼睛逝世,先是大喊一聲,招來了媳婦和兒子在周老爺床前磕頭。

  「天殺的官府!讓我連我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周三恨恨道,「我要去敲鳴冤鼓,我倒要看看知府老爺怎麼做!」

  周三媳婦磕完頭,到床邊櫃裡摸了摸,「等等,爹怎麼一分錢沒留下,不應該啊,爹不是有棺材本的麼?」

  周三反應過來,後悔地拍大腿,「肯定是給素素那丫頭了!」

  「這丫頭平日看著不聲不響,倒是個幹大事的人啊!連爹的棺材本都拿,虧咱爹那麼疼她!」周三媳婦嗤之以鼻。

  周三撐起傘,說著就準備重新回去找周妙素。

  忽聽一道響雷震耳欲聾,嚇得人都回退了兩步,周三媳婦勸道:「反正人也不會跑,等明日雨停了再去吧,今天走那麼多路,都累了。」

  周三點頭,也只能如此。

  天色暗得就如同入了夜一樣,讓人分不清時辰。

  姜太爺穿著蓑衣,昨日一宿也沒睡,這會兒還在勘察各地的石料,以及水位的增長趨勢。

  欽差陪不住他,早就回去了。

  姜太爺先是在堤壩表面挖了一小塊碎石,看著沒有問題,望著水位突然迅速增長漫過橋柱中位,他眉頭一皺,強撐著疲憊,快步跑到了橋樑下,半個身子進了水裡。

  橋柱周身的水顏色要比江面顏色稍深些,姜太爺想也不想,整個人鑽進水裡。

  遠處來送飯的姜璃被這一幕嚇一跳,「祖父!」大喊著跑過去。

  過了小半炷香的時間,姜太爺才鑽出水面,臉上都是髒污的泥水。

  他游上了岸,將挖出來的泥和石料細細觀察,放在手上摩挲,面色凝重,跌坐在地。

  不對啊,明明施工的時候,是有檢查過石料的,都是沒有問題的啊!

  為什麼進了水的部分,成了低劣殘次的石料,甚至泡水還能變色!

  「祖父,您怎麼了,怎麼了?」姜璃跑上來,一臉急色。

  姜太爺忽視了她,踉踉蹌蹌地爬起身,又朝著堤壩上跑去,找了個隱秘的角落,拿著石頭捶了許久,終於看見了想看見的——不,應該是不想看見的。

  他猩紅著眼,仿佛蒼老十歲。

  姜璃沒有第一時間衝過去,因為被官差拉住了——

  「姜姑娘,百姓們都已經回家了。」

  「回家?誰讓他們回去的?」姜璃擰眉,帽檐漏了水,沖刷得她睜不開眼。

  雨勢磅礴如天河決堤,蓑衣變得沉重無比,避雨之物也成了枷鎖。

  不知何時祖父已經走到了身後。

  「阿璃。」

  姜璃轉身,看著祖父被蓑衣壓得直不起的佝僂身子。

  姜太爺低頭,掀開她手中食盒看了眼,平和道:「阿璃,我今日想吃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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